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下,張恆目光四下掃了掃,發現陝縣城牆已是瀕臨崩潰。
隨處可見的殘垣斷壁,無一不在訴說着這場戰爭的慘烈。
「子龍,今天是什麼日子?」張恆忽然開口問道。
「長史,今天是七月二十八。」趙雲答道。
「七月二十八……」
張恆輕聲自語着,猛然發現這場戰爭已經打了好幾個月了。
如果從去年皇甫嵩出兵算起,已經將近一年了。
一年的艱苦鏖戰,不知多少將士戰死疆場,埋骨他鄉。
如今,也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伴隨着張恆的嘆息,城頭上冒出兩個身影,正是皇甫嵩父子。
「子毅!」
皇甫嵩大喊了一聲,聲音中透露着驚喜。
張恆下馬,對城上拱手一禮。
「皇甫公,下官回來了!」
皇甫壽堅見真的是張恆,趕緊命士卒放下吊籃。
「長史快上來!」
張恆望着眼前的兩個吊籃,忽然想起去年諸侯戰敗,自己用吊籃戲耍諸侯的場景,嘴角不由抽搐了兩下。
不,我絕不坐這玩意!
「公子不必慌張,城外敵軍之圍已解,盡可打開城門就是!」張恆喊道。
「此言當真!」
皇甫壽堅滿臉驚喜道,還有些不敢相信。
廢話,不解決西涼軍,我敢這麼大喇喇地站在城下嗎!
片刻後,城門吱吱呀呀地被推開,皇甫嵩父子大步走了出來。
見狀,張恆將手中的詔書遞給趙雲,正了正衣冠後迎了上去。
「拜見皇甫公!」
皇甫嵩一擺手,神色中帶着一絲急切。
「子毅,你方才說城外敵軍之圍已解,是什麼意思?」
張恆笑道:「皇甫公,下官幸不辱命,數日之前,董賊已然授首伏誅!」
皇甫嵩頓時呆住了,臉上表情複雜難言。
良久之後,他才忽然仰天大笑,聲音中滿是辛酸苦楚,還有一絲解脫的意味。
「好,死得好啊!」
董卓死了……
那個污衊威脅自己的人,終於死了!
自己和家族的名節,全都保住了!
望着狀若癲狂的皇甫嵩,張恆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絲感慨。
所謂彈冠相慶,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
得知董卓的死訊,從雒陽到陝縣,關東到關西,無人不歡欣雀躍,伴奏相告,歌舞相慶。
能被這麼多人一起記恨,董卓也可謂獨一份了,他不死誰死。
「子毅,走,咱們入內詳談!」
回過神來之後,皇甫嵩一把拉住了張恆的手,向城內走去。同時還不忘對兒子笑道:「傳我將令,拿出所有的存糧,今日大宴全軍,老夫要與眾將士同樂!」
「遵命!」
皇甫壽堅此時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笑着應道。
中軍大帳內,張恆向皇甫嵩講述了一番雒陽的經過。
當然,這次他沒有多少隱瞞,將自己算計董卓和雒陽百官的事情都說了。
不同於京城百官,張恆和皇甫嵩好歹並肩作戰過,彼此還有些信任的基礎。
可他說完之後,就見皇甫嵩皺起眉頭,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張恆。
張恆卻早有預料,目光含笑地與皇甫嵩對視,並無一絲閃躲。
良久之後,皇甫嵩才嘆了口氣。
「子毅啊,你出手算計董卓,自是為國盡忠,功莫大焉。但是連同百官一起算計,就有些不地道了,最後把百官軟禁在宮中,這就更是胡鬧。如此做法,與軟禁天子有何區別?」
好傢夥,這老傢伙挺會給人扣帽子啊!
「皇甫公慎言,下官對大漢忠心耿耿,豈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那又為何幽禁百官?」皇甫嵩冷笑道。
張恆笑着解釋道:「董賊既死,雒陽動亂,下官唯恐百官與天子受到波及,這才將他們保護起來。如此一番苦心,卻遭皇甫公質疑,實在令人心寒啊。」
皇甫嵩:……
我早知道你小子不是什麼好東西,可着實沒想到,你居然還這麼無恥。
幽禁百官的事兒,還能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當真是虛偽之至。
「好了,反正董賊已死,且不提雒陽之事,不知皇甫公有何打算?」張恆笑問道,直接撇開了話題。
可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個問題,卻直接讓皇甫嵩犯了難。
怎麼辦?
自己還能怎麼辦?
之前自己鎮守扶風,乃是受先帝詔令。
而後又有詔令命自己回雒陽,但那卻是董卓下的。
如今董卓已死,誰知道詔令還算不算數,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沉默片刻之後,皇甫嵩才拱手道:「如今董賊已死,我自該罷兵上表,等候朝廷詔令。」
張恆搖了搖頭,「皇甫公,下官的意思是,您有何打算?」
這句話說得有些隱晦,但皇甫嵩還是聽懂了,張恆是問自己想怎麼做。
所以他瞪了張恆一眼,「身為人臣,自當遵從詔令,豈能肆意妄為。」
「皇甫公以為,今日之朝廷,還是昔日那個朝廷?」張恆意有所指道。
「此言何意?」皇甫嵩語氣不善道。
「沒什麼意思,但方今天下動亂,懷不臣之心者甚多,時局如此,皇甫公難道不知?董賊雖然伏誅,但雒陽百官也不見得能穩住局面。更有甚者,朝廷的詔令,關東群雄又有幾人能尊奉?」
這番話當然是實話,但張恆說得過於赤裸,聽得皇甫嵩眉頭直皺。
「他們是他們,老夫是老夫,即便天下人皆懷反意,老夫也是大漢忠臣!」
「皇甫公之氣節,下官佩服。然天下之事,卻非忠誠可解也。如今雒陽之局勢,可謂一團亂麻,皇甫公若是明智,就不該參與其中。
想當年,皇甫公奉先帝詔令,領軍平亂,數月之間便平滅黃巾反賊。而後又四處出擊,屢平戰亂,功勳顯赫。縱觀千載史冊,如皇甫公這般功臣,也未見幾人。
建功立業,青史留名,大丈夫所求者,皇甫公皆已達成,如今再深陷漩渦,就不怕落得個晚節不保?」
張恆這番話,可謂說到皇甫嵩的心坎上去了。
大漢的確快完蛋了,但對於皇甫嵩個人而言,卻是早已功成名就,走向了人生巔峰。
古今多少名將,一旦參與朝堂之爭,死於非命不說,身後名也難以保全。
皇甫嵩沉默了,目光微微閃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之後,他才長嘆一聲。
「子毅所言是也,老夫業已年邁,近來多感精力不足,身體疲乏,也該到了頤養天年之時。只是……」
他皇甫嵩對漢室,終究是有感情的,不忍見山河破碎,朝廷衰落。
張恆搖頭一笑,「歲月無情,如白駒過隙,人生百年,終有一死。前人未竟之業,自有後人繼承,皇甫公以為如何?」
皇甫嵩還是沉默不語,虎目中滿是不甘。
「唉!」張恆再度搖頭道,「皇甫公,你老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如一道閃電般擊中了皇甫嵩。
他那原本筆直的脊樑,也瞬間垮了下去。
是啊,張子毅說得不錯。
一代人有一代人該做的事,半截入土的身子,又怎能承載太多的雄心壯志?
「子毅的意思,是要老夫上表請辭?」
皇甫嵩低聲道,聲音滿是蕭瑟。
張恆搖了搖頭,從趙雲手中拿出了那道詔書。
「皇甫公的去留,下官不敢置喙。但在下官看來,頤養天年已是最好的選擇。倒也未必要請辭,皇甫公若有意,下官可稟報玄德公,表皇甫公為下邳太守,攜家眷前往徐州。如此,玄德公必然厚待。
可若皇甫公執意入雒,這裏也有一道詔書。何去何從,願公好生斟酌。」
說着,張恆將詔書遞了過去。
皇甫嵩接過一看,卻是升任自己為車騎將軍的詔命。
作為僅次於大將軍和驃騎將軍的重號將軍,車騎將軍的地位不可謂不高。
可正如張恆所說,一旦陷入了雒陽泥潭,自己便再也無法抽身了。
見皇甫嵩還是猶豫不決,張恆也不着急。
畢竟是奮鬥了一輩子的功名,哪有這麼好捨棄的。
不多時,皇甫壽堅已經安排好了宴席,眾人便前往赴宴。
一頓酒喝下來,眾皆大醉,之前的事便沒了下文。
就在張恆以為皇甫嵩拒絕了自己的提議,而暗自惋惜之時,第二天皇甫嵩卻帶着兒子主動登門。
「子毅,老夫世受國恩,如今世道凋零,朝廷衰弱,如此危機之時,老夫又怎能棄天子而去。是以思索再三,還是決定隻身入雒,為朝廷略盡綿薄之力,雖死而無悔!」
皇甫嵩說話的時候,面上的堅毅之色,連張恆都為之動容。
可他的下一句話,卻讓張恆直接繃不住了。
只見皇甫嵩拉着張恆的手,面色懇切道:「只是我這長子天資愚鈍,卻是不適合隨我入雒,子毅若不棄,便將他帶去徐州。不求高官厚祿,只求安度餘生,還望子毅能夠准許。」
好傢夥,皇甫老頭你挺會玩啊。
你自己去雒陽當官,卻安排兒子去劉備手下,當真是兩邊討巧。
若有一天朝廷緩過來了,你便是和大漢共患難的忠臣。
換言之劉備崛起,你皇甫氏也在車上。
分頭下注的智慧,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皇甫嵩麾下的軍隊,張恆是一個人也撈不着了。
這些老傢伙個個老奸巨猾,不好相與啊!
面對既有又要的皇甫嵩,張恆心中瘋狂吐槽,但表面上還得欣然接受。
不然還能怎麼辦,直接讓皇甫壽堅滾蛋?
「皇甫公言重了,公子前往徐州,玄德公聞之必然欣喜!」
見張恆答應了,皇甫嵩才鬆了口氣,拱手笑道:「既如此,那便勞煩子毅費心了。」
皇甫嵩在笑,張恆也在笑。
老傢伙,想讓我庇護提拔你兒子也行,你總得拿出點誠意來吧。
「皇甫公言重了。方才皇甫公說要隻身入雒,下官私以為不可。」張恆笑道。
「為何?」皇甫嵩不解道。
「在下以為,皇甫嵩當率軍返回長安,待天子車駕抵達之時,也好拱衛西京。」
「什麼,天子要去長安!」皇甫嵩震驚道,「董賊都死了,為什麼還要遷都?」
「關東諸侯多是心懷不軌之徒,雒陽地勢狹隘,非久守之地。長安有崤函之固,八百里秦川為天險,更有關中沃野千里,可謂天府之國,皇甫公以為然否?」
「這……」皇甫嵩苦笑道,「即便朝廷要遷都,老夫又豈能率外軍前往京師?」
「外軍?」張恆詫異道,「好叫皇甫公知曉,如今雒陽禁軍,可都是西涼軍。就算董卓已死,皇甫公難道放心讓他們拱衛長安?」
一聽這話,皇甫嵩立刻點了點頭。
董卓好不容易才殺了,可不能讓他的餘黨重新得勢
「子毅所言甚是,朝廷安危關乎社稷,又豈系在他們身上!」
「皇甫公高見!」
張恆笑着拱手道。
你皇甫嵩不是頭鐵嗎,那就讓你帶着手下軍隊去長安,既能保證天子的安全,又能鉗制李儒,可謂一舉兩得。
至於皇甫嵩會不會聽自己的,他兒子在自己手裏,只要是無關原則的事,他肯定會偏向徐州。
這老傢伙喜歡分頭下注,那就不要怪我利用你兒子了。
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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