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棚下,宇文溫坐在胡床上,拿着茶杯喝茶,一份報告放在案上,他看着報告封面陷入沉思。一筆閣 www.yibige.com
前不久,一場很平常的治安(鬥毆)事件,讓一名年輕人進入他的視線,那人很年輕,在鬥毆中一個打五還遊刃有餘,按照這年代的描述用語,這個年輕人是「驍勇有臀力」。
然而這位可不是莽夫,不僅有一身力氣,還知道輕重,雖然打起群架來勢不可擋,卻沒把對手往死里打。
譬如,按照警察局錄的口供所述,這位在打架時,曾一把將人抓起,如同舉槓鈴般舉過頭頂,此時這位身處二樓,如果把手中的倒霉鬼往樓下扔,那人不死也要殘廢。
但這位好漢是把人往其同伴堆里扔,即把這幫人砸得鼻青臉腫,又不會鬧出人命或者重傷。
再有,這位好漢隨手撿起一根木棍當武器,掄起來「呼呼」作響,卻只往對手身上、四肢、後背打,沒有往人頭上招呼。
這一點很關鍵,因為棍子砸到人的腦袋,那人輕則昏厥,重則當場斃命,但棍子若是掄到人身上,不過是造成皮肉傷或者淤血。
無論是這個時代的遊俠兒、惡少年、不良人,還是後世的古惑仔、小流氓,打群架時一般都會注意儘可能不弄出人命,所以棍子不打頭,刀(匕首)不扎胸口。
是否可以由此推斷,這位好漢是位「大俠>
大概是,但剛滿十五歲就有如此身手,血氣方剛的年紀就知道「點到為止」,這位好漢已經由「大俠」變成了「豪傑」,一旦時機成熟,必然會有一番成就。
也許成為常勝將軍,名垂青史;也許是壯烈戰死,引得後人唏噓「天妒英才」。
宇文溫再次翻開報告,看着其上的人物介紹。
羅士信,自述為齊州歷城人,年方十五,想要有一番作為,於是選擇從軍,想要馬上取功名。
可以說,這是一位「熱血青年」,而名字,自然是「大名鼎鼎」。
然而中原無事,距離齊州最近的遼東地區如今亦無戰事,近期(最近幾年)也沒有打仗的預兆,於是這位想要報效朝廷的「熱血青年」思來想去,決定到相州碰碰運氣。
為什麼來相州?因為天子在鄴城,所以鄴城權貴雲集,這位覺着即便沒機會見到天子,萬一得哪位武勛看中,由此從軍效力,那也是不錯的。
來鄴城的半路上,羅士信結識了一些朋友,結果和朋友們在酒肆喝酒卻無端端招來橫禍,於是一場衝突爆發。
對於宇文溫來說,「羅士信」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因為他知道隋唐系列中,「冷麵寒槍俏羅成」」的歷史原型人物就是羅士信。
中的羅成,是北平王羅藝之子,精通槍法,皮膚白皙面容俊俏,和秦瓊是表兄弟。
兩人曾經一起切磋武藝,然後相互傳授獨門武藝:羅家槍法、秦家鐧法,並賭咒發誓說若有隱瞞一招一式,必不得好死。
結果,兩位都隱瞞了最要緊的一招:回馬槍和殺手鐧,於是人生結局就此註定。
秦瓊、羅成最後都成了李唐大將,為天策上將、秦王李世民統轄,後來劉黑闥反唐,領兵出征的羅成被演義中的大反派、太子李建成和幫凶李元吉迫害,死在戰場上,應了當年的誓。
而秦瓊,因為征戰多年多次受創導致元氣大傷,以至於吐血而亡,也應了當年發的誓。
演義雖然是杜撰的,但隋唐英雄們的事跡經過藝術加工,流傳後世,讓人津津樂道,所以當宇文溫看到調查報告上「羅士信」三個字時,腦海里就浮現出一個「白袍小將」的形象來。
然而,現實是這位剛到十五歲的好漢,身材魁梧,樣貌不能說難看,但也不是什麼翩翩佳公子。
那一場鬥毆,以當事雙方和解而結束,作為當事一方「長輩」的劉波兒,發現羅士信身手了得,於是讓其展示本領。
這年頭,弓馬嫻熟是武將的基本要求,羅士信着重甲、身備三仗,騎馬在演武場上施展了一番,按照劉波兒的評價,這位小伙子確實本事了得。
雖然騎射水準一般,但馬槊使得不錯,頭腦靈活,與人切磋時不會只靠蠻力硬來。
可以說,這位的資質頗高,又年輕,若假以時日,必然大有作為。
宇文溫認同劉波兒的評價,因為歷史上的羅士信確實有一番作為,但是,時代不同了: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出現在世人面前。
現在是明德二十年,宇文溫算過,若按照歷史軌跡,隋末的天下大亂已經拉開序幕。
亂世里生靈塗炭,卻也是英雄豪傑群起、逐鹿中原的時候,然而現在的中原,不可能會天下大亂了。
宇文溫執政二十年,兢兢業業,無時無刻都在告誡自己「以史為鑑」,所以如今的中原,不敢說盛世,但至少發生動亂的幾率很低。
若亂世沒有出現,那麼歷史上的那些「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大部分就會是良民。
亦或是被官府剿滅的土匪、馬賊、江寇、私鹽販子。
中央朝廷不亂,地方官府完好,統治秩序大體完好,就沒有這些人「逐鹿中原」的機會。
所以,歷史上的英雄豪傑,面對前所未有的變局,如今都有了不同的人生軌跡。
有人依舊在「體制內」等着「循資格」高升,有人去南中、嶺南、河套、遼東闖蕩,有人去交州、呂州、澳州開闢新天地。
有人考軍校,有人備考科舉,有人做買賣、做實業發家,有人琢磨着從軍,馬上取功名。
當國家穩定、百姓生活安寧、中原無事、落草為寇成為「高危行業」時,大家的選擇都不一樣了。
宇文溫認為在這種時候,死板參考曾經歷史上的事跡,對「當事人」進行「定向培養」,是一件類似於「刻舟求劍」的可笑行為。
所以,他沒打算特地為羅士信鋪墊什麼人生道路,不打算給予太多特殊照顧,因為這對於其他人來說不公平。
是金子就會發光,那麼新時代背景下,不需要刻意開通「便捷通道」,羅士信應該也能夠有所作為。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才知道。
劉波兒想要將羅士信收在帳下,從軍報效朝廷,宇文溫認為這就不錯,因為劉波兒就要坐鎮河西,免不了要和西突厥打交道,屆時,就看這位年輕的小將有何種表現。
如果表現好,就入軍校深造,而不是一上來就到軍校學習。
宇文溫能夠理解「熱血青年」羅士信想出人頭地的心情,這位沒什麼文化,滿腦子都是馬上取功名,如果現在讓其到軍校深造,恐怕會適得其反。
原因有二:第一,因為羅士信文化水平低,極大可能無法通過入學考試,而軍校的入學制度必須嚴格遵守,所以不能隨意破例。
即便入了軍校,因為文化課跟不上,連帶着其他課程也學不好,大家上課聽教員講解知識聽得入神,他就宛若聽天書。
同學們討論戰術、戰例,研究地圖,討論各種技術兵器,他卻無法插話,無法融入討論圈,這樣的學校生活是一種煎熬,而不是深造。
第二,按照現有規則,軍中士兵、基層將領若表現出色,可以不用進行文化科目考試即可進軍校深造,在軍校里學習文化知識,補基礎再學其他科目。
這樣的培養順序,比較適合羅士信。
熱血青年羅士信從軍後,會發現打仗已經不是他想像的那樣簡單,磨練幾年,感受到自己的不足之處,若有上進心,自然就有進軍校深造的需求,
一個人有了求學欲望,才會用心學習,事半功倍。
這就是當前軍校教育總結出來的經驗,宇文溫覺得可以因材施教,無論是先在軍校學習再帶兵打仗,還是先從軍歷練再入軍校深造,都要因人而異,不能一刀切。
正思考間,一名將領前來稟報說「準備就緒」,宇文溫讓隨從把調查報告收好,起身後走出涼棚,來到射擊場地旁。
十名士兵分別站在各自的射擊位上,手持新式火銃,準備就緒。
一名將領見宇文溫點頭,便高聲下令「開始」,士兵們便給手中火銃裝填火藥及彈丸(從槍口裝彈藥),因為動作麻利,所以很快都裝填完畢。
然後將擊發裝置上的擊錘扳開。
這些士兵手上的火銃,其擊發裝置雖然有擊錘,但本來和擊錘對應的擊砧卻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短短的金屬管,而擊錘上並無常見的燧石,完全是實心的小鐵錘。
若擊錘合上,正好抵在金屬管的管口處,士兵們從身邊高腳桌子上的紙盒裏拿出一枚小小的金屬蓋,輕輕一「蓋」,就把金屬管的管口蓋住。
裝填完畢,士兵們整齊劃一的將手中火銃拿起、抵肩、瞄準前方百步外的稻草人。
隨着一聲令下,士兵們扣動扳機,只聽先後兩聲脆響,火銃銃口噴出大量白煙。
射擊完畢,士兵們按照操作流程清理火銃銃管、裝填火藥、彈丸,又給擊發裝置裝上那小金屬蓋子,然後進行第二輪射擊。
之後是第三輪、第四輪,持續射擊了十輪。
十名士兵手中火銃,在這十輪射擊中沒有出現一次死火。
宇文溫看了看懷表,對士兵們這十輪射擊所花時間之短很滿意,隨後走上前,來到一個射擊位旁,伸手從紙盒裏拿起一個小金屬蓋。
這是最新的軍工產品,名為「火帽」。
火帽為銅製,其底部裝着名為「雷酸汞」或「雷汞」的發火藥,這種發火藥一旦受到撞擊就會爆炸。
將燧發火銃的擊發裝置進行改裝,將火帽作為發火裝置,一旦受到擊錘的撞擊就會爆炸(小爆炸),產生的火花經由金屬管進入槍膛,引燃火藥,於是彈丸就被發射出去。
火帽擊發裝置,比起燧發裝置要好用得多,首先這種擊發方式的成功率幾乎是百分百,又不怕風雨,還不會消耗燧石。
比起現有的燧發方式(雨太大容易失效,正常情況下發火成功率一般在八成)好很多。
其次,火帽擊發裝置發火時,不會閃爍火光和煙霧。
士兵手持燧發火銃射擊時,擊發裝置正好位於面部(眼睛)前方,其小藥倉里燃燒的火藥綻放出火光,會晃花士兵的眼睛,甚至會有燃燒的火藥顆粒濺射到人眼,造成傷害。
所以,訓練不足的士兵在用火銃射擊時,扣動扳機後會下意識別過頭、閉眼,然後手也跟着動,導致銃口偏移、射擊精度嚴重下降。
而那些堅持睜眼、不別頭的士兵,雙眼也容易被火光和煙霧弄得淚水直流。
現在,有了這種不會閃爍火光、釋放濃煙的擊發方式,對於士兵來說是個不錯的改進。
在技術層面上說,這是一項了不得的技術進步,因為大周官軍裝備的火銃即將迎來升級換代,由燧發火銃變成火帽銃,全天候作戰能力加強。
宇文溫看着手中小小的銅製火帽,激動之餘,卻覺得有些遺憾。
有了「三酸」,那麼雷酸汞的出現就是遲早的事,有了這種化合物作為底火,金屬殼子彈、後裝線膛槍的出現為期不遠。
然而,受限於落後的冶金、機加工技術,金屬殼子彈、後裝線膛槍無法批量製造,甚至製作一枚合格金屬殼子彈的良品率都低得嚇人。
於是,不要說馬克沁機槍,就金屬殼子彈都無法量產,因為朝廷根本就承擔不起相應的費用。
所以折中的辦法就是將前膛燧發火銃改為前膛火帽銃,即便距離槍械的最終形態還有質的差距,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已經是「威力極度過剩>
這樣的火銃,不怕風雨,擊發成功率幾近百分百,步兵們手持這樣的火器,配上火炮,在戰場上已經不可能有對手。
步兵用的火銃演變為火帽銃,騎兵用的手銃,同樣也會演變成火帽手銃,那麼,六發左輪手銃的時代即將到來,騎兵的戰鬥形態也會大變。
宇文溫拿着新式火銃,感受着銃管的溫熱,又想到了「熱血青年」羅士信。
時代不同了,不僅生活方式,就連戰爭的形態也發生了變化,自古以來的兵書,是不可能告訴大家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打仗,即便是將門子弟,面對熱兵器依舊會束手無策。
裝備火銃又有火炮掩護的步兵方陣,是騎兵的噩夢,擅長騎兵作戰的將領們,已經不可能如過去那樣,用「陳舊」的戰術來對付全面熱兵器化的軍隊。
那麼,面對變局,曾經的隋末英雄們,在新時代里,會綻放出什麼樣的光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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