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岸邊的歸程中,肖堯察覺到沈婕有些心不在焉,悶悶不樂的,就問她是怎麼回事。
她卻只是笑笑,說「沒什麼」。
但是,肖堯還是很確信她笑容下的勉強。
在肖堯的再三追問之下,少女才終於吐露了心聲。
「肖堯,你覺不覺得,現在的我就像一個拖——累贅啊?」沈婕輕輕地說。
「你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肖堯大驚失色。
「你看,這次的事情,」沈婕把頭一低,挽住了肖堯的胳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壓低聲音道:「在這次陰影入侵中,我好像根本沒有幫上什麼忙,完全就是個累贅,一直在被人救,先是帶魚,再是波哥,然後是傻妹,最後是伱……我好像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童話里的公主一樣,束手無策,只能等着別人來救……」
「沒有這種事情,」肖堯連忙說:「如果沒有你這個最強戰力在,缺少了你,這場入侵我們絕對是打不贏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到底是不是事實,但是眼下,「事實」並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那時候在姚老師的殿堂里,」肖堯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不是因為你給力,我們倆……至少我就死在裏面了,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吶。」
沈婕莞爾道:「你也救過我一次啊,我們倆早就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了,所以我那時候才決定給你一個機會的。」
「嗯,謝了。」肖堯說。
「不開心啦?我說的是那時候,」沈婕撒嬌說:「現在不一樣,我已經完完全全對你心動啦。」
「嗯,我知道。」肖堯淡然道。
「我呢,那時候看不上你,」沈婕好像無意繞開這個話題:「主要是因為我之前太過於自信了。」
「你本來就當得起。」肖堯的語氣頗為真誠,並沒有陰陽怪氣的意思在。
「不,我就是太過於相信自己了。」沈婕堅持道:「我呢,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聰明,機靈,能幹,善解人意,多才多藝,對所有事情都能得心應手,有淑女的美德,心胸寬廣……你想笑就笑吧。」
「我覺得你對自我的評價相當準確,雖然算不上謙虛,但也沒有絲毫誇大之處。」肖堯發自真心地說:「我是你的崇拜者。」
「你真心是這麼想的嗎?」沈婕伸手捏了捏肖堯的手背:「謝謝你,狗子。」
「謝謝你。」肖堯把臉湊了過去。
「但是我現在反應過來了,」沈婕把臉扭開,黯然神傷道:「那個被人眾星捧月的自己,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那個自以為很優秀,自以為很強大的自己,其實不過是幻影——那並不是我自己,只是他沈鴻生的女兒,你能懂嗎?」
「懂,但是又不懂。」肖堯謹慎地回答道。
「我其實很普通,非常普通,只是恰好生在沈鴻生的家裏罷了,大家尊重我也不是因為沈婕有什麼了不起,徐清蔚有什麼了不起,而只是尊重沈家的大小姐罷了,」沈婕道:「我有什麼了不起的呢?有什麼好值得別人尊重的呢?資產都是我爸拼搏得來的,我所處的環境,所受到的教育,都和我的家庭息息相關——我很長一段時間,一度覺得這真的都是我沈婕自己的東西。但是現在,我跟我爸決裂了,作為沈婕,我還有什麼呢?我只能成為大家的累贅。」
「你不能這麼想——」肖堯連忙開導道:「而且我懷疑,你的這種失去自信,也會造成精神堡壘力量的減弱,然後惡性循環。」
「現在的我,還有什麼是我自己的呢?」沈婕繼續自說自話道:「長得還行——雖然這也是媽媽給的,但也姑且算是自己的吧;個子很矮,是班上最矮的,這一點基本上是無法改變了;但是除此以外,我還有其它東西嗎?我也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沈婕獨有的東西——」
「你有啊。」肖堯插嘴道。
「我想能成為大家的助力,而不是等着夥伴們輪流來救的廢物點心,」沈婕說:「肖堯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想和美玉一起做點事情嗎?其實不是因為我缺錢,我們現在手裏的錢,其實生活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懂,」肖堯點頭道:「我一開始以為你是想要幫她,現在我知道了,你是想證明你自己的實力。你想證明,離了你爸爸,你也一樣可以,做得很棒。」
「嗯。」沈婕輕輕地嗯了一聲,點點頭,不再言語。
「就算這樣,你仍然是我仰望不到的高山,」肖堯勾着沈婕的肩膀:「我還是那麼喜歡你,崇拜你。」
「你其實只要是個漂亮女孩子就行吧?」沈婕吐槽道。
肖堯:「?」
也不知道趙曉梅怎麼樣了?肖堯心裏想着,但是沒有說出來。
說話間,船已經開到了岸邊。
「到肋!」那漁民大叔吆喝道。
肖堯扶着沈婕下船,踩到了沒到膝蓋處的海水裏,心裏暗暗惋惜沈婕沒穿襪子。
他看到漁民大叔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遂禮貌地請他發言。
「小姑娘,我多句嘴啊。」漁民大叔道。
「您請說,請說。」沈婕慌不迭道。
「正好也是咱們神父上個主日講道的時候講的,我就給記住了,」漁民大叔道:「聖經上的一句話,原話不記得咧,大概意思是說:我情願誇耀自己的軟弱,好叫基督的德能常在我身上。」
「啊,我也讀到過這句,」肖堯說:「聖保祿他老人家說的吧?」
沈婕臉一羞,剛才的對話,雖然刻意小聲了,還是不知道被那大叔聽去了多少。
「我可不是有意偷聽的啊!」那漁民大叔也有些尷尬,連連擺手道:「所以我才想,要不要和你說呢。」
「沒事的沒事的。」沈婕給那漁民大叔鞠了個90°的躬,滿懷感激道:「我一定會銘刻於心的。」
二人返回「聖愛大酒店」,早餐的自助餐只剩下了殘羹冷炙,好險還有。
吃了飯以後,沈婕在肖堯的軟磨硬泡下回605穿上了一對木耳邊的,過腳踝的白棉襪,兩個人繼續出門去玩。
「不帶我一起啊?」郁璐穎站在聖愛大酒店的門口,着一襲白色連衣長裙,着素白棉襪和白色帆布鞋,向右側着腰。
「帶啊帶啊,」沈婕笑嘻嘻地迎了上去,主動挽起了郁璐穎的胳膊:「我倆正找你呢。」
三人約會的第一站是空中飛人。
按照沈婕的意思,這個沒啥意思,「不如跳傘有趣」,但是肖堯和郁璐穎都沒跳過傘,堅持要玩,沈婕遂在下面等他倆。
肖堯和郁璐穎一人一把傘,傘的外狀就和降落傘一樣,被工作人員五花大綁捆好,也不知道用的什麼方法,一下子竄上了天,從海灘的上空直直地飛過。
少年興奮地像個小小孩:「欸——伊!哇——啊!」
郁璐穎沒有叫,只是緊緊抿着嘴巴,看起來好像有點害怕。
「別怕,很安全的!」肖堯說。
猛烈的風聲蓋住了他的講話聲,他只好把自己的話直接傳到郁璐穎的心裏。
肖堯:「別怕,很安全的。」
郁璐穎:「我才沒怕呀。」
肖堯:「跟我一起叫呀。」
郁璐穎:「傻不傻。」
隨即,肖堯便聽到少女放聲大叫了起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嗨伊——————」
兩個人的叫聲此起彼伏。
「你可別把鞋掉下去了,會砸死人的。」
「不會,我綁得可緊了。」
「欸,你看你看,那是不是沈婕啊?」
「不知道呀,光看衣服顏色的話——呀,她在跟我們招手呢。」
「那應該就是她了,沒跑。」
肖堯和郁璐穎一起給地上的那個小紅點用力揮手。
「傻妹,看到這傘我就想起來了,」傘已經飛到了沙灘的一頭,工作人員在下面用繩子將他倆往回拉,肖堯則繼續傳音入密:「昨天從酒店出來以後,你們一直打着一個大黑傘,那是有什麼講究啊?能增強聖體的威力?」
「沒有,就是禮儀罷了,」郁璐穎告訴肖堯:「君王出巡的時候要打華蓋嘛,所以在教會的禮儀中,聖體遊行的時候也必須要打一個華蓋,但是昨天那種情況下沒有嘛,就隨便找了把傘代替了。」
肖堯:「……都那種時候了,你們還窮講究。」
郁璐穎:「爺爺和保祿舅舅都很在意禮儀。」
「保祿舅舅都出來了,」肖堯說:「怎麼的,你們這算是正式和好了?」
這個問題問出口以後,等待肖堯的是長長的,良久的沉默,直到兩個人的屁股不重不輕地砸在沙灘上。
下一個遊戲項目是摩托快艇,肖堯在gta里就特別喜歡開這個,第一次看到活的摩托快艇,興奮地活蹦亂跳。
但是老革命遇到新問題,一架摩托艇連司機只能坐三個人,一輛遊艇沒法載下他們三個。
沈婕倒是會開這東西,可經營方他們誰都不敢讓遊客自己開着快艇出海——怕擔不起這責任。
分兩輛摩托艇倒是可以,但是肖堯小氣吧啦的,不想讓沈婕或者郁璐穎去抱男司機的腰,一時間就僵在這裏。
沈婕和郁璐穎互相謙讓,郁璐穎的意思是「剛才上天是我,這回下海就該輪到你了」,沈婕的意思是「這玩意兒我早就玩膩了,你沒玩過,你玩」,兩位姑娘互相謙讓半天,以至於肖堯懷疑她倆是誰都不想陪自己玩。
最後肖堯提出手心手背,三人口裏喚着魔都小孩玩手心手背翻猜遊戲時嘴裏一起呼喚的俚語——黑(手背)白(手心)大叉(大家)油福(由此)里氣(一起),第一輪全手背,第二輪全手心,第三輪決出郁璐穎侍寢——啊不是,陪玩。
等到郁璐穎坐到摩托艇的最後方時,她的帆布鞋、白襪與白裙裙擺都已經完全被浸濕了,濕漉漉地貼在小腿上,回頭卻看到沈婕站在岸邊,笑眯眯地朝她揮手,心中不禁一陣懊惱。
等到摩托艇開動起來,滑在浪尖上,一顛一顛地沖向大海深處的時候,少女心裏的懊惱便漸漸轉向了雀躍。
這太好玩了!
她開始慶幸自己贏了沈婕。
郁璐穎坐在摩托艇的最後,雙手緊緊抱住肖堯的腰,將自己的一邊臉貼在少年的身後;肖堯坐在摩托艇的中間,抱緊了開快艇的司機,三個人都穿着紅色的救生衣。
金燦燦的太陽剛從靠近東方的雲層中探出頭來,將它的光芒灑在無邊的海面上。這光芒如一道閃亮的大道,通往無限的未知。肖堯和郁璐穎都感到,這一刻仿佛是新的開始,陽光驅散了陰霾,他們的摩托艇疾駛在波濤洶湧的海洋上,一切都變得如此美好而充滿活力。
摩托艇在湍急的海浪中穿梭,肖堯感覺每一次的顛簸都充滿了刺激。風吹得他的頭髮狂舞,而他坐在摩托艇上,感覺就像是騎風一般。
真人版gta,太,爽,啦!
面前是一道又一道如小山坡般的浪濤,摩托艇向它們衝去的時候,肖堯感覺就像堂吉訶德沖向了山丘。每越過一座山丘,高高飛起的摩托艇都會重重地砸在海面上,顛得自己的屁股生疼,然後不停歇地繼續沖向下一座山丘。
白色的泡沫從摩托艇的兩側向外彌散,就好像有個巨人往海里吐了許多唾沫,肖堯回過頭去,看到了渾身衣裙鞋襪濕透的少女坐在自己身後,她的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身體緊貼在他的背後。
在女孩的身後,是一道長長的、白色的尾跡,在海面上拉得很長、很長。他和郁璐穎一同傾身來躲避飛濺的海水,然後再次加速,衝過更高的浪花。
剛開始,肖堯還能隱隱約約看到海岸線的輪廓,漸漸地,那一抹地平線也消失在眼帘中,四周除了海與天,天與海,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郁璐穎的尖叫聲被風吹散,但她的眼睛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摩托艇穿越着涌動的浪潮,似乎與海洋融為一體。肖堯的心情也如同這匹野馬般狂放,他覺得自己活過來了,每一刻都是如此珍貴。
「太爽了!「郁璐穎喊道。
她的聲音被海浪的轟鳴聲淹沒,但表情充分傳達了她的快樂。
肖堯笑着點頭,雖然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麼,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激情。
小蘋果好像許久不曾這般快樂過了。
肖堯回過頭去,在一片海腥味中試圖尋找她的唇——搖晃與顛簸中,他只舔到了薄薄的一層海水。
啊——呸!
郁璐穎開始嘲笑他。
摩托艇繼續前行,他們仿佛在挑戰自然的力量,與大海較量,而這一切都令他們心潮澎湃。
大約開出了幾海里,肖堯看見了前方有一道塑料?……浮標拉出的線,似乎這裏就是海濱浴場的盡頭了。
真牛逼啊,肖堯在心裏暗嘆,能在這麼遠的地方劃出線。
摩托艇開始減速,轟鳴聲也逐漸輕了下來。
少年聽到背後的少女貼在他的耳畔,輕輕地問道:「大兔紙,你說,趙曉梅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現在怎麼樣了,她將來會怎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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