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明月之相逢時雨 第120章 離愁難言

    公主命侍衛退到花園外,侍衛們個個猶豫不動,為難的很。

    「儒家二當家在此,我會有何危險?你們快給我退下。」公主加重的語氣,見侍衛還是不動,她威嚴了臉色呵斥道,「你們盡職盡責沒有錯,但是本公主一舉一動豈是容你們可窺視的,如你們還不迴避,休怪我弄傷自己,你們等着回去領罪吧!」

    侍衛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妥協,退到花園外守衛。

    侍衛走後我也緊跟着告退迴避,但好奇心還是讓我把人品丟到了九霄雲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偷窺這種事,此時的確又是那麼有必要。我在一棵大樹後停下了腳步,閃到了樹後。

    「先生,如果一個人她的一生註定就是用來成就別人,不能有自我,不能有志向,多一份便是多一份的愁苦,反而活成一個沒有思想的物才更讓人省心,如果先生你是她,你會甘願此生嗎?」公主聲音淡淡卻透着一股不移的執着。

    顏路微睜了眼,微怔中似有動容,但也只是稍縱即逝的一瞬,他面朝公主徐徐道:「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命運往往事與願違,因為在這塵世中有我們放不下的人和責任,就看孰輕孰重,如何選擇才是經得起道義的考問的。」

    「先生講大義,我講的只是心。曾經也不曾想過有不甘,一生可以食之無味的走完。可是自從來到桑海……」公主略顯侷促地垂下了眼帘,又深吸一口氣轉眸看向顏路,「我的心便再也收不回去了,若回去也只會是一潭死水。」

    顏路眉目似是暗了暗,他又誠然道:「顏路拙見,真正的隨心所欲不是無所束博,而是即使在困境也有不泯滅的寬厚豁達之心。」

    公主的玉手緊緊攥着裙擺:「可是先生,我還是不服。我想逃,就是背叛嗎?我可有觸犯律法!?大秦自有法度,但是人心呢,太多還是在法度之外。我看所謂的法,恐怕還是管不住人心叵測,遏制不住權謀算計,所以才需我等公主來聯姻收買人心。」

    「公主見事透徹,不過如果沒有了國家,沒有了家人,沒有了責任的負擔,我們還有什麼可以背叛?」顏路的臉上浮起一抹憐惜之色,但語氣卻帶着一種置身事外般的冷靜,「世間沒有完美無缺,再強大的人也有他無法觸及的疆界,如果我們太追究眼前得失利弊,可能就會為了不失之而無所不至,反而失去更多更為重要的。」

    公主怔了怔,定定將顏路望着,淡了色的唇動了動,牽出一個殊無喜色的微笑,沒有一絲溫度的冰涼。

    「先生如此勸我是何意?」

    顏路臉色滯了一瞬,緩緩作揖道:「公主恕罪,顏路失言了。」

    公主微微蹙起了黛眉,嬌美的臉龐零零碎碎落下一片浸着清冷的哀愁。

    她捧起古琴置於顏路身前,說話的聲音也有了些微微的顫動:「能遇知音,三生有幸,但凡相聚,自有離散。此情本是無憑語,只願聽先生再彈一曲,語琴以一舞做別。」

    「恭敬不如從命。」顏路語調仍舊溫和平緩卻隱不住若有若無的細柔漣漪。

    他雙手抬起撫於琴弦,琴聲舒緩地漫漫延伸,迂迴舞動着,還是那一首高山流水,只是其中的情緒已不是當初。着意聆聽之下,會覺得心思亦隨之飄浮在雲端,可以隨風而去,卻又戀戀徘徊。

    就此一別,此後弦斷有誰聽?

    公主施施然起身,曼妙的姿態在她纖長的身段間蔓開,輕煙似的薄紗,虛虛實實,緩緩隱隱,如情思痴纏。

    隨着樂音的揚起,她慢慢旋舞起來,裙裾慢慢張開,廣袖徐徐在身周舞動,或飛揚,或垂拂,或卷繞,或翹起,凌空飄逸,流雪迴風。

    顏路撫琴的指尖未有停頓,神情卻帶着幾分微醺怔忪。直到最後一個音止在弦端,餘音卻還水波一樣裊裊依依,糾纏在弦畔。

    公主停下了舞步,微微喘息,細瓷一般的臉龐上滲出微紅來。

    她垂頭望着他:「先生,語琴就此告別。」

    顏路站起身,身形滯了半刻,抬手作揖:「公主保重。」

    公主黯然垂下眸,幽幽吐出一問:「先生沒有別的話要和語琴說嗎?」

    顏路望着公主,半響無言,只有柔風吹動草木細小的聲響。

    一滴淚光,順着公主的臉頰滑下。如果他能抬起手為她抹去眼淚,那畫面會是極致的完美。

    但是他沒有。

    如畫中人般的他們,面對面站着,凝視着彼此,沉默的空氣中似有什麼涼自心底,淡淡的悵然和情意浮散,醞釀着一股一觸即發的情緒。

    看戲看的太入神,自己不免隨着眼前人牽動了滿腹的情緒,手心都捏出了汗,屏氣凝神等待着。

    公主果然沒讓人失望,她的果敢着實叫人佩服。

    她只是微微猶豫了一瞬,果斷上前了一步,踮起了腳尖。

    悴不及防,準確的說顏路並沒想過躲開,否則以他的武功怎麼可能躲不開?!

    公主的唇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唇上,輕觸的一瞬,掛在半空的夕陽被兩人的剪影遮住了全部,陽光穿過他們之間綻放出煙花般的七彩光束。

    眼前的一切美好地悄然無聲,愛意卻是濃烈絢爛,又滿載了別離的憂傷。

    公主臉頰燒地如晚霞般緋紅,含羞似的立刻轉過身,跑開了幾步,又停下了步子,咬了咬唇又回頭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雪衫翩然,如墨髮絲在風中飄揚而舞。

    顏路呆立了半晌,方回過神來,抬眼正對上公主的回眸。他微微一愣,並沒有收回目光,仍舊將公主望着,臉容上交織着異樣而微妙的神情。

    我雖無法看見公主的神情,但我能想像他們目光的膠着,他們內心掀起的滌盪。

    公主像完成了重要使命般,肩膀鬆了一松,退走了幾步,再次轉身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眼角溢出淚痕染上了夕陽的餘暉,晶瑩閃爍中多了一抹暖色。

    顏路怔忡在原地,像一根木頭般一動不動。真的很想狠狠敲一敲他這個木魚腦袋!

    心底不由一嘆,衝到顏路跟前,直直盯着他寫滿微詫的臉。

    「師兄,我都看到了!」

    他躲開我的注視,一貫坦然的神彩蕩然無存。

    「你臉很紅哦!」

    他又不自然的攏了攏衣袖,瞬間連耳根都紅了起來。

    「師兄!既然都有了肌膚之親,你可要對公主負責!」

    他終於開口,鎮重道:「子雨,此話切不可外揚,毀公主清譽。」

    「這是事實啊,師兄,你如此擔心,何不擔起這個責任更加實際些。」

    「子雨……」他尷尬地揮了揮衣袖,欲言又止,脖頸也泛起了一層薄紅。

    顏路不淡定了,他些許抓狂面紅耳赤的樣子,着實很稀奇!也着實讓我很想笑!

    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心裏面被什麼壓着,莫名的惶惶。

    下一次,顏路可不能再像個木頭似的眼看着公主離開,下一次,希望下一次大家都能安好。

    「二師公,三師娘,掌門師尊請你們過去,有很緊急的事要見你們。」一名弟子前來傳話。

    伏念作為掌門每日操勞公事自然甚少有時間見我這等閒人,我疑惑:「我也要去?」

    「是的,三師娘。」

    ====

    我與顏路到了正廳,張良也已經到此。


    「你們自己看吧。」伏念遞給顏路一卷書信。

    「扶蘇來訪儒家……」顏路凝眉道。

    我十分不解,扶蘇不是私下已經來過幾回,這次為何如此鄭重其事?

    伏念道:「送信來的正是勝七。」

    張良憂慮道:「公子扶蘇日前在海月小築遇刺,此案撲朔迷離,風波未定。扶蘇此時如此鄭重造訪小聖賢莊,且遞送拜帖之人非宮廷侍從,其中用意,令人不安。」

    「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伏念一臉穩重並沒有特別的神色變化,

    「只怕我們雖然無辜,但帝國卻未必無心。」

    伏念頓了頓,斂眉道:「子明,子羽,這幾日都沒有看到,他們去哪裏了?」

    張良神色閃了閃,恭謹道:「稟師兄,如果我判斷不錯,他們此刻應該在蜃樓之上。」

    「蜃樓是帝國重地,他們好端端不在這裏專心念書,卻身處如此險要之所,豈不同樣令人擔心?」伏念語氣沉了幾分,又帶着一絲告誡道,「趨吉避凶,人之本性,福禍無門,唯人自取。」

    「大師兄誤會了,這次刺殺並非……」張良一臉鄭重想解釋,又被伏念打斷。

    「我知道不是墨家所為,蒙恬遠調北疆,公子扶蘇隻身留在桑海,李斯趙高名為輔佐,實則心意難測,一時間,羅網陰陽家墨家流沙道家名家齊聚,而這次影密衛章邯又進駐桑海,一股股巨力不斷匯入,桑海平靜的海面下已經醞釀起驚濤駭浪一觸即發。海月小築這次刺殺事件,原因只怕更讓人思量。」

    張良頷首道:「無論哪一方勢力刺秦選擇扶蘇分明多此一舉,扶蘇若是遭遇不測,仍有其他皇子可繼位,並不能危害帝國的根本,反而無謂的引火上身。」

    伏念面色端嚴,語氣肯定:「扶蘇政見向來與始皇帝有所出入,仁厚之心天下人皆知,也是民心所向。而齊魯之地,投降秦國雖然屈辱但避免了戰火,民眾得以養息。所以,此次刺殺因國讎家恨的可能性極微,而主謀很可能就來自帝國內部。」

    伏念一語道破案件背後的隱情,張良儼然作揖:「師兄明鑑。」

    「子雨,扶蘇可曾與你談起過他對儒家是何看法?」

    伏念如此直接拋過來這一問,讓我也一愣。張良垂眸似有沉吟,臉色凝了凝。

    好一會兒,我斂回了神,訕訕道:「十分信任。似乎也有意重用儒家,倡導德治。而且刺殺當日我受公主之邀也在海月小築親眼所見刺殺全程。這個巧合,不知是不是也能排除一些儒家的嫌疑。」

    伏念面無改色,只是踱了幾步,沒有再說什麼。

    張良又道:「扶蘇雖為皇長子卻無實權,即使他不懷疑,恐怕有另有居心之人。此次刺殺如果推測沒錯,很有可能就是趙高所為。趙高手下六劍奴出現在現場名為護駕,實為掩蓋真相,以他們的能力要刺殺絕無失手的可能,必有更深的陰謀。或許是真有殺心但當時刺殺行動已被暴露,六劍奴更加不能出手;又或者他只是想刺探扶蘇真正的實力而有另外不為人知的企圖。但唯一不變的就是要栽贓嫁禍儒家……丁掌柜的失蹤和此事必然有所聯繫。」

    昨日海月小築最後一團綠色的煙霧彈消散後,的確出現六名劍客,應該就是張良說的六劍奴。案發現場看似是假扮李斯的刺客在混亂中殺死了同夥然後逃脫,實際上六劍奴也的確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殺人滅口掩蓋真相。

    顏路沉吟道:「那李斯和此案……」

    張良神色冷了一冷,道:「因為刺客就是假扮成了李斯而行刺,所以他應該不知道計劃。但恐怕把矛頭指向儒家也有他背後的一把助推。而他的目的當然是……」

    蒼龍七宿。

    伏念沉思片刻,交代道:「子雨,扶蘇來訪當日羅網陰陽家都會隨同,想必莊內風聲鶴唳,你也隨我們一起接待,在明處比在暗處更加安全。」

    「是,掌門師兄。」

    ===

    出了前廳,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直沒問張良。

    「子房,刺殺當日我見到了盜跖,他怎麼會……」

    「盜跖已經被影密衛章邯抓獲。」

    我一驚:「什麼?被抓了?」

    張良語氣多了一份沉重道:「我查到了丁掌柜被關何處,之後盜跖便主動請纓,混入監獄救丁掌柜。」

    我擔憂道:「這……盜跖出現在刺殺現場而且被抓,刺殺真兇的矛頭又指向儒家,李斯早已經懷疑儒家窩藏墨家叛逆,這樣子看來儒家如何明哲保身?」

    「事情遠遠沒那麼簡單,不僅小聖賢莊風雨欲來,帝國內部對儒學恐怕也是極為排斥。我得到消息,早在李斯來桑海之前,朝堂之內就發生過激烈的爭論,正是大儒淳于越前輩和李斯爭鋒相對,嬴政雖然沒有直接針對儒家有所動作,但從之前李斯來訪儒家的態度看來,嬴政心中早已忌憚儒家的存在。而李斯也會極力鼓動嬴政壓制儒家,一方面號稱杜絕儒者以古非今,以私學誹謗朝政,一方面也是為了得到自己法家絕對的掌控權,鋪平他的仕途,消除阻礙。」

    「扶蘇卻還不明他父皇的心思…….還認為……」

    我心中唏噓,又不免疑惑。張良說的此事根據歷史的記載不就是直接導致焚書事件的導火索嗎?應該發生在焚書當年,不應該發生如此早。

    這些日子以來,我也發現這個時空發生的一切和歷史有太多的吻合,但是又有太多太大的出入,這到底是為何呢?歷史的誤差真有那麼大嗎?總有種感覺,這一切的表象背後一定隱藏着一個很不簡單的真相。

    張良繼續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況如今各種跡象表明儒家已經很難自清。在此事上,扶蘇能糊塗點倒是對他更有好處,如果他明晰了嬴政的意圖,以他的性格,恐怕當中隔閡難以避免,對他來說直接影響他在朝堂之中的勢力。」

    我心裏沉了沉,正是扶蘇和嬴政的政見隔閡而引發的一連串事件,讓扶蘇走向一條不歸路,這個導火索終會爆發。扶蘇還說會盡力說服嬴政讓我留在儒家,以現在的形勢看,他真的可以嗎?

    我渾身一凜,臉色煞白。如果嬴政執意把我留在帝國,是否意味着我必須逃亡了嗎?但這樣又會把儒家置於何地?我該何去何從?

    這點張良不會不明白不會沒有想過,他會如何做決定呢?

    我想問他,但是卻不敢問,怕聽到不好的答案。是逃避也好,是自我安慰也好,就這樣走一步看一步吧,說不準在他的運籌之下還會有其他的轉機,一切只是虛驚。

    我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屋裏。

    他迎向我,眉眼間頗有些溫情,握住我的雙腕,問:「雲兒,又在想什麼?」

    「沒事。」

    我微微一笑,雙臂環住他,窩進他懷裏,只想卸下心裏的包袱安靜地撒會兒嬌。

    他可是千古謀聖啊,我要相信他。他答應我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一定有辦法能做到。

    「雲兒。」他輕輕喚了一聲,遲疑了片刻,又問,「公主為何會突然誤會你……」

    我腦袋嗡了一下,不知道作何答。

    他輕憐道:「雲兒昨日在海月小築是不是又被嚇到了?」

    什麼都瞞不住他,我蹭着他的肩膀點了點頭。

    「雲兒氣血虛郁之症,還需多加調理。」

    他幽幽輕嘆了聲,不再說話,只是用力把我摟的更緊。

    彷徨的心被他的懷抱柔軟包裹,溫暖地讓人想流淚。

    就想這樣賴着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少一天都不情願,都不捨得。

    ===

    【注】

    歷史記載的淳于越(扶蘇的老師,儒家)與李斯的朝堂爭辯是發生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直接影響了當年的歷史事件:焚書。

    博士齊人淳于越反對當時實行的「郡縣制」,要求根據古制,分封子弟。丞相李斯加以駁斥,並主張禁止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學誹謗朝政,並迎合秦始皇統一言論的需要,上表焚書。

    此處根據秦時情節的需要把此朝堂事件做了提前(但還未發展到李斯上表焚書),以吻合秦時中嬴政對待儒家的態度。(但在歷史上,在『焚書坑儒』前儒家並沒有受到秦統治者的排斥,相反,秦始皇是重視儒家作用的。)



第120章 離愁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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