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風雪夜,地凍天寒,營柵後茅棚下,身穿鎧甲、裹着被褥入睡的士兵們正輾轉反側,他們被此起彼伏的打鼾吵得無法入睡。
身邊放着弓箭、刀牌,懷中抱着長矛,這有個說法,喚作枕戈待旦。
他們不是等着天亮出擊,而是等到天亮就能結束值夜,可以回營帳好好休息,夜裏敵人可能會來偷襲,所以必須有人隨時做好準備,一有動靜就能立刻做出反應。
如此準備,是沒有辦法的事,將軍們說了,逆賊的援軍在接近懸瓠大約三十里距離後,不知何故突然就跑了,此舉太過奇怪,可能是想誆得官軍放鬆警惕,所以這幾晚大家都必須輪流值夜,以防萬一。
將軍們如是說,也是如此安排,然後就在暖和的大帳里休息,只有倒霉的士兵被安排到營柵後面過夜,身上穿着鐵甲,冰冷異常,即便裹着被褥,也暖不起來。
大家和甲而睡,哪裏睡得好,加上有人打鼾,鼾聲如雷,許多人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只能捂着耳朵,閉目養神。
為了遮擋風雪,他們睡在茅棚下,即便天氣再冷也不能生火取暖,免得火星引燃茅草釀成火災,許多人口渴想喝水卻喝不了,因為水罐里的水太冷了,喝下去很容易鬧肚子。
打仗就是這樣,風餐露宿,習慣就好,大半夜的沒法生火溫水,口渴就只能忍到天亮,但屎尿急了可就不能忍,得去茅坑走一趟。
夜裏軍營不許隨意點燈、生火,營柵處尤其如此,免得照亮自己人,方便偷襲的敵人射冷箭,所以想要去茅坑,最好兩個人以上同行。
多一個人多一個照應,免得哪個看走眼掉進茅坑淹死,還得勞煩同袍來撈。
鼾聲之中,幾個黑影聚在一起,然後向遠處的茅坑走去,他們是結伴上廁所的士兵,雖然天黑但地上有白色的積雪,好歹看得見道路,一起慢慢向前走。
途徑一座箭樓,樓頂坐立不安的哨兵如同見了救星,壓低聲音向他們喊道:「我說,誰來替一下崗,我去一趟茅廁。」
「矯情,在上面往外撒尿不就行了?還下來作甚?」
「我要拉屎!」
「王八蛋你晚飯吃那麼多作甚!真是懶人屎尿多!」
「快些啊!我快憋不住了!」
哨兵夾腿提臀,語帶哭聲的說着,不知何故,他今晚鬧肚子,但又不敢擅離職守,生怕被巡崗的督將撞見,當眾吊起來用鞭子抽。
這年頭當兵不容易,許多人沒幾件換洗的衣物,萬一拉到褲襠里洗了就沒得換,最要命的是會被同袍嘲笑,丟臉丟到家。
所以哨兵只能在涼颼颼的箭樓上苦熬,眼巴巴看着樓下,看看有沒有人起夜上茅廁,讓對方替自己一下,結果等來等去快憋不住的時候,終於盼到了救星。
一名士兵罵罵咧咧沿着梯子向上爬,人有三急,同袍有難能幫就幫,說不定哪次輪到他在箭樓值夜時也內急,到時候也定然盼着有人來替崗。
剛爬到一半,卻見那哨兵已經沿着梯子下來了,梯子很窄,兩個人一上一下得有人讓,士兵見狀說道:「你那麼急作甚,一不留神掉下去命都沒了!」
「我快忍不住了,勞駕,勞...」
頭頂「噗嗤」一聲過後,士兵只覺上邊一陣惡臭迎面撲來,抬頭一看,卻被當頭落下的一泡爛屎糊了臉,那一瞬間只覺得胃部翻騰,氣急敗壞的叫罵起來:
「天殺的王八蛋,你竟敢拉屎在老子...」
話沒說完胸口一疼,上面那個哨兵墜落,而自己低頭一看,只見胸膛上插着箭,他穿着裲襠鎧,能被箭射透,說明弓箭手離他很近。
看向營外,只見雪地里有許多披着灰布的身影向這邊逼近,渾身力量憑空消失,他手一松,墜落地面。
「敵襲、敵襲!」呼喊聲響起,那是別處箭樓的哨兵在呼喊,隨即吹響號角,就在這時,劇烈的爆炸聲響起,那是夜襲的安州軍,向營柵投擲出轟天雷。
雷聲此起彼伏,震碎了寧靜的夜空,在營柵後枕戈待旦的士兵從睡夢中驚醒,隨即拿起武器衝上營柵女牆,只是一會便集結就緒,彎弓搭箭要給來犯之敵予以迎頭痛擊。
然而他們首先遭到了對方的迎頭痛擊。
許多內壁被打磨得光滑如鏡的銅盆,齊刷刷對着營柵,銅盆前方有填滿火藥的紙皮筒,紙皮筒粗如手臂,頂部綻放着耀眼的火光。
火光被銅盆內壁反射,光芒照向營柵,將營柵上女牆後士兵的眼睛晃花。
山寨版的土法探照燈,亮度有限,卻形成了強烈的明、暗反差,讓營柵上的士兵看不見營外的人,而營外的人卻能清除看見營柵上的動靜。
由懸瓠出擊的安州弓箭手幾輪箭過後,壓制了營柵上的敵兵,馬蹄聲在身後響起,那是釘着帶刺馬蹄鐵的戰馬疾馳在泥、雪、冰、水交加的野地里,拖曳着特製壕橋向敵營逼近。
敵軍掘壕溝、長圍將懸瓠圍了一圈,以為藉此就能阻擋懸瓠城內騎兵突擊,而特製的壕橋,能讓這些障礙失效,壕橋底部裝着雪橇,足足有二十具之多,被馬匹拖着在泥濘野地里快速前進。
其後,是大批騎兵。
特製的壕橋,特製的戰術,困守懸瓠的安州軍,於今夜傾盡全力發動突襲,不但有騎兵,還有步兵,進攻的目標,是敵軍北大營,而今夜出擊的,不止他們。
北大營東側,傳來綿延的爆炸聲,那是經過艱苦跋涉的虎林軍,從一個不可思議的方向襲擊敵營。
全員具備夜間行軍、作戰能力的虎林軍,奉西陽王之命,從懸瓠城南郊三十里處紮營地出發,趁夜進入東側的鴻隙陂,花了數日時間,在徹骨寒風、冰涼河水及泥濘的陂塘中艱苦行軍,成功迂迴到懸瓠東北郊。
趕在約定的時間到來之前,潛伏在敵營東郊,待得南邊發動襲擊,立刻投入作戰。
風雪中,西陽王宇文溫策馬接近北大營,他領兵從懸瓠出發,是逆風北上,所以和將士們一樣戴着風鏡,此時此刻,看着被山寨探照燈照亮的敵軍營柵,不由得握緊馬鞭。
特製的壕橋很快便搭好,越過寬闊的壕溝,越過長圍的土坡,直接靠在長圍頂部營柵外,許多背着轟天雷的爆破兵,在刀牌手的掩護下踏上壕橋向營柵逼近。
如潮的馬蹄聲響起,那是安州騎兵向敵營接近,宇文溫深吸一口氣,將被汗水映出霧氣的風鏡扯下掛在脖間,再度看向敵營。
北大營,是尉遲惇大軍的中軍所在,也是宇文溫王妃、世子所在之地。
提前出發摸到敵營外的弓箭手,此時奮力射出火箭,火箭迎着北風飛向偌大的敵營,如同漫天螢火蟲在飛舞,點點螢光為寒風所掣,似乎滯留在空中,照亮夜幕下的大營。
又一輪爆炸聲起,營柵在火光之中垮塌,被火光映紅面頰的宇文溫,拔出佩刀,向着敵營一指,傳令兵吹響號角,隨即移動的騎兵群中也響起號角聲。
那是衝鋒的號角聲。
所謂大力出奇蹟,宇文溫決定了,既然要玩,就玩一場大的,集中兵力來個內外夾擊,一戰定乾坤。
順便把妻兒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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