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妖族這般強悍的體質,平日又是以雄壯著稱的石豬,在受到齊肩斷臂這樣的重傷後,也是無法輕易承受的。大量鮮血如噴泉一般,從那巨大而可怖的傷口處瘋狂湧出,沒過多久就已經染紅了附近一大塊地面,老白猴心慌意亂地想去按住那些湧出的鮮血,然而雙手瞬間通紅,卻根本無濟於事。
沈石也跑了過來,在石豬身旁跪下,但是只看了一眼這隻豬妖的傷口,臉色便陰沉了下來。
石豬虛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那裏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他在劇痛中還下意識地想要抬手,但過了片刻才發現那裏空空蕩蕩,鮮血仍在白骨血肉間流淌着,他的臉色越來越是蒼白,在猙獰醜陋中透着一絲衰弱。
然後石豬勉強地抬起頭,看着老白猴和沈石,老白猴跪在他的身旁,面上儘是沉痛之色,連嘴唇似乎都在輕輕地顫抖着。
石豬居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醜陋的豬臉上越發的猙獰難看,喘息着,輕聲道:「老猴,我殺不了你了,等我死了之後,你自己動手罷。」想了想,這隻豬妖又轉過頭看着沈石,低聲道,「石頭,如果他不行,你就幫幫他。」
沈石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默然無語,點了點頭。
這密室根本就是一條絕路,外頭又被敵人重兵圍困,那扇石門雖然沉重,但只要黑鳳妖族意圖打開,也不過就是調集人手一天半日的工夫而已。
這裏的人,註定都是無路可逃,註定都是死路一條,只不過石豬受了這樣重的傷,流血太多,老白猴與沈石又無醫藥在手,卻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如此衰弱下去。
老白猴慘然而笑,欲言又止,緩緩低下頭來,經歷了漫長歲月磋磨看盡了妖族滄桑的猴臉上,此刻流露出了一股深入骨髓般的疲憊。
咚!咚!咚咚!
一陣沉悶但嘈雜的聲音,忽然從密室通道中那扇厚重石門外傳來,同時雖然石門紋絲不動,但旁邊的石壁岩石上卻都開始震動起來,似乎在石門外頭,那些黑鳳妖兵們正用什麼重物衝撞着這扇沉重石門。。
老白猴與沈石同時向那邊看了過去,不用說,這必定是追到外頭的黑鳳妖族不肯罷休,正想着法子破門而入,定要將他們這幾個青蛇餘孽碎屍萬段才肯甘心。
一時之間,兩人相顧無語,但巨石後頭的聲音卻一直在持續着,同時岩壁搖動的幅度似乎正在加大,連帶着那扇厚重的石門都跟着有些晃動起來。
看來,這扇石門被破門而入的時間,會比他們所料想的還要更早一些。
沈石嘆了口氣,有些厭倦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老白猴,道:「老猴,把他拉到那座金胎石邊,就算要死,在那邊至少也舒服點。」
老白猴看着面前這隻豬妖,看着他全身浴血血淋淋的模樣,忽然間眼眶一熱,竟是有些難以自己。他轉過頭揉了揉發澀的眼眶,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丟掉自己的拐杖,走過去抓住石豬殘存的那隻手臂。
他太老了,石豬又太過強壯,以老白猴的力量都有些拉不動石豬的身軀,幸好沈石在一旁幫忙,兩人生拉硬拽拖着石豬的身體,慢慢挪動着。
於是密室之中,出現了有些心酸又殘酷的一幕,蒼老的白猴不顧年邁,奮力地抓着重傷垂死的豬妖,拼命地向密室里的金胎石邊靠近。豬妖血淋淋的身軀在地上拖行着,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鮮紅血跡,一路猩紅。
而在一旁,多日來多數時候都在酣睡的小黑豬似乎也被這血腥的一幕驚醒,好不容易情形了過來,慢慢地跑到這幾個人身邊,有些困惑地看着,圍着他們打轉。
好一會後,在老白猴接近筋疲力盡的時候,他與沈石終於將石豬沉重的殘軀拖到了金胎石邊,當金色柔和的光輝灑落在他們兩人的身上時,衰弱的石豬微微眯上了眼睛,老白猴則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似乎這一路過來,差點就真的要了他的老命。
咚咚!咚咚!咚咚……
追魂奪命一般的聲音,仍然不停地從那個密道中石門處傳來,老白猴木然地向那邊看了一眼,隨後望向躺在身邊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石豬,低聲道:「聽說鐵甲豬的厚甲神通,除了能夠加強防禦外,也能夠減輕肉身痛苦。你要是受不住,就運起來試試看,也許會好受些。」
石豬沒有做聲,沈石突然心頭一跳,過去一看,只見石豬雙眼合上,雖然還有細微的呼吸聲,但是整個人已經是昏了過去。
老白猴那邊看到沈石的動作,也是嚇了一跳,連忙過來看了一下,在確定石豬並沒有死掉後,他才鬆了一口氣。只是兩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誰都知道,如今這局勢,大家不過都是在苟延殘喘罷了。
老白猴背靠着一塊金胎石,沉默了很久,忽然開口道:「老實說,我沒想到會跟你死在一塊的。」
沈石此刻正會轉過頭,凝視着他們身後這座金胎石法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道:「哦?」
老白猴幽幽地道:「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們兩個應該會分開前後死的,要麼是我看着你在戰場上被人殺掉,要麼就是我歲數大了在你前頭先死。但是不管怎樣,也不管我們誰先死了,總會有個人幫着收拾後事,至少找個埋到土裏的坑吧。」
沈石一怔,哪怕實在這般險惡局勢下,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老白猴沒好氣地道:「這下好了,咱們死在一塊,就徹底沒人幫咱們收屍了。」
沈石苦笑着搖搖頭,道:「死都死了,你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老白猴臉上卻流露出幾分悽然,道:「不一樣啊,我看過書上說,死後會有魂魄在,若是不能入土為安,只怕會變成孤魂野鬼,淒涼得很吶。」
沈石愕然,卻是沒想到這隻老猴居然腦子裏還有這樣的想法,原來妖族裏頭也有信這鬼神一流的麼?
老白猴卻沒有注意到他的樣子,在那邊輕聲嘆息着又坐了片刻,忽然一怔抬頭,像是呆了一下,道:「咦,這金光怎麼回事?」
沈石之前跟老白猴說話,一時分心,卻是沒注意到身後,這時只聽老白猴面帶詫異,連忙回頭一看,卻發現在自己身後的那座金胎石法陣,原本常年不變的那些溫潤的金色光芒,忽然開始有些紊亂起來,或者說是有些跳動不穩,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
他心頭忽地一跳,隱隱有了幾分期望,幾乎是下意識地回想起自己三年前在妖島捕妖洞深處的那一幕,與眼前的這個景象,似乎有那麼幾分相似。
只是這金胎石法陣從未變化,為何在此刻卻有異變呢?
他茫然看着眼前那有些閃爍不定的金色光芒,眼角餘光里忽然掠過一個小小黑影,轉頭看去,卻發現是小黑豬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腳邊不遠處,跑了幾圈後像是身子有些癢,然後靠在一塊金胎石邊,用身子在石頭上磨蹭了幾下算是撓癢吧。
它蹭了幾下,像是舒服了,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只是在它右眼之中,不知為何忽然亮起一道奇異的似乎帶有青黃紫三色的神秘光芒。
※※※
老白猴正是一臉愕然地看着這金胎石,渾然不明所以,但沈石心中卻因為以前舊事,心裏多了幾分期待,也就特別注意這法陣周圍的事物,待他看到小黑豬挨着金胎石磨蹭的時候本來是沒太在意的,但是在他就要轉開目光的時候,忽然看到小黑右眼中那道奇異泛起的三色異芒,沈石下意識地便是身子一震。
這種光芒他分明是見過的,就在當日奇襲鳳鳴城的那個夜晚,在那個僻靜的庭院裏,在殺掉那個巨大虎妖以及放走那個身份詭異的小男孩後,他無意中找到的那個奇異的珠子。
青黃紫三色異光,正是那顆珠子最大的標誌。
只是當日他並沒有搞清這顆珠子的用處,而在之後的日子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特別是他之後很快在黑鳳府邸找到了天冥咒捲軸,更是全身心沉浸在這種新的法咒修煉中,早已將這來歷不明用處不清的珠子丟到腦後。
但是他分明還是清楚地記得,這顆珠子他明明是存在自己雜物袋裏的啊,他下意識地伸手去腰間摸了一下,但是片刻之後,他的手便是為之一僵。
那個原本懸掛於腰間的雜物袋的位置,他卻是摸了個空……
「見鬼!」
沈石低聲地罵了一句,此刻分外討厭妖界這個鬼地方,若是在人族地盤,他有類似小如意戒這種儲物法器,根本就不會發生這種意外!不過下一刻,他的念頭便完全轉了個彎,心跳也是迅速加快。
他想到了一件事。
當初突然催動妖島捕妖洞中那個金胎石法陣的是一顆老舊的天梵古珠,而眼下這顆來歷不明的珠子,會不會……也有可能……有相同的用處呢?
這天底下,按理來說幾乎沒有這般湊巧的事,但是如此絕境之中,哪怕是一根稻草,沈石也不願放棄。
他還不想死,他還想回到人族中去,他還想去見一次失蹤多年的父親,他還想去見一見當年的幾個朋友。甚至於,他還想着最後這密室里的兩個妖族,也最好都不要死去……
他衝上前去,一把抱起了小黑豬,小黑豬嚇了一跳,哼哼叫了起來,沈石此刻哪裏還管它,拎着小豬就衝到那塊附着玉漏的金胎石邊,將這隻小豬湊到玉漏玉管邊上,使勁磨蹭了幾下。
片刻之後,金胎石上散發出的金色光芒一下子急促了起來,將這間石室里都映的有些光影交錯,甚至就連玉漏中的那些青色的靈氣都浮動不已,仿佛有些力量在催動這座法陣。
旁邊,老白猴已是目瞪口呆,跑了過來看着這詭異的一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但是無論沈石接下來如何動作,似乎就差了那麼一口氣般,金胎石法陣隱隱騷動,但就是差那麼一點點,無法真正的轉動起來。
金光繚繞閃爍中,依然什麼事都沒有改變,而那扇石門之外,碎石索索而下,隆隆之聲如追魂之音,縫隙一點一點地被撬開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9s 3.89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