北風吹拂,海港內帆影點點,一艘海船正緩緩靠向碼頭,其桅杆上懸掛的黑底白薔薇旗幟迎風招展,遠遠看去分外顯眼,負責收舶稅的沈慶見着這旗幟,心情忽然好起來。
懸掛黑底白薔薇旗的船隻,意味着歸屬周國市舶司,不是一般的外來海船,所以不能敲詐、勒索,即便索要好處,也得有分寸。
但對於陳國的稅吏來說,周國的船主很懂「規矩」,該給的好處肯定會有,所以到船上走那麼一遭,兜里就會多了一些沉甸甸的「意思意思」。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船主如此好說話,陳國的稅吏們自然好說話,而周國的船隻在繳納了舶稅之後,便能將帶來的貨物銷售給聞訊趕來的陳國商賈。
沈慶來打量着這艘樣式獨特的船隻,據說這種船型是周國最新樣式,可以在黑水洋上乘風破浪,往返於南北海域。
看着看着,沈慶的目光凝聚在船頭一側外舷上,那裏有幾個白色的大字,在深色的船舷映襯下,顯得分外明顯:膠字廿五。
沈慶和周國船主打過交道,所以知道這幾個字是這艘海船的「編號」,又名「舷號」。
周國的市舶司為了方便管理海船,按船隻「註冊」海港所在州進行編號,「膠字廿五」,意思就是「在膠州港註冊的第二十五艘海船」,如此一來,官府管理起來就方便許多。
在一般的沿海漁村或者海港,要想辨別船隻的歸屬,只需要記得船主就行,一般提到某艘船,說「某某某的船」就行,自古以來就是如此,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周國市舶司弄出這「舷號」之後,雖然有些怪異,但對於船隻管理來說,確實很方便,所以負責收舶稅的沈慶以及同僚,很快就習慣了這種編號方式。
與此同時,他們習慣了周國船隻懸掛的黑底白薔薇旗,因為每當懸掛這種旗幟的海船入港,那就意味着財源滾滾來。
「膠字廿五」上的船員放下踏板,然後和碼頭上等候着的苦力談好價錢,僱傭對方卸貨,將船艙內的貨物搬上碼頭,然後向官府繳稅。
按規矩,舶稅是十抽一,也就是從貨物里抽一成的數量作為舶稅。
搬運貨物需要時間,所以沈慶不急着點數,而是和下船的船主攀談起來,當然,他袖子裏很快就多了沉甸甸的「意思意思」。
好嘛,舶稅的數量就按二十抽一來。
對到港貨物的抽查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幾名本地商賈圍了上去,開始和船主討價還價,沈慶看着一旁地上大量木箱裏裝着的昆布,聞着淡淡腥味,有些感慨。
傳說中的不死藥哎,誰曾想竟然尋常可見了。
近幾年來,每當風信起時,就會有周國的海船抵達陳國東揚州會稽郡的海港,等着跟海商做買賣的商賈越聚越多,使得海港的人氣日漸興旺。
這處海港因為是三條江的匯合口及入海口,又名三江口,三條江上游的商賈可以駕船滿載各種特產順流而下,抵達三江口,和靠泊的周國海船做買賣。
陳國的商賈,帶來大量絲綢、生絲,以此換取周國海商手中的特產,譬如據說產自東海的昆布、海參、鰒魚,甚至還有冰塊。
每年北風起時,是青徐之地的周國海船南下、抵達三江口的日子,對方不僅帶來昆布、鰒魚、海參,還有大量冰塊。
這讓會稽地界的大戶們分外高興,畢竟會稽冬天雖冷,但要儲冰卻不容易,有了量大價廉的北方冰塊,許多人家在炎炎夏日可以愜意的消暑。
而南下的周國海船還會帶來物美價廉的布匹、玻璃等手工製品,同樣廣受歡迎。
這些南下的周國海船在會稽海港停留,稍作休息後會繼續南下,前往嶺表交廣地區,數月之後冬去春來,東南風起時,海船又會乘風北上,再次路過會稽。
北返的海船,會給會稽帶來海外香藥,以及一直很搶手的白砂糖。
商賈們從周國海商手上收購這些特產,轉買到別處,便可輕鬆獲取暴利。
但再暴利,也比不上做海貿暴利,沈慶知道這些周國船主一來一回,那就是十幾倍的利潤,只要一年走上一個來回,賺的錢就能買許多良田。
若是坐上幾年海貿,賺回來的錢財,可是幾輩子都花不完,沈慶對此羨慕不已,卻不想真的親自參與,因為這太危險了,他寧願平平安安的在陸地上,靠着微薄的俸祿生活。
做海貿雖然暴利,但風險也高,出海一旦遇到風暴就是船毀人亡,所以沿海漁民出海時,家人都會提心弔膽,就怕人再也回不來了。
所以,沈慶不知道眼前這位笑眯眯的船主,夏天時還能不能平安抵達會稽,再給他一點「意思意思」。
正唏噓間,他忽然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轉頭望去,卻見「膠字廿五」上一名靠着船幫的船員將目光轉到另一側。
那男子身形乾瘦,皮膚黝黑,典型的漁民模樣,只是樣貌有些兇悍,不像善類。
沈慶知道,在海上討生活的人,許多是亡命之徒,亦民亦寇,手上還說不定沾了幾條人命,而許多船主為了防止不測,專門豢養一群打手,在船上震懾船員,或者遇到海寇時靠這些打手玩命。
「膠字廿五」上的這個船員說不定是被僱傭的亡命之徒,曾經罪行累累的海寇。
這種人沒必要招惹,是不是海寇,和沈慶無關,他拿了好處,讓人將充作舶稅的昆布裝上手推車,隨後往官署而去。
冬天就要到了,再過數月就是年底,沈慶可不想招惹亡命之徒,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剛回到官署交了舶稅,沈慶還沒來得及喝一杯茶,卻見一名本地人急匆匆而來,對方見着他便嚷嚷:「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嚷嚷什麼!」沈慶沒好氣的問,此人是當地大族子弟,前幾年出海遇到海寇李扒皮一伙人,父兄丟了性命,自己大難不死,一直喊着要報仇,所以沈慶不怎麼願意招惹這樣的麻煩。
「我看見了,那殺千刀的海寇李扒皮,就在周國的海船上!」
聽到這裏,沈慶有些不以為然:「你瞎說什麼?周國的船上如何會有海盜?李扒皮我大概認得,沒見他在那船上。」
「我就是看到了!那殺千刀的化成灰,我都認得!」男子激動起來,見着沈慶一個勁說「沒有」,忽然拔出一把匕首頂在他腰間:「馬上帶人去抓他,不然老子先宰了你,再去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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