湞陽城東南,湞水峽口處,大都督王猛正在巡視防務,為了守住湞陽他已經把能想的辦法都用上,一番準備之後湞陽雖然不敢說固若金湯,但守上月余還是有信心的。
然而世上沒有堅不可摧的城池,湞陽也不例外,完善的城防之下依舊有隱患。
先是位置,湞陽位於湞水北岸,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湞陽城最初修建時選址有特別考慮,其中一個重要目的就是為了防備南面方向的敵人。
說白了,湞陽和曲江一般,是中原朝廷在嶺南的駐軍要地,要防範叛亂的南方俚、僚,即便局勢一片糜爛,也得堅守大庾嶺南麓的一塊地盤,為官軍主力平叛守住重要的立足點。
曲江所在的東衡州以及西南側的西衡州,原本是從衡州之中劃分出來,而衡州這一行政區劃的設置,就是要和南面的廣州南北呼應。
廣州州治番禹瀕海,官軍從建康走海路可直達番禹;曲江位於大庾嶺南麓,是橫浦水和瀧水匯成溱水的匯合點,有水、6之便利,是官軍前往嶺南的6路上一個重要據點。
而湞陽則是曲江的南方門戶,一旦廣州有難,曲江駐軍乘船經溱水順流而下過湞陽可增援番禹,若番禹淪陷,北上的俚、僚亂軍必須向攻克湞陽,才能進犯曲江。
所以從城南流過的湞水是湞陽的天然護城河,這也是城池建於湞水北岸的一個原因。
結果如今形勢逆轉,曲江淪陷之後,敵人從北面來了,雖然王猛立刻讓人掘溝引水弄出了應急的護城河,但那始終比不上湞水。
這只是第一個隱患,而第二個隱患則是容易受到水攻。
不是湞陽城容易受到水攻,而是城南對岸的南岸容易受到水攻,湞水從湞陽東南方向的峽口流出,隨即折向西北入溱水,敵軍只要在湞水上游築壩蓄水,之後再掘壩放水,洶湧而來的大水會直接橫掃峽口西側的湞水南岸。
屆時,駐紮在南岸的俚、僚兵營寨就完蛋了。
這是湞陽附近地勢決定的,按說不該在南岸立寨,但湞陽城容不下這麼多兵,如果其中官軍居多,王猛倒是很有信心在城北郊外立寨,以其為城池的屏障藉以抵抗周軍。
可這些俚、僚兵中的大多數隊伍戰鬥力太差,野地浪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旦崩潰往後跑,不開城門不行,開城門也不行,所以只能讓這些兵在城南也就是湞水南岸立寨,通過浮橋入湞陽協助守城。
這樣一來,就得提防周軍故技重施用水攻,而湞水上游是清遠郡,其郡治翁源和安遠郡郡治始興不過一山之隔,如今已被周軍攻佔,所以對方用水攻的幾率過九成。
既然被人用水攻的幾率很高,王猛當然不能坐以待斃,南岸營寨選址都在地勢較高之處,是歷年湞水泛濫時都淹不到的地方。
如今尚未進入雨季,所以周軍即便利用湞水來進行水攻,陳軍只要注意地勢就不會受到太大的損失,而王猛汲取了經驗教訓,在峽口處也立了寨子,讓人每日不分晝夜都要測量水位,持續了許多日子。
每天每個時辰都要測量水位,一旦現水位明顯下降,就說明上游在蓄水,這就是周軍施展水攻的前奏,必須馬上採取措施,讓南岸營寨做好準備以防範大水。
這也是王猛最關心的地方,有空就要來這裏轉一下,以免有人偷懶,最後害得官軍大敗。
湞水岸邊立着一個木樁,在水面的位置有一道痕跡,那是王猛親手用佩刀砍出來的,這就是湞水的水位標線,他每次過來時都要親眼看一下,免得有人敷衍誤事。
親眼看見湞水水位沒有明顯變化,王猛放了心,交代守將幾句之後騎馬往回走,他要到南岸營寨巡視,看看有沒有新的隱患。
南岸營寨里駐紮着各地趕來助戰的俚、僚兵,他們所屬的俚帥、洞主自然是各不隸屬,若在平日這麼多人聚在一起,肯定會大小矛盾不斷,不過如今營寨里有說話算數的人坐鎮,亂不起來。
王猛要坐鎮湞陽,當然沒空管南岸營寨的破事,如今管着南寨的是兩個人:西衡州刺史陳佛智、高涼太守馮暄。
嶺南有三大豪族,是為瀧州陳氏、南路馮氏以及安州寧氏,這三大豪族最初都是從中原南遷的家族,在嶺南定居下來之後,歷經數代與當地俚、僚融合,成了一方豪強。
陳佛智出身瀧州陳氏,郡望是潁川郡鄢陵,而馮暄出身南路馮氏,祖上是南下避禍的南燕皇族,他們都是各自家族的手握實權者,領着各自家族精銳部曲駐紮於此。
有威望有強兵,說殺誰就殺誰,各地俚帥、洞主哪裏敢造次。
還有安州寧氏,因為安州距離東衡州距離太遠,所以未能派人領兵前來助陣,當然,寧氏所在的安州,和周國山南安州只是同名但沒任何關係。
寧氏代表、安州刺史寧猛力雖然沒能趕到湞陽,但有陳、馮二人在,王猛已經松一了口氣,尤其馮暄的到來,能讓他徹底放心。
「北虜勢大,官軍大敗之後損失慘重,有勞二位領兵前來協助本官守湞陽。」
「王都督請放心,我等領兵到此助戰,定要齊心協力,將北虜趕出嶺南!」
擲地有聲的話語,是從年輕的馮暄口中說出來的,如果換做他人,王猛不會輕易相信,但既然是馮暄說的,那就絕對沒問題,因為這個年輕人所說,便是太夫人的意思。
南路馮氏,身邊站着另一個豪族,那就是高涼冼氏。
高涼冼氏本就是嶺南當地大族,世為南越領,跨踞山峒,部落十餘萬家,早在秦末趙佗建立南越國時,冼氏領便帶着禮物到番禹覲見趙佗。
到嶺南避禍的南路馮氏,實力雖強,卻總是差了那麼一點,直到馮暄的祖父馮寶娶了冼氏女為妻,強強聯姻,成就嶺南第一豪族:馮冼氏。
馮冼氏的當家人可不是馮家男兒,而是馮暄的祖母冼氏,也就是被大家稱為冼夫人的那位女中豪傑,嶺南的定海神針,威望無人可及,陳國封其為石龍太夫人,所以大家又尊稱冼夫人為太夫人。
馮暄為太夫人之孫,領兵趕來湞陽協助王猛守城,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了太夫人的態度,嶺南各地俚帥、洞主,都會以太夫人馬是瞻,所以王猛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信心大增。
更別說陳、馮兩家素來交好,陳佛智和馮暄本就是好友,有他們兩個坐鎮,王猛就不用擔心聚集南寨的俚、僚兵不聽話。
「陳使君、馮府君,此次北虜勢大,其主帥用兵狡詐多變,切不可掉以輕心,本官坐鎮湞陽,南岸大寨就有勞二位了!」
王猛說話很客氣,但陳佛智和馮暄不敢托大怠慢,連聲說「下官願為國效力」。
場面話多說無益,談正事要緊,陳佛智和馮暄事先便統一了意見,直接把擔心說了出來:
「大都督,我軍為據守湞陽已做好萬全準備,北虜急切間肯定攻不下來,但是這麼多兵馬聚集於此,糧草消耗頗大,這樣耗下去,我軍恐怕也吃不消。」
「兩位的意思?」
「自家事自家知,如要出城和北虜對攻,肯定不行,但對方不攻過來就這麼幹耗着也不好,不如,想辦法讓他們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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