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大地,萬家燈火亮起。
方府。
一輪皎潔明月趴在窗前,屋內無煙蠟燭靜靜燃燒,散發出明亮的光芒,身穿紅綠衣服的大小丫鬟們穿梭,在桌子上擺盤。
這般春日的夜晚,尚有些料峭寒意,各色熱氣騰騰的飯菜,冒着白汽,濃郁的煙火氣繚繞而上。
方銳、方薛氏、三娘子、方靈、囡囡,一家人圍着桌子而坐。
「銳哥兒,城外鄭家的南山園,真成了陰煞凶地?」飯間,方薛氏閒話問道。
『自然是真的,這還是您兒子我搞出來的!』
方銳暗忖着,微微頷首,道了聲:「是!」
不過,提到南山園,就想到了……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換了個話題:「如今,城中平靜下來,靈兒、囡囡可以繼續去上學了。」
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被點名,齊刷刷抬起小腦袋。
「兄長,真的能去學院了?」方靈更激動一些,直接站起身子,一雙如黑寶石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上學!上學!」囡囡看到方靈站起來,想了下,也是跟着站起身。
然後,就被三娘子拍了拍屁股,鎮壓坐下:「怎麼教你們的?好好坐着呀!」
她看向方銳:「這兩個小丫頭,以前在學院,同學圍着轉;這些日子沒去上學,在府上,大小丫鬟也圍着轉,可終究比不得同齡人……」
「不過,真讓她們上學,過不了兩天,倆人又要盼着放假了。」
三娘子還是極為了解方靈、囡囡的,對她們的脾性,把握得清清楚楚。
「才不是。」方靈抗議着,臉頰鼓起,如河豚一般。
「不是。」囡囡亦是小聲嘟囔。
「對對對!」三娘子也不爭辯,輕輕點了兩個小丫頭額頭。
看到這一幕,方薛氏、方銳都是笑了。
「銳哥兒,城中真沒事了?」方薛氏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嗯,沒事了。不過,鳳尾燕、碧玉蛇,還讓靈兒、囡囡帶上。」
在方銳的落井下石下,鄭家再次遭遇沉重一擊,下三品武者死傷慘重,南山園也變成了陰煞凶地,培育大藥、靈藥的基地徹底沒了。
再加上,三品老祖身死,鄭家如今自顧不暇,善後都焦頭爛額,自然不會再去抓童男女了。
……
飯後。
方銳找到大丫鬟白芍,說了自己找到一位金章名捕打聽過,她弟弟極可能已遭不幸。
南山園一行,雖然已經確認,但這肯定是沒法說的。
「謝過老爺!」
白芍福身一禮,紅了眼眶。
「沒事,想哭就哭出來吧!」
這才有低低的啜泣聲響起。
「唉!」方銳嘆息。
不過,他看白芍,要比李大膽更能接受現實,哭過一場後,大概也就過去了。
這就是小人物的無奈,縱然面對不幸、不公、不平,也只能忍,不然,又能如何哪?
反而如李大膽這般,有些力量,可又不太足,放棄不甘,而強行冒險,逆天改命,也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大膽啊!」
方銳想起這個手下,心中再次發出一聲嘆息。
……
又是兩日過去。
「頭兒,大膽還是沒消息,打報告給上面,結果,上面給回了一個指示,按失蹤處理,您說,這像話麼?」
牛八斤憤憤不平:「上面那群人,我還不知道麼?一貫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憊懶得很。」
「要不要,咱們再打一份報告,抗議一下?」他不甘問道。
前兩日,關於李大膽的報告,就打上去了——方銳也沒阻止,他是知道李大膽死了,可不能說出來。
「不必了,兩三天了,大概……」
方銳沒說下去,只是吩咐道:「儘快落實下去,給大膽爭取一個因公殉職的待遇吧!這事情,拖延久了,就不好辦了。」
「頭兒,大膽……」牛八斤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
「去吧!」
方銳打斷他,想了下,又補充道:「大膽的撫恤,還有這次任務的銀錢,一起送去,大膽的家人你也看顧着些,別讓人欺負了。」
牛八斤嘆息一聲,終究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道:「頭兒,您放心。李大膽有三個兒子,失蹤的黑娃只是其中一個。哦,他還有個堂弟叫李鐵牛,是咱們東南分司的八品捕頭,最近正在湊錢買老藥……」
「從我這次的任務獎勵中,拿出一百兩、三株老藥,給李家送去,若是那個李鐵牛突破成功了,就讓他接替大膽的位置吧!」
「好!」
牛八斤出去前,突然說了句:「頭兒,有您這樣的上司,是大膽的福氣,也是我們的福氣。」
他說這話時,無比認真,半點沒有以前拍馬屁時的嬉皮笑臉。
……
一旬後。
李鐵牛突破七品,填補了李大膽的空缺。
牛八斤帶着李鐵牛過來:「頭兒,我說了您不在乎這個的,可鐵牛一定非要來當面感謝您!」
「感謝大人贈予的老藥,沒有大人,就沒有我李鐵牛的今日……」李鐵牛低頭哈腰。
這傢伙人高馬大,卻長着一雙小眼睛,看上去頗為精明的模樣。
「不必。別的我就不說了,大膽的家小,不能受委屈,你懂我的意思吧?」方銳敲打了句。
這個世道,吃絕戶的例子不在少數,甚至有些時候,反而越是親戚,手段越狠。
不過,若是這個李鐵牛是聰明人,就這一句話,他就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了。
「我保證,不會讓堂兄的家小受到半點委屈。」李鐵牛胸脯拍得砰砰響。
……
也不知為何,沒了李大膽,東南分司中沒了以往那般歡脫,即使聚餐,也沒了從前的滋味。
方銳也沒有如以前一般,和下屬親近,比如李鐵牛,就始終保持着距離,只是普通的上下級關係。
『這就是長生者的悲哀麼?』
『只是半個朋友的離去,就讓我有些傷感,若是日後,娘、三姐姐、靈兒、囡囡呢?』
方銳搖搖頭,下意識迴避去想那些。
不過,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自此之後,他雖然待人處事一如往常,可內心始終有種疏離感,有意識地與陌生人保持距離,再難交心。
……
這日,方銳提前溜號下衙,踏着黃昏的霞光,回到了府內。
剛一進門。
「兄長,咱家的碧玉荷開花啦,好看滴很!」
「開花啦,好看!」
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蹦蹦跳跳過來,身後跟了一群扭着屁股的小鴨子,嘎嘎嘎嘎。
細看去,這群小鴨子比起半月前,胖了一圈有餘。
可不?
因為府中有一株碧玉荷,蟲子稀少,這兩個小丫頭就拿着自己的零花錢,讓小丫鬟出去外面買蟲子,餵養這群小鴨子吃,它們怎能長不胖?
『大概,人只有在小時候,才能如此無憂無慮、心性純真吧?』
方銳笑了笑,摸了下兩個小丫頭腦袋:哦,是麼?帶我看看。
「兄長,快來!」
「來!」
方靈、囡囡一邊一個,拉着方銳的手就跑,在一群小鴨子的嘎嘎嘎嘎的簇擁中離去了。
來到池塘,果然看到,碧玉荷開花了。
夕陽下,通體如碧玉一般的碧玉荷,頂端開出了一個金色花骨朵,形似荷花,有紅棗大小,外圍有朦朧的光氣繚繞,不斷旋轉。
看上去神異無比。
「不錯,是挺好看的!」方銳也是驚訝。
「是吧?」
方靈背着手,墊起腳尖,得意點頭,似乎又突然想起來什麼,扭頭蹬蹬蹬就跑:「我去拿畫具,將它畫下來!」
「等等,靈兒姐姐,我也去。」囡囡在後面喊着,連忙追去。
自從在方銳的教導下,這兩個小丫頭畫畫入門,有了幾分模樣後,看到什麼好看的,就會惦記着畫下來,如方銳前世的女生見到啥就想拍照一樣。
不一會兒,方靈、囡囡回來了。
倆小丫頭並排趴在亭子中石桌上,撅着小屁股,歪着小腦袋,不時咬一下筆桿子,在宣紙上畫上一筆。
彼時。
正值黃昏,霞光漫天,溫吞而不顯得灼熱,暮風徐徐,迴廊中懸掛的串串風鈴聲清脆。
一池塘水映照着橘紅霞光,緩緩流淌,如流淌而過的流年。
方銳側坐在亭邊,一隻腿撐起,望着這般的景色,一時間,竟有些怔住了。
其實,近幾天,他表面吃喝如常,心中卻始終籠罩着一層陰霾,久久無法釋懷。
前世的史書,若是細讀,從頭到尾都是『吃人』二字,若遇大災,更有『歲飢,人相食』的記錄……
但,那怎麼比得上此世?
此世的吃人,是赤裸裸的,在用餐禮儀上,要比前世歷史,更加粗暴蠻橫。
就如:拿嬰兒、童男女,在極致痛苦中,以人種藥,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南山園的見聞,在方銳的道德觀念中,直接突破了底線。
他心情不好,可也沒有表現出來,畢竟,告訴方薛氏、三娘子,也不過多兩個不開心的人罷了。
可此時——
方銳看着眼前景象,莫名地有些想開了。
『看過南山園罪惡後,我不會絕望悲觀,頹廢失落;也不會憎惡厭世,產生毀滅人格。』
『一雙眼睛,在看過世間的陰暗醜惡後,還能有光;在見識過了世道的污穢骯髒後,還能發現美好。』
『知世故而不世故,身處這世間,無論外界環境如何,始終保留一方淨土,心懷一份純粹……』
「銳哥兒!」
這時,一道聲音打斷了方銳的思緒。
他扭頭看去,發現是三娘子抱着一些書,走過來了。
「這是一些雜記、遊記、趣談,我想着你可能感興趣的……」
近兩日方銳的壞心情,三娘子自然察覺到了,想着找些什麼讓他排解一下,轉移注意力。
可方銳又沒什麼特別的愛好,除了釣魚,大概就是看看書,她便通過四海商會,特意找來了這些。
「謝謝三姐姐。」方銳自然明白三娘子的心思,為這份體貼細膩感動。
「沒什麼的。」
三娘子抿着嘴笑笑:「銳哥兒,我彈琴給你聽吧!」
曾經,方銳提過一嘴『無事的時候可以學學琴』,她就記住了,私下裏練習了許久,如今有些模樣了,才拿出來展示。
於是,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被趕到了旁邊石凳上畫畫,大丫鬟晴雲拿來了琴,三娘子坐下彈奏着,舉止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悠揚的琴聲中,暮光流轉,一池塘水瀲灩着光,斑駁浮動,如天上星。
旁邊,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看看方銳、瞧瞧三娘子,大眼睛滴溜溜轉動着,在宣紙上沙沙塗畫。
遠處,大丫鬟白芍佇立白石橋上,對着下方溪水灑食,大片魚兒躍起,暈開圈圈漣漪。
更遠處,廚房中有聲音響起,是方薛氏絮絮叨叨,交代着小丫鬟,準備什麼食材,說要親手做些羹湯,給方銳補補身子。
方銳看着這些,聽着這些,一顆心也隨之安寧下來。
……
匆匆半月過去。
鄭家老祖所化的陰屍,再沒了消息,仿佛人間蒸發一般。
鄭家不知付出了何等代價,打點城中各方,壓下了擅自培育半神藥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這半月中,鄭家也不知如何做到的,又出了一位三品武者,度過了虛弱期。
不過,鄭家這波仇恨拉大了,也不敢再搞事,在城中的勢力都有一定收縮。
城中恢復了往日的穩定,波瀾不驚,再無事端,如同畫皮鬼披上了人皮,美人楚楚,歲月靜好。
神捕司衙門也開始變得清閒。
唯一令方銳鬱悶的是,自身突破二品後,四海商會就不大能夠供應他了。
畢竟,在不想吃半靈藥前提下,大藥、老藥提供的能量,相比二品武者,還是差上許多。
另外就是:大藥、老藥,也算是中高端資源,不是那麼容易大批量採購的。
帶來的後果麼?
掉境界倒也不至於,就是難受。
打個比方:普通人與高品武者,好比嬰兒與成年人,即使都不幹活,維持自身所需,每日的飯量也大不相同。
如果成年人只吃嬰兒的飯量,就會處於飢餓狀態,不好受是肯定的。
也就是方銳特殊,可以擺爛,不需要日常修煉精進,不然需要的資源,還會更多。
……
方銳依舊會去莫愁湖釣魚,偶爾會遇到葛長庚,但大多時候遇不到,遇到了,兩人也會閒談一陣。
有時方銳提前離去,有時葛長庚提前離去,興致盡了,擺擺手打個招呼就走,並不會刻意陪着對方,相處起來極為瀟灑、放鬆。
這日休沐,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睡懶覺不想出來,方銳一人來到莫愁湖,中午吃飯也在這裏。
今日,葛長庚倒也來了,半上午時來,半下午時歸,乘鶴而去。
在他走後。
方銳擼了一把旁邊並排而坐的白頭鷗,腦袋放空,繼續釣魚。
此時,若是細看,就會發現:他的魚竿、魚線上,有着淡青色光華閃爍,讓原本普通的釣竿材質,看上去極為不凡,宛若琉璃。
這是真元傳導的異象,方銳在摸索真元使用的技巧。
另外。
這般做,不但可以加強魚竿、魚線的韌性,也可以激發魚餌的香氣,增強對魚群的吸引力,釣到珍惜魚獲概率更大。
不多時後。
嘩!
一條兩尺長的金鰱破水而出。
白頭鷗撲閃着翅膀,一下子站起身,衝着方銳:「咕咕!咕咕咕!」
「你要吃?罷了,給你吃吧!」
方銳將大金鰱扔過去:「話說,你這傢伙越來越懶了,以前還會捉魚、送魚,現在淨知道吃了。」
對於旁邊兩腳獸的逼逼賴賴,白頭鷗充耳不聞,埋頭享受着自己的大餐。
方銳好笑地搖搖頭,準備重新坐下。
「嗯?!」
這時,他突然敏銳感知到了一股陰氣,下意識身形一動,帶出一連串殘影躥出,踏水而去,直奔陰氣源頭。
在方銳腳下,淡青色光華閃爍,一圈圈漣漪擴散。
「那是……」
方銳鎖定追蹤過去,看到了:某一處水域,鮮血奔涌,染紅了湖水。
可等他到了跟前,仔細探查,只感知了一股熟悉的陰氣,卻無法追索罪魁禍首。
「是鄭家老祖所化的那頭陰屍?!對方怎麼到了這裏?」
若是在南山園,方銳管它去死,可這是在莫愁湖。
「這已經不是影響雅興的問題了。」
方銳神情嚴肅:「靈兒、囡囡,有時也會過來,還有葛道長,他若是出事,也不好。」
葛長庚算是方銳的良師益友,贈送了玉符,還告知了不少秘聞,可以說,方銳欠人家不少人情。
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在知道的情況下,自然要出手,排除這個安全隱患。
「如果真是那頭陰屍,還是得滅了,再不濟,也要驅逐,讓它離開。」
方銳喃喃着,真元覆蓋體表,入水而下,在這一片湖底搜索了一圈,卻沒有半點發現。
「到底藏到哪裏去了?」
他忽然聯想到,葛長庚說過,這莫愁湖,據說是上古真龍隕落之地,極為不凡,一直有奇株誕生就是明證。
『是了,真龍極陽;鄭家老祖所化的那頭陰屍,原本就有三品巔峰的實力,又在我爆了南山園的時候,吸收了一波極致怨氣,增強了一番,說不準都觸碰到二品門檻了。』
『二品陰屍,可稱得上一句極陰。』
『極陽、極陰相吸,或許,那頭陰屍循着本能,發現了什麼奇地,屏蔽了自身的陰氣外泄?』
方銳暗忖道。
……
自此之後,方銳對此事格外留意,來莫愁湖的釣魚次數都頻繁了不少。
其後半月中,他又感知二三次陰氣,可每次追去,都差上一些,沒能追蹤到對方。
特別是有一次,只差一點點,但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依舊失敗了。
直到這一次——
「總算我讓我抓住你了!」
方銳用上了輕身玉符,極快趕來,看到了遠處湖水中一抹飛快下潛的黑影,毫不猶豫,破水而入。
一路追入湖底。
在對方鑽入湖底淤泥後,他亦是沒有放棄,真元化作錐形鑽探而下,循着陰氣感應,窮追不捨。
蜿蜒曲折而下,大約又追出去了百來米的樣子,來到一處碎石區域,前方,空氣中殘留的陰氣一下子變得濃郁。
「找到你的老巢了!」
方銳真元涌動,揮掌一拍。
轟!
碎石排開。
其後,一道光幕出現,顯然別有洞天。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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