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八股信」,是一種特定格式的信,其內容分為八個部分,適用於代寫書信,一般來說,「寫」信人不識字,需要口述,讓人代寫,那麼以這種格式寫信,高效、便捷。
以東南道行軍的軍郵來說,所用信箋都是統一印刷的,正反兩面都能寫字,每一面的格子數是二百格,按照「八股信」規定的信件格式填寫內容,可以簡單明了並高效完成一封信的書寫。
其格式如下:
稱謂:寫信人對收信人的稱謂,這是必須有的。
問候語:寫信人對收信人的問候,這也是必須有的。
正文(說人):寫信人介紹自己及收信人家中親屬近況,包括父母、叔伯、兄弟姊妹、妻兒等;
說家:家庭、家族、宗族情況;
說事(喜憂):寫信人將想要告訴收信人的好事、壞事說出來;
問事:寫信人把想問收信人的事情寫出來;
祝頌語:寫信人對收信人的祝福,這是必須有的;
落款:寫信人的名諱以及相對於收信人的身份。
代寫書信的軍吏,根據這樣的信件格式,問想要「寫」信的士兵相關內容,然後照着填上去就行,一問一答很省事,所以效率很高,即便那士兵表達能力差,軍吏也能很快問清楚對方想寫的內容。
同樣,家屬寄來的書信,基本都是這樣的格式,所以士兵收到信、聽軍吏念過之後,對於家中近況就能了解清楚,同時也能知道對方想要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麼回應。
這樣的格式,不是厙狄鈞自己想出來的,而是現成就有:黃州的鏢行,有代寫書信及送信、收信業務,各鏢行匯總的心得之中,就有精簡過後的書信格式。
官府的驛站,只進行公文或者公務文書傳遞,基本上不辦理民間書信通郵事務,所以黃州鏢行的書信業務,極大方便了平民百姓,如今在軍中設置的「軍郵」,就吸取了鏢行書信業務的經驗教訓。
軍郵能夠順利實行,不僅僅依賴於東南道行軍自身的努力,還靠着方方面面的協助才能實現,而厙狄鈺知道,讓將士們能和家人通信,既有好處也有壞處。
因為家鄉的變故,極有可能影響將士們的情緒,如果士兵們收到好消息,自然心情愉悅,可一旦收到了壞消息,極有可能導致將士表現失常,有的人甚至會做出過激舉動。
譬如叛逃投敵。
一個士兵,若得知家鄉親人受到貪官污吏欺壓,亦或是被豪強大戶欺凌,官府卻不主持公道,那麼情緒失控之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如果此人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很可能會投敵,泄露軍情以做報復。
或者,因為家中傳來的各種壞消息,心智大亂,終日沮喪不已,影響自己表現不說,還會連帶着讓同伴也受影響。
這種事是必須預防的,所以兼管收發處的厙狄鈺,實際上和屬下肩負着另一項重任,就是信件審查。
將士們和家人通信,其內心所想肯定會多多少少在信里流露出來,而家屬寄來的信件,若其中有壞消息的話,可以預見會影響收信人的情緒。
所以,信件審查很有必要,雖然偷看或者記錄別人信件的內容很不道德,但這是必須做的事情。
軍心,不光是會因為缺糧、賞罰不公而受到影響,後方傳來的消息,也會影響將士們的心態,所以厙狄鈺要從書信往來之中,時刻關注將士們的想法及可能的傾向。
一旦發現有苗頭不對,要立刻採取措施解決。
與此同時,將士們在書信里透露的隻言片語,也是豐富的「情報」來源,可以從中看出軍隊裏的一些基本情況,譬如是不是有將領暗中欺壓士兵,亦或是士兵之間拉幫結派,同鄉抱團欺負外人。
信件審查時,也要審查信中那些不經意間泄露出的軍事機密,所以收發處的工作量很大。
厙狄鈺和屬下每天都要經手大量信件,然後要將其匯總、整理,定期上報西陽王或西陽王指定的人員。
那些指定人員,都是西陽王府侍衛,厙狄鈺知道這些人在王府的辦公地點有個別稱,聽起來很奇怪,據說是西陽王起的稱呼,他一想起這個稱呼,就忍不住想笑。
厙狄鈞知道西陽王實際上不信佛,結果給收集、整理己方將士信件內容的機構定了和佛家有關的名字,明顯有戲謔的意味。
這機構的名字叫做「慈愛庵「,讓人聽了就想笑。
想到這裏,厙狄鈞嘴角微翹,忽有一名軍吏匆匆而來,手中拿着一封信,那是長安寄來的,剛剛抵達離狐軍營。
信上所寫收信人是厙狄鈞,而寄信的人,則是其父厙狄士文。
得知父親寫信給他,厙狄鈞那一瞬間有驚恐的感覺,他想到了當年兄弟三人被父親當做賊提防的艱苦生活,想起了宛若牢籠的家,沒有來打了一個寒顫。
簽收之後,厙狄鈞拿着信只覺得沉甸甸,因為不知道父親會在信里寫什麼內容,額頭冒出汗珠,呼吸都急促起來。
轉到房間內獨坐,厙狄鈞深吸一口氣,拆開信抽出信箋,定睛看去,心情漸漸放鬆下來。
熟悉的字跡,熟悉的行文風格,這確實是他父親的親筆信,而父親惜字如金,大概說了一下府里情況,又問起他的情況,末尾不忘提醒他,千萬不要貪污受賄、結黨營私。
否則一但事發,沒有父子,只有對錯。
厙狄鈺看完信,嘆了口氣,腦海里浮現出父親的樣貌,那樣貌是如此讓他印象深刻,以至於即便有一段時間沒見父親,他都能將父親的樣貌記得清清楚楚。
厙狄鈺的曾祖父厙狄干,隨齊神武(高歡)起兵,是東魏、齊國勛貴,做到左丞相一職,所以厙狄家在齊國地位不低。
厙狄鈺的父親厙狄士文襲郡王爵,任要職,後來齊國滅亡,厙狄士文就成了周臣。
厙狄士文性孤直,潔身自好有些過頭,很少和左鄰右舍以及親族有密切往來,出個門都要把府邸大門貼上封條,就是怕有人趁他不在時偷偷往府里送禮,而家人又瞞着他收禮。
厙狄鈺三兄弟在府里,被父親像防賊一樣防着,因為父親就怕他仨學壞,壞了自己的名聲。
如今厙狄士文在長安當官,大郎厙狄鈞為西陽王府屬官,二郎厙狄鈺亦有了一官半職,兄弟倆已經成了親,有了自己的私第,在西陽居住,小日子過得很舒坦。
只有厙狄三郎還跟着父母,在長安受罪。
厙狄鈺和兄長厙狄鈞不是沒想過幫弟弟找個出路,或者找個藉口讓弟弟留在西陽,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但一想到年事已高的父母,兄弟仨又不忍心。
厙狄鈺知道,以父親那種處事風格,明里暗裏不知得罪多少官員、同僚,老頭子又很少和親族有密切往來,一旦出了什麼事,恐怕連幫說句話的人都沒有。
父親在長安,依舊是大門緊閉不和人來往的樣子,萬一有個頭痛腦熱的,母親年紀也大了,總得有個親人在身邊呼應一二、噓寒問暖不是?
所以,目前這個重任就由厙狄三郎承擔,而厙狄鈞之所以轉為夏官府小職方,一來是他有測繪、管理輿圖的經驗,二來就是身為夏官府吏員,偶爾因為公務要到長安辦事,時不時就能見到父母,能給二老儘儘孝。
父親的脾氣就那樣,做兒子的再委屈,也得盡孝,厙狄鈺看着家書,看着父親那囑咐他天冷注意保暖的寥寥數語,不由得眼眶發熱。
也不知父母的頭髮又白了幾根?
擦了擦眼睛,厙狄鈺將家書小心收好,乾咳幾聲,轉出房間,看着收發處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心裏由衷感嘆:
能和千里之外的親人通信,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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