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君,滔天之罪,更別說是當眾弒君,即便當事人隨後登基稱帝,不會被誰繩之以法,但弒君的行為,必將成為此人無法洗去的污點。
所以,權臣不會親手弒君,更不會當眾弒君。
那麼,如今的太極殿上,會有曹魏皇帝曹髦當眾被弒一幕的重演麼?
身處現場的楊玄感此時沒心思想這個問題,他沒想到自己年紀輕輕,居然能夠親身經歷如此重大事件,平日裏自詡臨危不懼的楊玄感,如今方寸大亂。
之前,他因為和父親楊素護送天子南下,有救駕大功,所以父子倆得天子重用,被認為是帝黨,但楊玄感知道,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
他和父親,對於天子來說,可靠程度不及生死與共的劉居士和宇文化及,既然不是心腹,就算不得帝黨。
楊玄感對此有自知之明,不奢求短期內得天子真正信任。
所以楊玄感不奢求天子會和他推心置腹,暗地裏向他問計,或者密謀些什麼,但楊玄感覺得天子是個聰明人,看得清形勢,近期應該不會做傻事。
杞王勢大,牢牢控制着天子,控制着皇宮,控制着禁軍,天子上一次能從鄴城皇宮逃出來,純屬僥倖,而若再有第二次,如果考慮不周,怕是要完。
故而楊玄感認為,天子應該能夠看情形勢,至少忍上數年時間,小心經營,待得時機成熟才能有大動作。
然而,那一天來得如此之快,讓楊玄感錯愕之際,不由得冷汗直流,因為他一家的命運,很可能就要在一會揭曉了。
今日之事,若是天子精心策劃的宮變,楊玄感事前可半點風聲都沒聽到,天子一會反殺成功倒也罷,萬一失敗了,他這個有名無實的帝黨可是要倒霉的。
杞王遇刺,被火燒成那樣,怕是即便搶救過來也活不了多久,杞王世子宇文明控制局面後,要是來個斬草除根,楊玄感走不出太極殿,楊家一大幫子人也要倒霉。
如果真是宮變,楊玄感並沒有參與這次宮變,根本就不知情,所以是冤枉的,但杞王世子宇文明不會聽。
即便對方能夠克制住弒君的衝動,但天子從此被軟禁是必然的事情,楊玄感今日可以平安回家,但宇文明絕不會放過所謂的帝黨。
簡而言之,天子如果不能翻盤,楊玄感一家很大可能要倒霉。
想到這裏,楊玄感是真的感到害怕了,他和父親冒着巨大風險,協助天子南逃,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前途,沒想到一朝盡毀,這是怎麼回事啊?
「諸、位」
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楊玄感的思路,他定睛一看,卻是杞王世子、大司馬宇文明在說話。
此時的宇文明,明顯是在極力壓制情緒,儘可能以平靜的語氣說話:「逆賊於大殿之上行刺,罪大惡極,本官定要將幕後真兇繩之以法!」
捉逆賊,是大司寇的事,和主兵的大司馬無關,但此時的太極殿內,沒人敢反駁宇文明。
因為如今的太極殿內,雖然杞王生死不明,但不代表杞王世子控制不了局面。
宇文明背對着天子,看了看在場百官,又說:「還請諸位稍安勿躁,莫要隨意走動,以便協助」
「咣當」一聲從後面傳來,動靜很大,打斷了宇文明的話,他轉身一看,卻見一女子跌跌撞撞從側門闖了進來,那動靜,是其踢倒香爐所致。
來人是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看着殿內一隅,看着燒得不像樣的杞王宇文亮,不由得捂住了嘴巴,而當她轉頭看向御座,看見侍衛們攙着的天子,不由得瞳孔一縮。
那一刻,她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千金公主不顧一切衝上玉階,一把摟着雙目緊閉的天子,悲從心中來,正要放聲大哭,卻見其睜開眼,醉眼朦朧的說着:「姊姊?」
酒氣很重,千金公主聞言一愣,幾乎要喜極而泣:她的弟弟沒事,只是喝多了
然而喜悅之情稍縱即逝,看着殿內幾近劍拔弩張的情形,看着那些面色不善的禁軍將士,看着強作鎮靜卻明顯怒氣沖沖的杞王世子、大司馬宇文明,千金公主只覺得後背涼颼颼。
「大、大司馬,這是怎麼了?」
「長公主不知道麼?」宇文明反問,面無表情。
「吾只知太極殿出事了,便過來看看。」千金公主謹慎的說着,生怕用詞不當刺激宇文明,她雖然猜測是弟弟鋌而走險刺殺杞王,但試圖挽回局面。
無論如何,都要避免宇文明做出過激舉動,先度過眼前難關再說,至於以後的事,那就以後再說。
面對千金公主的提問,宇文明儘量以平靜的語氣回答:「有兇徒行刺,下官命禁軍上殿,維持秩序,防範兇徒同黨,避免事態失控,情急之下,驚了御駕,還請長公主恕罪。」
「啊,大司馬何罪之有此事做得對」千金公主極力壓制着心中慌亂,「接下來,還請大司馬主持局面。」
「下官領命。」宇文明說完,把手中刀交給身邊的禁軍將領,這一舉動,讓千金公主心定些許,而對方隨後所說,讓她不敢相信。
「長公主,還請扶天子回寢宮,捉拿兇徒同黨、揪出幕後主使一事,下官來處置。」
千金公主點點頭,顧不得那麼多,在劉居士的協助下將天子攙起來,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她覺得宇文明沒打算當眾翻臉,那就意味着事情還有迴轉餘地。
「呃」
宇文乾鏗忽然哼哼起來,千金公主怕自己攙的姿勢不對,弄疼弟弟了,見宇文乾鏗張嘴要說話,仔細聽着。
「姊姊」
「啊?」
千金公主應了一聲,見着弟弟不說話,仔細看去,卻見對方吐了一口血。
是殷紅的鮮血,而不是酒。
千金公主那一瞬間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還沒回過神,又見宇文乾鏗吐了一口血,掙紮起來。
「姊姊肚子好痛啊!」
宇文乾鏗話沒說完,又是一口血噴出來,血沫噴到千金公主臉上,也噴到劉居士臉上。
「不,不!!!」
千金公主聲嘶力竭呼喊着,拼命用右手摟着弟弟,左手不住去攏弟弟的下巴上鮮血,想要把鮮血都攏回嘴裏,攏回弟弟肚子裏,這樣一來,弟弟就不會覺得肚子痛了。
宇文乾鏗躺在姊姊懷中,滿臉痛苦,掙扎着要說話,卻說不出來。
腹部絞痛,宛若有無數利刃在絞着腸子,宇文乾鏗疼得全身抽搐,一張口就吐血,作為明君留名青史的雄心壯志,在絞痛之中煙消雲散。
看着驚慌失措的姊姊,宇文乾鏗有千言萬語要和對方說,然而話到嘴邊,舌頭卻不已受控制,拼盡全力說出的,只剩「保重」二字。
年輕的天子,帶着不甘,吐血身亡。
「啊!!!!」
傷心欲絕的千金公主抱着弟弟,拼命搖晃着,顫抖着伸出手去試探鼻息,卻全無動靜,見着弟弟就這麼走了,她淚如泉湧,嚎啕大哭起來。
滿臉是血沫的劉居士愣愣看着,還沒回過神,一旁的宇文化及,還有幾名侍衛,見着如此情形,嘴角抽搐卻說不出話,面色慘白。
玉階附近的禁軍將士、大臣,見着天子吐血身亡的慘狀,不由得呆若木雞。
天子死了?
啊?
御座附近發生的事情,殿內百官大概看得清楚,他們還沒來得及從天子崩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卻聽殿外傳來一聲巨響。
其動靜之大,甚至連殿內樑柱似乎都搖晃起來。
那是大殿東側,皇宮東門肅章門方向傳來的巨響,似乎此時有人正在攻打肅章門。
如今的太極殿內,杞王遇刺,生死未卜,天子遇害,又有人攻打皇宮,這到底是怎回事?
想到這裏,許多人心驚膽顫,但唯獨一人例外。
杞王世子、大司馬宇文明,看着一旁躺在地上正接受御醫搶救、生死不明的父親,不由自主右手緊握成拳,胸膛微微起伏,些許淚水溢出眼眶。
先前,為防不測,宇文明暗地裏準備了後手,但如果有得選,他真不想用,而現在,他不得不用。
父親的慘狀,讓宇文明被怒火點燃,所以跨出那一步,沒有任何猶豫,轉頭看向玉階上,看着已經沒了動靜的天子,宇文明心中只有憤怒。
父親!昏君竟然真敢對你動手,我就敢殺他!
他要百官陣前倒戈是吧?我就讓他死,看誰還倒戈投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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