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蛇山方圓三百餘里,山峰連綿二十餘座,外山百獸生息,內山萬蛇盤桓,其間不知有多少毒蛇凶蟒,百餘年來不知有多少貪心的捕蛇人迷失山林中再也走不出去。
萬蛇山這處兇惡險地也名傳大晉數州,而山下百姓又多以信奉柳仙為最。
聖皇曆二百年,北蠻國南下,三十萬精兵橫掃千軍,十戰八勝一平一負,北州失陷,晉京告急!
同年,越國東入,大舉發兵攻打明州邊境企圖收復百年前的故土。
可百年時間太久,明州、陰州之地再無人以越國自居,且大晉軍事強大,兵器先進,軍陣詭異多變,要塞邊防又極其堅固,越國一時間二十萬大軍只能在邊境徘徊。
這位活了兩百歲聖皇,再一次遇到了他開疆擴土的阻力,他心系黎明天下甚至想要御駕親征,可在眾臣長跪朝聖殿前三日三夜後終於打消了念頭。
人間戰火紛飛,自然有家破人亡,也有趁勢而起的人物。
北齊軍統帥,梁進,少年英雄不過十八歲,就率軍打敗北蠻精兵為京師贏得了喘息之機。
北齊軍也是這場戰爭開戰以來,唯一一支戰勝北蠻的軍隊。
聖皇親封為懷化大將軍,增軍十八萬,糧草無數,鎮守北州最後一府之地拱衛晉京。
大晉十州兵馬調動,七州北上,三州西去,戰局調度快如風雷動,猶如一座龐大的戰爭機器,政令調度、糧草統協、戰事勘探、戰術對陣皆有專司官員乃至神官負責。
大晉在這位英明神武的聖皇統治下,兩百年安居樂業積攢了龐大的底蘊,一旦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晉京,便只能拖進僵持戰。
一時間,戰事不止,天下動盪。
萬蛇山,蛇王谷中,柳樹參天枝條垂入潭水,潭下小魚搖曳在水草根底,偶有一兩支蜻蜓點動一池潭水。
潭水波紋擴散在水面上,越來越廣,一隻碩大蛇頭突然從潭水下探出,驚動了水底的魚兒,才立在尖尖角上的蜻蜓也震動着翅膀飛速逃離。
白沚看了眼水潭裏的水,心中疑惑貌似這些年潭水水位下降了一些。
不過也沒有多想,水潭深處連通暗河,或許是雨季未至的枯水期,水位下降也很正常。
山中生靈按理說應該會懼怕妖氣早早遷移奔逃,但是蛇王谷里的生物百十年來竟然仿佛習慣了青白二蛇的氣息,並沒有畏懼遷移。
除了谷里老鼠和青蛙都見不到了。
他抬起頭看到了一處山洞外露出來的小半截尾巴,就知道青蒼還在睡懶覺。
他也不去理會,天已晌午,正是妖物退避的時辰。
蛇頭輕輕揚起,蛇尾緩緩擺動着,正午的太陽照在白蛇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線,一片明白光芒中走出了一個人。
沒錯,一個人影從潭水中走出,踩在了被潭水磨礪光滑的鵝卵石上,發出一聲聲咔擦咔擦的響動。
這個人走上水潭,陽光照出他挺拔的鼻樑,丹朱唇,橫山眉,鳳眼張,但一雙豎直的瞳孔平了幾分妖異,一身淡青雅衫配上一根柳木簪,束青絲,縛長發,持玉瓶,走向那道峽谷一線天。
在走入陰影中最後一刻,太陽照在這個人類身上,可地上的影子卻是一條彎曲的陰影,那陰影看着就仿佛是一條蛇!
白沚走過一線天,手中端着一尺長的玉瓶,這個東西可是他託夢給山下一個大戶人家才得來的好東西。
這瓶是琉璃玉燒製做成,非天地自然誕生的玉石,而是琉璃的一種,不垢不沉,冰火可耐,邪毒不侵。
白沚最看重的是它邪毒不侵,因為這琉璃玉瓶是用來裝蛇毒的。
萬蛇山有一十三處蛇窩,僅蛇窩裏的蛇就有近十萬條,散落遊蕩在外的也有數萬條以上根本無法統計。
身為這群山萬蛇之王,白沚想要多少蛇毒就有多少蛇毒。
修煉幻形術二十餘年,終於漸漸得其精髓,如今他這幅模樣便是前世的容貌,只不過多了身後長發,多了青衫雅帶,便已物非人也非。
雖然是幻術,可能幻化出手腳來對於如今的他而言確實便利不少。
而且白沚潛心修煉幻形術,精通了幻字本意,一字幻,百事虛實,千行之間,萬象皆空。
雖不說如胡七娘那般出神入化,可糊弄些凡人小妖自是不在話下。
無論胡七娘那隻狡猾的狐狸算計什麼,白沚告訴自己都要沉得住氣,守得住心,否則自亂陣腳,一步踏錯就如進入萬重幻象,浮生若夢,夢幻千世。
這是白沚修煉萬虺毒術的第十年,每日裏他都會尋一種蛇,然後收集夠七七四十九條同種毒蛇的毒液,以自身為器皿,合軀己毒融一體。
哪怕他是毒蛇,是蛇王,是蛇妖,可千百種毒揉合和在一起各自結合變異分化,誰也無法免疫所有的毒。
所以自然會受一些苦楚,不過還算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今天白沚要尋覓的毒蛇同類是白眉腹蛇,是一種劇毒蛇類,此種蛇類有劇毒但行動緩慢,身軀多是呈紅褐色、淺褐色,大多只有小半丈長。
這種蛇類多分佈在丘陵地區,或者稻田、草舍、草叢墳場中,是一種與人為鄰的蛇種。
蛇窩中也沒有幾條,白沚在榨乾它們後又來到了外山尋覓。
……
外山,一大一小兩個獵戶帶着弓箭、砍刀、獸夾、乾糧等雜物進山打獵。
「爹,你說你上次放的陷阱能捉到東西嗎?」十四五歲的少年已是一名年輕的准獵人了,他揉了揉肚子,「我已經好久沒有吃到兔肉了。好想吃兔肉啊。」
三十餘歲的獵人笑罵道:「你個嘴饞貨,這就惦記着兔子肉了?」
穿着粗布獸皮縫合衣服的少年笑道:「爹做的陷阱那麼好,肯定能抓到好東西。我娘說爹你可是村里最會做陷阱的了。說不定啊,這回一下抓只大老虎……唔唔」
「渾說什麼呢,你個兔崽子!」獵人忙堵住了他的嘴,「一進山里就不要胡言亂語!爹教你的都忘了嗎?」
少年點點頭,嘴巴才被鬆開,「好了,我記住了爹,」
「毛娃,你可要記住了,山裏有山裏的規矩,咱們是靠山吃飯,不能說的話一句都不能說。」獵人不厭其煩的又一次強調。
父子二人逐漸走入山林深處,找到了幾處上次佈置的陷阱,可惜都是一無所獲。
毛娃愁眉苦臉道:「爹,怎麼什麼都沒抓到啊?」
獵人嘆了口氣,「看來今個山大王心情不好。」
「會不會是這裏沒啥野東西了?要不我們再往裏走走吧?」毛娃嘆道:「咱家都快一個月沒好肉吃了,娘還要三個月才生,家裏雞蛋都吃光了,娘都沒勁下床幹活了。」
獵人聞言心中頗為自責,心中剛有點擔心入山太深,就全忘記了。「那就再往山里走走吧,這邊就算抓野兔也不一定能抓到,我記得四五天前跟你叔爺下了個大陷阱,今個看看抓到好東西沒。」
毛娃一臉興奮道:「好啊!爹,咱趕緊走!」
二人深入山林,走了一個時辰歇了會腳,倒也打到了一隻小野雞。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在一處山林子邊上停了下來。
毛娃一眼看到了那處被踩下去的陷阱土洞,興奮的一邊跑過去一邊喊道:「爹,我去看看有啥。」
「小心點,別摔着了。」
獵人心中也是微喜,跟着走上前去。
「吼~」
一聲粗糲的獸吼聲傳來,毛娃嚇了一大跳,獵人忙跑到洞口上,往下一看,卻是一隻大花皮黃豹子,前腿上被那個鋼鐵做的獸夾死死的卡住,根本用不上力,看到二人只能低吼警告。
獵人興奮道:「毛娃,快起開。拿弓來,射它!」
說罷,他張弓搭箭狠狠的射出一支獵箭扎在了豹子身上,豹子當即發出一聲悽慘的叫聲,惡狠狠的盯着獵人。
獵人正要再射第二箭,卻突然聽到毛娃驚叫:「爹!爹!你背後還有頭花豹子!」
他心中大駭,想也不想抽出大砍刀向身後砍去。
只覺得一陣腥風撲來,獵人被一股大力撲倒甚至差點掉入了深坑裏,他翻起身看果然是一隻花皮豹,正死死盯着他留下了絲絲口水。
獵戶心神積極緊張,直面一隻野豹他還是心裏發怵。
「吼~」
這時,又一頭黃皮豹跑了出來,不過這頭豹子身形小了許多,和家中土狗差不多大,威脅性小很多。
但卻是朝着毛娃沖了過去。
獵戶大驚,忙喊道:「毛娃快跑,往林子裏跑,拿好砍刀,不要……!」
話還未說完,那隻成年野豹就撲了上來,獵人持刀忙護衛在身前,好在他頗有些拳腳,只是被豹爪刮破了脖子。
而另一邊毛娃瘋狂的沖入密林中,只記得爹的話拿好砍刀跑,那頭小野豹很快追了上來,在一旁圍着毛娃尋找破綻。
兩個年輕的獵人與野獸,在較量着。
小野豹終於沉不住氣了,一撲而上,毛娃拿着砍刀狠狠砍到了野豹身上,他也被豹子撲倒咬住了大腿。
毛娃痛得大叫一聲,忍着腿上的劇痛狠很用力砍向了野豹脖子,一刀又一刀,竟然砍死了野豹。
而他也被野豹的反撲滾落下了斜坡,一陣天旋地轉後毛娃暈了過去。
滾落一旁的小野豹死也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教它的咬扯獵物腿肚並沒有效果,或許它不知道捕鹿和撲人是不一樣的。
毛娃醒了過來,毒辣的太陽照的他嘴唇發乾,艱難站起身發現腿瘸了,右腿被咬的血肉模糊。
他看向了小豹子屍體,想要去吃肉,烤肉…
可他走近一看發現豹子身上竟然爬着幾條毒蛇,三角頭的和爹說過的五步蛇很像。
毛娃嚇得忙轉過身就瘸着腿跑了,他迷路了,不知道瘸着腿走了多久,腿上傷口他已經用布條子綁起來了,甚至還撿了幾根枯枝綁在腿根上。
毛娃發現越往前走,遇到的動物越少,山林越靜,蛇越多。
他抬起頭往上看,猛然間看到了一個人影,毛娃大喜,遇到人就好了,就可以問路下山了,也不知道爹怎麼樣了?一隻野豹子,爹肯定能打死它的!
可當毛娃心裏想完後,再去看時已不見人影了。
他記得忙往上走,可是林間坡滑陡峭,一下子摔倒滑了下去。
毛娃咬着牙忍住劇痛,爬到了一處高坡上往下一看,看到了這輩子他都忘記不了的畫面。
只見高坡下一片緩坡河邊,一個身着青袍身材挺拔的男子背對着他,男子身前地上擺着一隻玉瓶,他取下腰間一根竹笛橫立唇前,吹出一陣奇異的笛音。
「沙沙沙~」
「沙沙~」
「嘶~」
「嘶嘶~」
毛娃感覺到身邊氣溫突然降了下來,他回頭一看只見身邊不知何時爬出來了一條條長蛇!
有花皮的,有黑皮的,有圓頭的,還有三角頭的,各種各樣的蛇爬向了那個男子身旁,竟然圍成了一個圓形蛇圈。
成千上百條蛇都抬起頭,吐着蛇信,看得毛娃已經驚呆了,他連聲音都感覺發不出來了。
再然後,他又看到那個男子從蛇群中抓起一條褐色的蛇舉在手掌上捧着,那隻毒蛇的蛇頭竟然與青袍男子額頭相抵了一下,接着毒蛇被放回地上,它便抬起頭到玉色瓶口露出兩根毒牙滴下一滴又一滴的毒液。
隨後,青袍男子拿起竹笛點着蛇群中的蛇首,被點到的蛇都會咬住玉瓶滴下毒液。
一滴又一滴的毒液落下,很快瓶子逐漸被裝滿
青袍男子揮動雙袖一擺,群蛇仿佛收到了命令紛紛各自散去。
他拿起了玉瓶,將瓶身舉高抬起頭看着瓶子中的液體,太陽照射下的琉璃玉色瓶仿佛裝着瓊漿玉液,閃爍微光。
毛娃被那玉色琉璃瓶反射的陽光刺到了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睜開眼,只見一張放大的人臉陡然間出現在了他面前,一雙金黃色的豎直瞳孔仿佛蛇瞳一般泛着詭異,倒映着自己。
「啊~」
毛娃驚恐的大叫一聲,被恐懼嚇得倒地用手支着身體向後退去,原來竟是那青袍男子在一瞬間來到了他身邊靠近毛娃打量一下。
他嚇得忙捂住眼睛扭過頭去,哭喊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喊了兩聲發覺沒有異樣,他顫抖的把捂住眼睛的手指露出了一個縫隙,視野中那個青袍男子又背對着自己站在了山坡下,陽光透過林葉間落下,仿佛有一層淡霧升起。
毛娃看到了那個青袍男子走向淡霧中,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只不過在消失的最後一刻毛娃看到了一條白色的蛇尾。
他連疼痛都已經忘記了,睜大眼睛看着空無一人的林間,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毛娃搖搖頭清醒一下,是幻覺嗎?
他眼角猛然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一隻竹笛,一片葉輕輕飄下剛好落在了竹笛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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