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我半響,伸手撫了撫我鼻樑,流轉的眸光深了深。
「扶蘇會立即上書嬴政求旨賜婚。」
「賜婚?」我愣了一愣,吸了一口冷氣,貫徹心肺,抬手移開他攬在腰際的手,「我明白了,扶蘇搶先一步,如果嬴政成全扶蘇,自然不用再擔心嬴政會納我入宮。可是子房……這樣做你真的也一點異議都沒有嗎?如果…….如果……」
不覺間自己的聲音已輕地發顫,萬千的情緒攪動在喉頭,接下去的話已經說不出來。
「雲兒。」他聲音暗沉但堅定,「你一直以來都相信扶蘇的為人,如今,我也是。」
「所以,你就毫無顧慮地把我交給他,甚至名分都可以……」我感覺頭痛不已,這樣的無聊的遊戲要演多少次!
「雲兒又在胡思亂想了嗎?」他挪步我跟前握住我的手,不容我閃躲,抬起我的下巴,深深看進我的眼睛,眼眸像浸潤了清水的水晶珠子,折射着通透的光,「我當然不想這樣,不過我有把握事情不會發展到那樣的地步。」
我穩了穩心神,他肯定的語調卻仍舊揮不去由衷的失望,黯黯道:「好,你倒是說說看,我聽你說。」
他淡淡嘆息,字斟句酌道:「此事牽扯帝國內部各方勢力的制衡掣肘,趙高李斯與扶蘇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扶蘇秉性剛正,不計權謀,寬政理念又與嬴政不合,在廟堂權力斡旋中難免被小人所制,但他的勢力也不容小覷。有蒙氏、王氏兩大將門統領帝國最精銳軍團,有昌平君的農家江湖勢力,如果再加上你,帝國護法九壬司,要撬動他的儲君之位也是極其困難。所以趙高此時製造扶蘇有意謀反的謠言又把雲中君上書秦始皇納妃的消息傳到你耳中,就是想一石二鳥。扶蘇只要為你請旨賜婚,就會讓嬴政看到扶蘇完全有篡權的實力和理由,讓流言又多了幾分可信,只要嬴政和扶蘇之間有一點懷疑和間隙,趙高此策就能得逞。」
「既然會讓嬴政更加忌憚,為什麼還要扶蘇那麼做?」
「扶蘇不這樣做,雲兒,你會安心留在帝國嗎?只要嬴政旨意一下,就不會再有任何迴旋的餘地,趙高如果再從中挑唆,不能保證嬴政還會對你做什麼,而趙高要等的就是你做出背叛帝國的行為,等的就是我,儒家三當家,無法坐以待斃的時機。他能從中得到什麼,雲兒,自然就是要找到藉口和理由控制你,控制儒家。而且就算你按耐不動,他也有了誣陷你叛變的事由,甚至動手綁人秘密關押你都不會引火上身,大可編造你已潛逃回儒家,栽贓小聖賢莊。」
心頭一緊,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復,夢裏的畫面又一次擊中我的心,將來我會不會真的連累儒家?忽而覺得好累,心灰意冷:「說了那麼多我還是沒有明白有什麼不一樣,你們最終還是要我演一個假王妃不是嗎?誰又能保證不會假戲成真?子房,其實我並沒有相信扶蘇到這個地步,一點不會害怕。」
「雲兒不必擔憂,其實無論嬴政同意還是不同意扶蘇的上書,此事一定會被擱置。」
我抬眼看他:「你說擱置?」
「扶蘇只要上書,讓這件事朝堂內人人皆知,嬴政就必須謹慎對待。首先,他們的父子關係,不能因為此事讓各種揣測謠言四起。其次,月神不會允許其他勢力有覬覦你的機會,必然會在嬴政面前說有利於你的言論。再次,假設嬴政同意了扶蘇的請求,也不可能馬上賜婚,因為扶蘇已經有一婚約在先。」
「婚約?」我心中終於有了一絲希望。
「正是王氏,王翦的孫女王浟,以王翦家族在帝國的地位,嬴政不會在扶蘇和王氏成婚前提及你和扶蘇的婚事。」
我繃着的弦鬆了松,細想了一翻,又覺得疑惑:「既然這件事月神一定會幫我,為何我現在就不能去求助她,非要扶蘇多此一舉,萬一嬴政真的對扶蘇起疑…..」
隨着思緒的展開我心又一沉,不至於這就是嬴政要把扶蘇趕去上郡的伏筆吧?
張良搖了搖頭,凝眉道:「扶蘇出面才能更加明晰帝國內部的局勢。嬴政如果懷疑扶蘇,自然不會同意他的請求,但不會馬上危及到他的地位,因為目前流言並沒有坐實,到時月神出面也不遲。嬴政如果信任扶蘇,就會應允扶蘇的請求,這對儒家和你就會很有利。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只有投石問路,才能看清其中端倪,有助於日後的策略。如果你主動出擊求助月神,那麼很明顯陰陽家,帝國內部局勢立場已經被你看透,趙高必然會更加針對你,他心機之深有山川之險,令人可畏,不知還會使出怎樣更陰毒的陰謀,難免會讓我也有疏漏,所以,裝傻將計就計才是上策。」
「可是這樣做,就讓扶蘇承擔了更大的風險。為何昌平君會和扶蘇意圖謀反有關係呢?難道……扶蘇的母親是楚國人?!」扶蘇的母親史書上沒有記載,昌平君原是楚國公子,作為質子扣留在秦國,因平定嫪毐之亂受嬴政很大的信任,高位丞相,卻在攻打楚國的戰役中倒戈謀反。能從他身上牽連到扶蘇,唯一的可能就是扶蘇的母親是楚國人,和昌平君才有了剪不斷的聯繫,讓趙高借題發揮,製造這樣的流言。只有血緣關係的芥蒂,才會讓流言也充滿殺傷力。
張良微微一愣:「雲兒原來都知道。」
居然被自己說中了,扶蘇的身世不由讓人唏噓,我垂眸,有些沉悶,我們又是在利用扶蘇嗎?然而似乎必須這樣做才是最為妥善的。
「子房,如果扶蘇將來有難,我們可以幫的話,你會同意嗎?」
張良頓了頓,並沒有太多猶豫,平穩道:「會。」
我稍稍釋然,點了點頭,他說他也信任扶蘇看來不假,不僅是扶蘇對我的情義,也是扶蘇對儒家的器重。這次也是多虧扶蘇我們才能見一面,他一定也是擔心我聽到他的對策一時無法接受,或者誤會他的意圖,所以讓張良親口對我說。
這幾日紛亂的思緒被張良一一整理解析也被理順了許多,除了嬴政納妃的傳聞,還有太多謎團,我必須抓緊時間一一道來。
隨着我的轉述,張良眉宇時緊時松略有所感,眸子流動似星火飛光,卻又並不打斷我,只是靜靜地聽着。待我一股腦說完,他才含笑點頭道:「雲兒收穫不小,看來接下來的事也難不住雲兒。」
他把白鳳可用於蝶翅鳥跟蹤傳信的羽符交給我,讓我想辦法查出蜃樓甲板上機關和巡查區域的盲點,以便日後能從空中接應天明他們逃離蜃樓,白鳳會和我確認接應點。還給了我赤練特製的迷藥以便我外出行動不被侍女察覺。
我有些心中沒底:「子房,如果我找錯了地方怎麼辦?」
他撫平我皺起的眉端,叮嚀道:「白鳳會在夜裏試探着靠近,確認是否會驚動侍衛或被開啟機關,他會給你信號。雲兒盡力去做便可,如果有安全的接應點只是讓我們的勝算會更高一些。萬事都以你自己的安全為主,一定要小心。」
我嘴角扯出一個讓他安心的微笑:「嗯,我都記住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手臂又將我緊緊環住,不再說話。
「子房,還有事要交代我嗎?」
他大手附上我的發間,低沉的嗓音在耳邊輕喟:「雲兒,都說完了。」
都說完了……那便意味着世事紛雜終於可以暫且擱置一邊,接下去所剩無幾的時間只屬於我們彼此。
「子房,什麼時候我們能再見面呢?」
他低了低頭,鼻尖掠過我的鼻樑:「或許很快,或許要更久,無論怎樣,雲兒都要安心等我。」
溫熱吐息噴灑而來,一個吻蜻蜓點水般地點在我的嘴角,融化心中的冰雪,如沐春風,蘊着芬芳,香甜微潤。
他手臂又緊了緊,呼吸變的更深,盛着淡柔笑意的唇覆了下來,剛剛觸及那抹溫軟,碗砸地的哐當聲讓我們動作都被按下暫停。
「公子殿下恕罪,都是奴婢不小心。」
「沒事,只是這湯藥都灑了,你再去雲中君那裏再取一碗。」
「是。」侍女腳步匆忙離開。
又聽扶蘇對另一位侍女道:「你去幫我找一件乾淨的衣服來。」
張良沉斂低語:「雲兒,我要走了。」
此刻平靜的心被一句要走了忽然掀起一陣波瀾,下次再見他我們還可以這樣相擁嗎?還是如夢裏一般,遠到觸碰不到?自己心悸,卻又覺得太過疑神疑鬼。
我有些失神,低喃着:「子房,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會的。」
他吻住我,沒有太多輾轉廝磨,多了幾分力度,淺嘗即離。擁住我的手臂鬆了開來。
為什麼心卻酸澀地無以言表,仿佛所有的美好會定格在此刻,然後咫尺天涯。
眼淚又不覺間偷偷溜了出來,滾落臉頰。水汽迷濛里他塵盡光生的臉龐皎皎如玉卻如隔雲外,我環在他脖頸的手怎麼都不捨得放下,怕放開了真的會抓也抓不住,所有期待都會恍然消散。
他看出了不對勁,又攬住我關切問:「雲兒,是不是還有事要和我說?」
我僵硬在那裏,滿是迷茫,空氣中濃烈瀰漫的是太多不好的預感,在心中縱橫恣肆窒人呼吸,卻又不明就裏更是難以言說。直到門被推開,我一個回神,慌忙收回手。
張良眼中不散的是疑惑和擔憂,我閃過目光,移向來人。
怔在門前僵凝不動的正是扶蘇,他神色尷尬又有些複雜,臉上如攜了月光有些冷白,眼中凝霜空寂了如夜的深眸,浮動着難言的情緒。
我有些窘迫,找了個話頭緩解氣氛道:「公子殿下,你的衣服上?」
他垂眸看了一眼衣擺,眼睫籠着清冷的眸光:「哦,是剛才撞到侍女湯藥打翻到了身上。藉此緣由支開他們。」
「公子殿下,這次多謝相助。」我欠身致謝。
他語氣滯澀:「哪裏,都是我……應該做的。」
又一瞬的冷場,聲音仿佛都被抽離只剩下夜的靜謐,不僅是我,他們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明顯地不自然。
許久,扶蘇才似想起什麼,斂了神色,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張良。
兩人目風相接,張良會意地點了點頭,作揖道:「公子殿下,雲兒就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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