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猶豫後,韓晝終究還是選擇了為五積分而折腰。
「我答應你。」他無奈道,「不過事先說好,要是你做了什麼太過分的事,我可沒辦法保證自己能一定不生氣。」
他還是覺得不爽,適時提出了抗議,「還有,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用條件交換這種方式來讓我做事,弄得跟交易似的。」
莫依夏從善如流,贊同道:「好,那以後有什麼事我就直接求你幫我做好了。」
「這還差不多……」
韓晝覺得才像是朋友的相處模式,可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不對啊,這傢伙的事還挺麻煩的,求我我就要幫她做,那我豈不是虧了?
不,也不能這麼說,反過來我也可以讓她幫我做事嘛……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莫依夏問道:「怎麼了?」
韓晝搖搖頭:「沒事,你繼續說吧,我是翻垃圾的流浪漢,你是五音不全的普通人,然後呢?」
先把臨時任務搞定再說。
「嗯……我想想,作為交換,我需要讓你吃飽飯,你則是需要無論何時都誇讚我的歌聲好聽……」
莫依夏先是回顧了一下自己之前說的話,然後目露思索之色,那模樣還真不好說是在回憶還是在現編,反正韓晝怎麼看都覺得像後者。
幾秒鐘後,莫依夏說道:「這樣的關係我們維持了很久,唱歌是少有的我喜歡的事,可我唱得不好,大家都不喜歡聽,所以我就只敢在你面前唱,而雖然每次都很勉強,但你為了吃軟飯還是會逼着自己誇我唱得好聽,我知道你不願意,也知道這是違心的,但還是會感到心滿意足。」
這都什麼跟什麼……
韓晝心中嘀咕,但卻牢記任務要求,給予了這段夢境獨白足夠的尊重,沒有出聲打岔。
他也想聽聽這傢伙能說出個什麼來。
「夢境是一種難以捉摸的東西,很多細節我現在已經記不住了,裏面的時間是怎樣流逝的我也不清楚,我只記得故事一直在荒誕又平淡地發展下去,荒誕的地方在於,我們明明維持着這麼彆扭的關係,可漸漸卻有了真感情。」
韓晝微微挑眉。
不過莫依夏老毛病又犯了,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沉思了片刻,忽然毫無徵兆地問道:「韓晝,你知道我最討厭的東西是什麼嗎?」
最討厭的東西……
韓晝愣了兩秒,不清楚這傢伙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猶豫了一會兒說道:「被關在家裏學習?」
「這件事我的確不喜歡,不過它只是衍生出的表象,而不是事物的本質。」
韓晝認真想了想,斟酌道:「本質太難猜了,但這件事的源頭應該是伱媽吧,可是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沒有多討厭她來着,所以好像又不是她……」
他當然有想過莫依夏會產生厭世心理的原因,但無論怎麼想都覺得是江白倩的逼迫式教育給她帶來的壓力太大,這才導致她封閉內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這一推論在確定了莫依夏學習很好之後就有些站不住腳了,因為她完全可以承擔起這些壓力,一旦展露出真正的水平,或許江白倩根本不會這樣逼迫她。
「你終於能好好記住一次我說的話了。」莫依夏長舒一口氣。
她指的顯然是韓晝記得她說過不是很討厭媽媽這件事。
或許正因為如此,她倒也沒有再繼續讓韓晝猜下去,而是直接給出了答案。
「我討厭的東西是他人的期待。」
「期待?」
韓晝微微皺眉,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嗯,我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媽之所以逼我學習,其實是因為她想讓我幫她完成她做不到的事,我討厭她火熱的目光,更不想滿足她的願望,不過這不完全是因為她。」
「很多人都說她是為了我好,但對我而言,這句話本身就是一種最虛偽的期待,是強加的善意,掙不開的枷鎖,噁心得令人作嘔——期待對我來說太過沉重,我一直覺得它就是另類的逼迫。」
頓了頓,莫依夏繼續說道,「不過我很清楚,人是個體,但也是群居動物,總會因為各種原因而產生交集,將期待放在彼此身上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我可以無視別人怎樣相處,但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有人對我抱有任何形式的期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看了韓晝一眼。
原來是這樣……
韓晝沉默良久,說實話,他很難支持莫依夏的理論,對方的想法太過偏激,如果一個人選擇拒絕所有期待,就註定很難與他人產生聯繫,漸漸會厭倦這個世界也很正常。
他終於明白狀態欄為什麼會說莫依夏極度叛逆了,厭惡一切期待,這是對方的本質,不願意回應他人,這自然是一種叛逆。
這應該是病吧?
「所以你才會有厭世的心理?」他問道。
「你看出來了嗎?」
莫依夏似乎有些詫異,但語氣依舊平靜,「說是厭世也沒錯,這是一個被各種期待所糾纏在一起的沉重世界,無論是來自他人還是來自社會,所有人都要背負沉重的壓力而活,我討厭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這樣會很累吧。」
莫依夏不答反問:「難道像你現在這樣就很輕鬆嗎?」
韓晝被嗆了一下,忽然想起對方昨天說的那些話,忍不住問道:「那你是不是也還討厭我?」
「你問的是以前還是現在?」
「當然是現在。」
「你果然又忘了我說的話。」
莫依夏輕嘆一聲,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其實我對你沒有太大的惡感,因為你是少有的對我不抱有期待的人,或者說你並不喜歡強求他人,迄今為止,你對我最大的期待也不過是讓我對你笑,也不知道是什麼奇怪的癖好……」
韓晝一怔,他之前的心思基本都在狀態欄和積分上,要說對這傢伙也確實生不出什麼期待,沒想到這還成了加分項……
他琢磨了一會兒,古怪道:「你對期待的定義還挺寬泛的,我怎麼感覺你只是單純地不喜歡別人教你做事?」
「這我並不否認,我確實很討厭別人對我提要求,就像我媽逼着我學習一樣,不過要按照別人的想法做事,這難道不也屬於期待的一種嗎?」
韓晝正要反駁,卻忽然想到了什麼,失神道:「所以你才會從一開始就用條件交換的方式和我相處,哪怕承認了我和你是朋友也還是這樣,因為條件交換並不算提要求,這樣就可以避開你所討厭的事……」
後面還有一句話他沒說,那就是莫依夏堅持這樣做或許是為了讓自己不討厭他——她不打算改變自己,也不打算改變別人,所以才會有意維持這樣的相處方式。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還真夠彆扭的……韓晝覺得自己終於對莫依夏有更深的了解了。
不過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莫依夏沒有回應他的話,話題再次偏移,問道:「我的夢剛剛講到哪裏了?」
韓晝也不在意,想了想說道:「你說我和你產生了真感情。」
「哦,真感情,那就繼續說下去吧。」
莫依夏思索道,「即便是在夢裏,我仍然很討厭別人的期待,所以我其實很喜歡自己的普通,因為這樣就不值得任何人的期待了,像路上的野草一樣。」
「唯獨五音不全這一點我不喜歡,因為我很喜歡唱歌,偶爾也想獲得來自他人的讚賞,所以像你這種為了吃軟飯不得不逼着自己誇我,又註定很難對我產生任何期待的人就正合我的口味。」
「不過現在仔細想想,期待分明是我最討厭的東西,我把它當成一種沉重的枷鎖,卻又期待着你能遷就我,這何嘗不是一件諷刺呢?」
聽着聽着,韓晝忽然明白了。
限時任務所說的夢境獨白並不真的是指夢境,而是有關莫依夏的內心獨白,這是對方難得的敞開心扉的時刻,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似乎有些迷茫了。
思索了一會兒,他問道:「所以夢裏我們是怎麼產生感情的?」
「你覺得這很奇怪對嗎?」
莫依夏看了他一眼,「我也覺得奇怪,不過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睡炕頭,大概是所謂的日久生情吧。不過我們的關係倒是沒有太大變化,你還是吃着軟飯,然後昧着良心誇我唱歌好聽。」
日久生情……
韓晝沉吟片刻,難道這傢伙做的真的是春夢?
莫依夏觀察着他的反應,輕嘆一聲,用一種惆悵的語氣說道:「只可惜好景不長,我們並沒有幸福的生活下去,因為意外出現了。」
這怎麼聽都是故事裏常見的轉折句式,你敢不敢摸着良心保證你不是在胡編亂造?
韓晝眼角一顫,但還是很配合地提出疑問:「什麼意外?」
莫依夏嘆息一聲:「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鄰國的公主,有一天國王帶着大軍壓境,把我帶離了你的身邊,你從此再也見不到我,重新回到了以前撿垃圾的生活,整天以淚洗面,生不如死。」
「這也太老套了……」
韓晝實在忍不住了,沉痛道,「還有,你說你的結局和內心感受不就好了,一個勁地說我幹嘛?」
「確實很老套,但夢裏就是這樣的,至於為什麼不提我的結局……」
莫依夏悵然若失道,「因為夢到這裏就結束了,我在夢裏還挺難過的,不過醒來之後就看見你像個傻子一樣在我旁邊手舞足蹈,還一直盯着我看,忽然就覺得沒那麼難過了,被帶走的結局其實還不錯。」
「是嗎?」
韓晝乾笑兩聲,「被帶走的公主輕而易舉就忘記了曾經相互扶持的夥伴,就結局而言倒是不太老套。」
莫依夏瞥了他一眼:「糾正一下,我們可不是夥伴關係,而是三回四回睡炕頭的關係,被帶走時我甚至有了一個孩子……」
這傢伙一向語出驚人,似乎沒什麼羞恥心。
頓了頓,她的語氣忽然認真了幾分,「那如果讓你選,你會選擇什麼樣的結局?」
韓晝扯了扯嘴角:「我一個流浪漢還選什麼,你是對我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嗎?」
莫依夏扭頭盯着他,一字一頓地強調道:「記住,我有了你的孩子。」
「這只是夢。」韓晝發出善意的提醒。
「就算是夢我也有了你的孩子。」
「你是開始耍無賴了嗎?」
韓晝哭笑不得,思索了一會兒,認真道,「那我應該會選擇老套的結局吧,帥小伙逆襲奪回公主,走向幸福人生什麼的……」
隨着話音落下,房間裏安靜下來,兩人保持着默契,久久沒有出聲。
直到空調再次啟動,發出呼呼的聲響製冷,這才將沉寂的氣氛打破。
厚重的窗簾將刺眼的陽光和酷熱一同阻隔在外,空調吹出冷氣,屋內涼意瀰漫。
「你冷嗎?」
沉默良久,莫依夏忽然問道。
韓晝一愣,起身道:「我還好,你覺得冷的話我去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一點。」
「不用了。」莫依夏搖搖頭,筆尖在紙上畫着短線,「你幫我把校服外套拿過來吧,穿上就不冷了。」
她一向這樣,覺得冷就穿上校服外套,不過讓韓晝幫她拿校服倒是第一次。
包括早上幫她拿橙汁也是第一次。
往常這些事都是她自己做的,不會拜託別人。
韓晝把掛在一邊的校服拿給她,鼻尖鑽入一股淡淡的香味,問道:「你的夢應該還沒講完吧?」
莫依夏把校服穿上,白皙的胳膊縮進袖子裏,理了理披散在身後的長髮,看上去就像即將前往學校一樣。
她答非所問地說道:「我爸明天就回來了。」
「嗯。」
「他……」
「他就是要把公主帶去鄰國的國王。」
韓晝接過女孩的話,似笑非笑道,「你想說你會被你爸帶走對吧?」
莫依夏的反應很平靜:「你怎麼知道?」
韓晝笑了笑:「我記得你之前提過這件事,說你爸回來會接你走,而且我又不是傻子,你剛剛都那樣暗示了,我怎麼會看不出來。」
「不是暗示,我真的做了那樣的夢。」
莫依夏沉默了一會兒,說出了心裏話,「我不喜歡那樣的結局。」
是不是夢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韓晝若有所思道:「所以這就是那件你一直不肯告訴我還擔心我會生氣的事,你想讓我幫你留在這裏,甚至已經用我的名義做了什麼了,對嗎?」
「對。」
莫依夏略顯慌亂地看了他一眼,語氣難得有些心虛,「你、你會生我的氣嗎?」
這樣子倒是相當少見,韓晝忍俊不禁道:「本來是會生氣的,但我想起了一件事,所以就不生氣了。」
「什麼事?」
「這就要你自己去回想了。」
他學着對方之前的樣子賣了個關子,以此報復這傢伙之前的行為。
不過莫依夏卻不上套,也不追問,只是嘆息道:「我這樣的人一定很討人厭吧,明明討厭別人的期待,現在卻又想把這種期待強壓在你身上。」
「確實很討厭。」
韓晝贊同地點點頭。
「雖然是預想中的答案,但真聽到你這麼說果然還是有些難受。」
莫依夏失落道,「我還真是一個矛盾的人呢。」
「沒錯,很有自知之明。」
「既然我是這樣討厭又矛盾的人,那你肯定不會再選擇老套的結局了吧?」
她低下頭,一副茫然無助的樣子。
韓晝靜靜看着莫依夏表演。
這裝可憐的手段太眼熟了,他前天才對這傢伙用過,自然不可能上當,頭疼道:「行了,別賣慘了,你到底從我這學到了什麼……」
眼見被看出來了,莫依夏索性也不裝了,當即恢復了往日的樣子,平靜道:「既然你不生我的氣,那我可以理解為你願意幫我嗎?」
「對。」韓晝長嘆一口氣,「不過我暫時還一頭霧水,你現在有什麼對策了嗎?」
「有,你去跟我爸說我們有孩子了吧。」
「什麼玩意?」
韓晝好像沒聽清。
「你去跟我爸說我們有孩子了。」
「上一句。」
莫依夏不上當,蓋棺定論道:「我們有孩子了。」
韓晝一臉頹然,這傢伙什麼時候能改掉胡說八道的毛病?
他眼珠子一轉,打算趁機撈好處:「我可以幫你,不過作為交換,你要答應為我做一件事。」
「好,不過這件事不能用來抵消你之前欠我的那件事。」
韓晝又一次被看穿了心思,當即敗下陣來。
莫依夏笑而不語,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
校服外套有些單薄,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穿在身上比往常要溫暖一些,就像早上的橙汁要比平時更甜一樣。
仔細想想,明明自己厭惡期待,其實是不需要和一個地方產生過多聯繫的,當個無根之人就好,去哪裏都無所謂,但為什麼會想留在這裏呢?
她給了自己很多理由,但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
正如昨天所想的那樣,她只是不想讓夏天結束得太早而已。
昨天是第一次和別人說「明天見」,她總覺得還沒學會如何控制語氣,這是有必要學習的技能,她想再多練習幾次。
十次,百次,很多次,直到學會為止。
這傢伙有義務教會自己。
很多事是沒有道理的,如果沒有做那樣的夢,如果一覺醒來沒有看到這傢伙在身邊,她或許根本不會說出那些話吧。
該怎麼形容這種複雜的心情呢?
找不到準確的形容詞,可如果非要描述的話,大概就是習慣了有人能吃掉自己不喜歡吃的魚,習慣了有個好懂的傢伙能胡言亂語,而且他很有趣,或許能一直滿足自己的好奇。
如果故事不夠長,那就再拉着他多寫幾筆。
還真是奇怪的關係。
有件事她其實沒有說謊,那就是她真的不怎麼記得《我想戀愛了》的歌詞,只是喜歡這首歌的旋律。
不過最後兩句歌詞她倒是印象深刻——
「那時每天都在下雨,太陽總是躲在雲層里。」
「直到多年後的某個好天氣,我才明白雲層後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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