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春意正濃。
張恆從徐州出發之時,才是早春二月,但在冀州周旋了一大圈,如今已經到了四月初旬。
從信都動身向西而行,不過數十里便進入了巨鹿境內。由於巨鹿版圖整體呈南北分佈,好似一個長方形一般,所以僅兩日時間,張恆一行人便橫穿過了整個巨鹿郡,進入了常山國境內。
晚春暖陽,天氣正好,一路走來,周圍一片樹木叢生,水草豐茂之景象。
一株株桃樹、棗樹、桑樹向陽而生,經過一個春季的野蠻生長,如今已是枝繁葉茂,欣欣向榮正當時。
縱使時間緊迫,也看得張恆心情大好,情不自禁便想吟詩一首。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詩念了半首,張恆忽然反應過來,這玩意貌似不太應景啊。
但隨行的董璜卻已經聽到了,眼中下意識露出了一絲疑惑和不屑。
讀書人就是酸氣,在胡亂吟誦些什麼東西?
這裏明明是冀州,非要扯什麼揚州,張子毅莫不是失了智。
再說了,黃鶴樓是個什麼東西,我怎麼從未聽過?
張恆自知失言,不禁尷尬一笑。
倒是一旁的董白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顯然對張恆剛才吟誦的詩句非常感興趣。
西涼女子在中原待久了,顯然也開始找起了文化認同。
「長史,您去過揚州?黃鶴樓又是何物?」片刻之後,董白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聞言,董璜忍不住瞪了自己侄女一眼,打心眼裏鄙視這個階級叛徒。
咱們可是關西子弟,涼州兒女,怎能染上中原人無病呻吟的毛病。
張恆自然無法解釋不存在的黃鶴樓,只好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哦,董小姐也通曉詩賦?」
董白面色一滯,隨即卻是狡黠一笑。
「妾身自然是不懂的,只是以前在雒陽時,常聽蔡家姐姐吟誦,是以心生嚮往。」
張恆點了點頭,只好強行介紹道:「揚州我自然去過,但這黃鶴樓嘛……卻是吳郡當地著名建築,足有二十丈高,若能登上去,吳會美景,江川河流便可盡收眼底。」
「二十丈的高樓!」
董白驚嘆道,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董璜眼中也是驚疑不定。經驗告訴他,這世上絕不會有二十丈的高樓。
但他久居涼州,又不曾踏足揚州,也不敢反駁,生怕被張恆笑話孤陋寡聞。
張恆眼看糊弄過去了,便趕緊繼續掩飾道:「不錯,正是二十丈的高樓,堪稱鬼斧神工。昔年我登上此樓時,正值春末良辰,四周景物宛若今日一般,所以才有感而發。」
「春末良辰?」
董璜冷笑一聲,聲音中帶着明顯的不屑。
張恆不禁翻了個白眼,也懶得搭理這個不懂風情的粗人。
自從被迫答應了和自己的約定之後,董璜就跟吃了火藥一樣,處處和自己作對。
說實話,張恆直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原因。
但董璜卻不打算放過張恆,一指遠處道:「長史,這便是你所謂的春日風光?」
順着董璜手指的方向看去,張恆眼中的瞳孔瞬間放大數倍。
那一片桃林下面,赫然遺落着幾具白骨!
從形狀上看,有人的,也有牲畜的。
最諷刺的是,白骨的上方,卻是開得茂盛的桃花,在春風中肆意搖擺,像是在訴說着什麼。
到底是桃花埋葬了屍骨,還是血肉鑄就了這鮮艷的桃花?
「常山國……也不太平啊。」張恆嘆了口氣,聲音低沉道。
「整個天下就沒太平過!」董璜冷笑道,「連京師雒陽都不能獨善其身,更遑論一個小小的常山。」
聞言,張恆不禁一怔,忽然反應過來。
這些迎着春風開得旺盛的桃樹、棗樹、桑樹,在自己眼中,的確是一道風景線。
但是在當地百姓的眼中,卻是生命的屏障。
他們可沒心情欣賞這些花朵,甚至對此深惡痛絕,恨不得花朵立刻衰敗,趕緊結出果實才好。
桃、棗可以果腹,桑葉可以養蠶,最終吐絲成綢才可以賣錢,換來活命的糧食。
也只有這個過程迅速加快,百姓才不至於淪落成樹下的白骨。
至於這些花朵……不能吃不能喝的,又算得了什麼東西。
自己方才的一番感慨,卻是有些『何不食肉糜』的荒唐了。
深陷宏大敘事中的高層權貴,從來都只會用歌舞詩華來粉飾太平,對於底層的困苦折磨,哪怕不經意間瞥見一眼,也終究置若罔聞。
非得等到積重難返,病入膏肓之時,才知道求醫問藥,痛哭懊惱。
但那些多少年來都被他們忽視的蒼生黔首,也終究不會放過他們。
覆舟水,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
沉默一會兒之後,張恆心中只剩一絲悲涼,再無欣賞美景的心思。
「走吧,加快速度出發,路程還遠着呢。」
望着張恆打馬而去的背影,董璜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自己一句話,就給張子毅干沉默了?
「叔父,咱們現在還受制於人,你又何必處處與張子毅過不去。」董白低聲勸道,一副人間清醒的模樣。
董璜卻依舊滿臉不屑地冷哼一聲。
「怎麼,他都要去殺你大父了,還要我恭維着他不成!」
這一句話,立刻把董白噎得說不出來。
……
進入常山國之後,距離治所元氏縣便只有不到百里。而此行的目的地,卻是在元氏縣北七八十里的真定縣,還有兩日的路程。
張恆一行人又走了一日後,終於抵達元氏縣城不遠處。
張恆也不入城,隨便在城外無人煙處安營紮寨,同時派人入城採買些物資,只等明日一早便繼續出發。
由於此行只帶了五百親兵,通過採買倒是可以滿足日常用度。
第二日一大早,張恆再次下令開拔,一行人繞開元氏繼續向北。一路根本不曾停歇,行到傍晚時分,遠處終於有座城池迎入眼帘。
張恆趕緊拿出行軍圖端詳了起來,片刻後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
真定縣,終於到了!
此番擊敗麴義這個變數之後,整場冀州之戰的走向便會徹底清晰起來,張恆也將離開冀州,今後數年時間,恐怕再也不會再踏足此地。
那個人如果不帶走,實在有些可惜。
不管能不能成,且先試試再說。
常山趙子龍,快到我碗裏來!
眼下還未入城,張恆已經在心裏盤算着,如何把趙雲拉上自己的賊船了。
歷史上的趙雲,雖然也是個完美武將,但並不是演義中那個只會按命令行事的保鏢。
恰恰相反,這傢伙聰明着呢,且有屬於自己的政治抱負。
原本歷史上,袁紹佔據冀州後,眾人皆因四世三公的名頭而對其趨之若鶩,唯獨趙雲率本郡義從兵北投公孫瓚。
當公孫瓚問及緣由時,趙雲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從仁政之所在。
在公孫瓚身邊待了幾年之後,大概也摸清了公孫瓚是個什麼德行,趙雲便以為兄長亡故為藉口,毅然離開了公孫瓚。
彼時劉備就在公孫瓚麾下,知道趙雲必將一去不返,忍不住垂淚嘆息。
趙雲又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終不背德也!
後來劉備成功入蜀,取城中財寶以賞將士,趙雲立刻站出來反對,主張將財貨還給百姓。
直到關羽敗亡,張飛遇刺,劉備大怒,興兵討伐吳老二。
就在朝堂上群情激奮,眾人皆鼎力支持的眾目睽睽下,又是趙雲站了出來,孤身表示反對。
給出的理由也很簡單:曹操是國賊,孫權不過是私仇,若是能先滅魏,則吳自服。一旦去征討孫權,萬一不能速勝,反而給了曹丕趁虛而入的機會。一個鬧不好,大業就此落空。
只可惜彼時劉備正在氣頭上,並沒有採納。
縱觀趙雲一生行事,能打敢戰,忠貞剛毅的品德固然可貴。但更難得的是,無論任何時候,趙雲都冷靜沉着,擁有着寬廣的大局觀,幾乎從不犯錯,這才是張恆最為看重的。
更值得一提的是,趙雲對漢室雖未必有多忠心,但一生都在追求仁義之所在,這也是張恆最喜歡的。
如果說漢末三國哪位將領最厲害,張恆心中會有很多答案。
但要說誰最可靠,除了趙雲之外,根本不做第二人選。
這是一個可以託付大事的人才,若是不能收入囊中,張恆絕對會抱憾終生。
嗯,趙雲這傢伙,可不像別的武將那麼好忽悠,得好好下一番功夫才行。
正當張恆心中盤算着如何忽悠趙雲之時,異變突起!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兵戈之聲,只見一大隊人馬自西而來,徑直衝往真定城中。
再仔細一看,真定城門卻是大開,城頭幾乎沒有任何防備。
直到這隊人馬快衝到城下之時,城頭才湧出一支隊伍,匆忙間就想關閉城門,卻已經來不及了,還是被數百人沖入了城中。
一場慘烈的廝殺就此展開!
戰鬥爆發得如此突然,以至於張恆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定睛觀看時,只見兩方人馬的戰鬥技巧都甚為粗糙,根本不像是訓練有素的勁卒。
進攻的一方,約有一兩千人,士卒雖有些兇悍,但打起來卻毫無章法,倒像是一群盜匪流寇。
至於防守一方,也極少有人着甲,手中的兵刃更是奇形怪狀,甚至連農具都拿出來了,看着像是抵禦盜匪入侵的鄉勇。
這是什麼情況?
就在張恆皺眉不解的時候,身旁的董璜已經開口了。
「長史,咱們該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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