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唐國公府,後院,一處小院裏瀰漫着草藥的味道,屋檐下,兩名侍女們正用小火爐熬藥,房間內時不時傳來咳嗽聲,咳嗽聲帶着痰音。
房內,一名幼童躺在榻上,雙目緊閉,面頰泛起不自然的紅暈,時不時咳嗽幾聲,雖然身上蓋着被子,卻依舊微微發抖。
一名侍女不斷用沾着冰水的手巾為其敷額頭以降溫,但幼童咳嗽之際依舊含含糊糊的說着什麼,仿佛在說夢話,坐在一旁的竇氏,見着兒子這般模樣,看向一旁的醫生。
正在為幼童把脈的醫生搖了搖頭,竇氏見狀欲言又止。
她讓侍女留下,自己和醫生轉到外間,隨後問道:「如何?這病....」
白髮蒼蒼的醫生行禮告罪:「稟夫人,某醫術有限,實在是...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雖然竇氏心中早有準備,但聽到醫生如實相告,還是心中一酸,好歹忍住淚水。
她請醫生繼續為兒子治病,自己則向院外走去,紓解一下心情。
躺在榻上高燒不退的幼童,是竇氏為李淵所生次子李世民,前段時間不慎失足落水,嗆水入肺,染上疾病。
雖然當時竇氏已經請名醫來把脈、開藥,按時給次子服藥,但李世民的病情未見好轉,反倒日益惡化。
從一開始的乾咳、頭暈,變成身體發熱、咳嗽不止、全身無力、嗜睡,到現在高燒不退,意識模糊開始說胡話,眼見着快要不行了。
想到方才兒子的模樣,竇氏眼圈一熱,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
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看着兒子去世,卻無能為力。
忽然,她見着院門外站着一人,定睛一看,卻是長子李建成。
年輕的李建成,此刻獨自一人默默站在院門口,不發一言,他見着母親來了,頭一低,抬手抹了抹眼睛。
「毗沙門,怎麼還沒休息呢?」竇氏邊說邊走上前,「夜深了,趕緊休息,在這蚊蟲叮咬的,可不好。」
「阿娘....」李建成說着說着,低聲哭起來:「對不住,都是孩兒不....」
話沒說完,李建成泣不成聲,一手擦着眼淚,雙肩不住聳動,竇氏拍着兒子肩膀,雖然心中悲傷,卻不住安慰對方:「沒事的,這是意外,耶娘不會怪你的。」
「我..我...對不住...嗚嗚嗚....」
李建成只是哭,為自己失手導致弟弟落水染病而內疚不已。
李建成為唐國公世子,今年已過十七歲,如其他權貴子弟一般,按慣例在宮中宿衛,過幾年按部就班走上仕途。
因為在宮裏任侍衛,還是身份很高的千牛備身,所以李建成時常陪着皇子們戲耍,於是見識了許多新奇的「娛樂項目」。
每次他回家,都會和耶娘還有弟弟李世民說起宮中趣事,於是弟弟也對皇宮嚮往不已。
然而皇宮不是隨便誰想進就進的,雖然竇氏作為外命婦,時常入宮覲見皇后,有時也帶着次子李世民進宮,陪着皇子們玩耍,但始終次數有限。
李世民在宮裏見識了各種新奇的「娛樂項目」,魂都被勾去了,府里的玩具對他來說已經索然無味,但李二郎很明事理,沒有鬧着入宮,只是成日裏魂不守舍的樣子,讓竇氏見了很為難。
她不太懂兒子究竟被什麼玩具迷上了,於是讓見識過「新玩具」的李建成在家時抽空帶着弟弟玩耍。
前不久,兄弟倆在池邊玩幾艘從宮裏借出來的「船模」時,李建成見弟弟靠水邊太近,想起在宮裏時聽皇子們說過,不習水性之人落水後,容易嗆水入肺導致染上惡疾,趕緊去扯李世民。
玩得起勁的李世民正在興頭上,倔脾氣犯了,兩兄弟就這麼撕扯起來,撕扯間李世民忽然對着兄長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疼得李建成一甩手,失手把弟弟打落水中。
雖然池子不深,但不會水的李世民年幼個矮,落水之後驚慌失措,整個人沉入水中,雖然隨後就被跳進水裏的李建成救上來,卻已經嗆了許多水。
隨後一病不起。
李淵和竇氏問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有過多責怪長子,但李建成對此內疚不已。
見着弟弟病情漸漸嚴重,他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所以坐立不安,終日消沉,在弟弟所住的院子外徘徊。
此刻,竇氏知道長子心裏不好受,只能不住安慰,然後看向外面。
醫生說了,李世民因為嗆水入肺又受了涼故而染病,很可能是「肺炎」,這種病極難治癒,全看個人造化。
若患者身強體健,加上服食湯藥,還有希望痊癒,但身體落下病根,健康大不如前,甚至還有復發的可能。
若患者本就體弱多病,患了「肺炎」,那就是凶多吉少。
李世民年幼,所以,很難熬得過去。
竇氏所請醫生,是長安城內一流的名醫,行醫數十載,活命無數,他都這麼說,那就不會有錯,即便是宮中的御醫來了,也不會有什麼進展。
李淵夫婦看着病得說胡話的次子,欲哭無淚,正相對流淚間,竇氏忽然想到一個人。
天子,向來有神神秘秘的手段,根據各種傳言,據說在戰場上,天子親衛甚至能驅使瘟疫殺敵,所以,竇氏宛若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想求天子出手相助。
也許天子無法治癒肺炎,但終歸是個希望。
病急亂投醫的竇氏想進宮,但皇后如今不在長安,她一個外命婦不好入宮面君求什麼,於是李淵承擔起這個責任,
李淵是傍晚時出的門,如今夜色深沉,已是一個多小時過去,想來也該有個消息了。
竇氏如是想,忽見前方迴廊下,出現幾個人影,向着這邊匆匆而來,當先一人,正是李淵。
竇氏只覺呼吸一緊,正期盼間,卻見李淵左右俱是親隨,沒有一個外人跟着。
果然....天子也沒有良方麼....
竇氏只覺全身的力氣都散了,雖然她知道希望渺茫,但當事實擺在眼前時,依舊有些難受。
長子還在面前,她不能哭,免得加重長子的愧疚之情,若真的如此,恐怕李建成這輩子都會內疚不已。
李淵遠遠看見了竇氏,快步近前,聽到竇氏問「如何」,又見着長子也在,裝作若無其事:「嗯,御醫開了幾味藥,想來有奇效。」
李建成聽到這裏,暗淡的眼睛亮了起來:「阿耶,真的麼?真的會有效麼?」
「沒有十成把握,但終歸有把握....」李淵拍了拍長子的肩膀,「毗沙門,趕緊回去休息,弟弟有耶娘照顧,沒事的。」
李建成想去看看弟弟,將阿耶執意讓他回去休息,點點頭,轉身離開。
竇氏待其走遠,低聲問道:「夫君,真的..真的有良藥麼?」
「沒有...天子也無良方....」李淵說完,竇氏捂着嘴哭起來,周圍侍女、隨從,聞言黯然神傷。
二郎君自幼聰慧,脾氣也好,大家都很喜歡陪着二郎君玩耍,結果...
國公入宮求藥,這是最後的希望,但天子也無良方,看來二郎君是熬不過去了。
竇氏低聲哭着,被李淵攬在懷中安慰,她哭着哭着,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夫君似乎...波瀾不驚的樣子?
她不太確定自己所想對不對,也無法多想,穩住情緒,用手帕擦了擦眼淚,正要去看看次子,卻見管家匆匆來報,說府外來了幾個雲遊道士,聲稱有機緣,要見國公一面。
「快,請道長進來!」
李淵說罷,和竇氏交代幾句,便往外而去。
如今的長安城,夜裏雖有宵禁,卻適當放開些許限制,允許醫生、僧人、道士等一些特殊身份者夜行,以便造福百姓,應急看病、做法事什麼的。
所以,忽然夜裏有道士來訪,不能說太離奇,而竇氏的心中,忽然燃起一絲希望:機緣?莫非....
不一會,李淵掉頭回來,身後跟着幾個身着道袍的道士,一個個背着背囊,真是一副遊方之際半途登門造訪模樣。
李淵向竇氏介紹了幾位道長,隨後說:「這幾位道長,擅長夜觀星象、祛病,說見府里有災...唉,反正都這樣了,我便讓他們,給二郎看看,你說呢?」
「啊...好.好...」
竇氏木然的點點頭,看着李淵帶着幾位道長往小院而去,隨後快步跟上。
她好像覺得夫君方才說話間有些慌張,似乎...做賊心虛的感覺?
這是怎麼回事?是我想多了?
幾位道士來到房內,那醫生見狀有些失神,隨後回過神來:怕不是唐國公病急亂投醫,連道士都請來了。
這種時候,醫生不會在意李淵夫婦這種舉動,識相的站在一旁。
道士們查看李世民的情況,又仔細向醫生問患者病情,還用溫度計給李世民量了體溫,隨後向李淵行禮,說道:「施主,貧道等有些許把握為令郎治病,不知可否允許貧道一試?」
李淵馬上回答:「好,就請道長一試。」
「既如此,還請施主及其他人迴避。」
「好,有勞道長了。」
竇氏見着夫君如此決斷,心中一愣,卻因為惦記兒子病情,顧不得多想。
待得旁人都退出院外,一名道士在房外把門,房內其他道士,放下背囊,從中拿出各種用具。
其中包括幾個散發着寒氣的木盒。
道士們脫下道袍,露出裏面的白衣,然後帶上小帽、手套,口罩,點起耀眼的電石燈,開始做準備。
為首一人,看着一旁拿着記錄本的同伴,又看看其他人,低聲問:「準備好了麼?」
眾人答道:「準備好了。」
「很好,今年第二百六十七次臨床實驗開始!」
「固定患者,注射器消毒....」
「十號青黴素準備,開始第一次皮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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