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嘯,吹動雲層如波濤般起伏,一輪皎潔的明月,在烏雲中時而隱匿,時而顯露。
暗紗一般的夜幕下,街道空曠,人跡罕見,除了零星的太平賊巡邏衙役,再無別人。
家家戶戶門扉緊閉,大多都吹了燈,只有極少數人家,屋內一燈如豆,有着昏黃黯淡的光芒閃爍。
顯得極為冷清。
與之形成對比鮮明的,是林家的方向,有着巨大如潮水般聲音向着四面八方擴散。
「已經開始了嗎?!」
方銳腳尖一點,整個人高高躍起,唰唰在牆上借力兩下,徑直躍上一處屋檐,舉目眺望向林家的方向。
不同於城中別處的一片黯淡,在那邊,火光沖天,喊殺聲震耳欲聾。還可看到:一隊隊如狼似虎的太平軍,魚貫沖入林府,如星火散入原野。
「上面有令,今日林家雞犬不留!」
「殺殺殺!」
「饒命!」
……
喊殺聲、求饒聲、刀兵碰撞的聲音……響成一團。
到處都是打鬥,到處都是火光,還有四面八方,翻牆過巷的閒散武者,闖入林家劫掠,猶如一片片扭曲侵襲的陰影。
「破鼓萬人捶!此時,林家這艘大船觸礁沉沒,往日仇敵、落井下石的大戶殘餘、趁火打劫的閒散武者……都來了!」
方銳看着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知道:其中更多的,還是如他這般想要渾水摸魚,撈取好處的人。
當然,受到林家地形限制,大軍不好施展,個體武者反而可以飛檐走壁,機動靈活,這也是渾水摸魚的基礎。
嘩啦啦!
夜風呼嘯,裹挾來濃郁的腥甜血腥氣,方銳負手而立,衣袍烈烈,從高處俯瞰下去。
只見:
林家星羅棋佈的亭台樓閣,重重疊疊的迴廊院落,將整個戰場分割成瑣碎。
太平軍剿殺林家家丁、打手;林家護院武者與太平軍武者、夏家武者廝殺;閒散武者和太平軍武者爭奪哄搶……
一片大亂。
「晚了一步,但還不算太晚!兵對兵,將對將,那麼,王對王在哪裏?」
方銳這個念頭剛剛生出。
轟!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
林家中心,大概是大堂位置,三道人影穿破房頂,如炮彈一般躥出,濺起大量的瓦石泥木,紛紛滾落。
「這是?!」
方銳遠遠觀望着,親眼目睹三人交手的餘波,間隔二三尺距離,憑空將一處屋頂的飛檐打爆。
「暗勁只可離體三寸,並且遠沒有那麼大威力……所以,這三人,必是四品武者無疑!」
「那位頭髮花白的老者,應該是夏家老太爺;如雄獅一般的中年人,當是林家家主林雄;另一位和夏家老太爺聯手,圍攻林雄的,大概是義軍的四品武者……李玄通?!可他不是離開了麼?」
這個念頭剛剛生出,就被方銳自我否決:「不!那不是李玄通!」
「聽聞李玄通身高八尺,五大三粗,就算言過其實,也應該相差不大,可那位義軍的四品武者,雖然不矮,但身材精瘦,絕對和高大威猛扯不上什麼關係!」
而且,傳聞李玄通此人,天生神力,同階無敵,若真是李玄通,對付一個林雄,哪需要和夏家老太爺聯手?
方銳心中生出猜測:『這個四品武者,多半是義軍中新近突破的!』
『也是,義軍攻破縣城後,抄家城中大戶,獲得資源無數,再有五品極限的武者,正好拿這筆資源突破……也不是說不過去……』
可方銳還是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四品境界,這麼好突破的麼?!」
「而且,李玄通這一夥,給我的印象,完全不像流民軍!」
眾所周知,農民起義自有其局限性,如黃巾軍、太平天國……一開始起家的時候,少有軍事智囊人才,也不乏昏招,能成事,完全在於比爛。
反觀李玄通此人——
要睿智有睿智:收服常山賊匪,兩次覆滅剿賊官軍;攻破常山縣城後,星夜奔襲別縣……
要心狠手辣,有心狠手辣:攻城剩下的流民,盡數誅殺,排除不穩定因素;對大戶,從不手軟……
若說此人是『梟雄』,倒也可以勉強解釋過去。
但,主政呢?
太平賊進城後,抄家大戶、分田分糧、斷案洗冤……幹得有聲有色,如火如荼。
這才區區數日,就政令通達,穩定一方,可見其中是有大才的!
『那般大才不應該此時就出現在義軍中,或者說,出現得也太早了。』方銳皺眉想道。
亂世之時,天翻地覆,龍蛇起陸,諸如世家大族,名教大才,是會押注落子不假。
可那也得是表現出一定潛力,至少,也要佔據一府之地,才有可能。
然而,李玄通這一夥,才到哪?
「當然,太平賊中的大才,可以強行解釋:落魄寒門,偶然遇到,機緣巧合……這也不是說不通,可就稍有刻意了。」
總之,方銳感覺:這義軍之中,詭秘深深。
甚至,這個新出現的四品,讓他都不是太過驚訝,反倒有一種『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覺,讓他的某種直覺得到了驗證。
驗證之後。
對這所謂的『太平賊』、『義軍』,方銳心中,就是越發忌憚無比。
「罷了,這些與我牽扯不大,此時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方銳壓下心中的種種想法,也沒打算進入林家,劫掠一把什麼的。
說好的在外圍,就是在外圍。
再者,他又不傻,進入林家劫掠,勞心勞力,還可能有危險——說不準,哪裏就冒出來幾個中品武者,或者牽扯進了五品武者的戰鬥中!
最重要的是:收穫不定。
反而,方銳守在外面,居高臨下,守株待兔,等着進入林府劫掠的閒散武者出來,再去打劫,玩一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香麼?
安全,省心。
當然,那些進入林府劫掠的閒散武者,此時還在奮力搜刮之中,遠沒有到滿載而歸、出來的時候。
「不急,敲悶棍這種活,就是要有耐心……畢竟,肥羊們不吃飽了,怎麼從它們身上薅羊毛啊?」
「現在麼,可以先觀戰,提前了解一番四品武者的戰力……」
方銳尋了一處地勢較高、並且隱蔽的屋檐,悠哉地眺望向遠處戰場,開始觀戰。
……
林家中心建築群。
三道人影在屋檐間追趕打鬥,皎潔的月光下,他們的速度快得帶出串串殘影,所過之處,磚瓦泥石如鐵犁犁過一般翻飛滾落。
正如方銳猜測的那般,那個義軍四品武者名為左伯陽,新近突破。
三人中,林雄正當壯年,狀態在最巔峰;夏家老太爺經驗豐富,但年老,氣血衰弱;左伯陽剛剛突破,境界不穩。
故以,後兩者二打一,林雄卻也還能維持。
夏家老太爺一邊出手,手中漆黑的龍頭拐杖翻飛,一邊還能分出心神開口:「林家主,你竟然沒走,老夫佩服你!」
縱然知道,林雄是因為自身目標太大,又有夏家、義軍的眼線盯着,不太好走……
可即使如此,以對方的四品實力,一心想甩開家族,獨自離開,也不是不可能。
但,林雄為了家族存續,為了吸引夏家、太平賊視線,讓家中後輩突圍,還是決然選擇留下,放棄了逃生的機會。
「哈哈,我林雄何懼一死?」
林雄大笑道:「只是,歹人挑撥離間,令你家獻城,我卻是不甘!夏老爺子,難道伱就甘心忍了這算計?」
「不如趁着李玄通不在,你我二家聯手,滅了這左伯陽,驅逐太平賊,共治常山城!再遍搜全城,找出那暗中生亂的賊子,千刀萬剮,五馬分屍,豈不快哉?」
「大膽!死到臨頭,還敢巧言令色?!」
不等夏家老太爺回話,義軍中的四品武者左伯陽,聽聞此誅心之言,就暴喝一聲,加緊了攻勢。
「不錯,林家主也不必挑撥離間,老爺子我自有計較……既然投靠了義軍,我夏家必是以玄通大將軍馬首是瞻!」
夏家老太爺知道上了賊船,就下不去了,最忌諱首鼠兩端。
而且,那遞送木板,算計夏家之人,他自會去查,何須勞林雄費心?
此時。
為了表示忠心,夏家老太爺亦是加緊了攻勢,一時間讓林雄左支右絀,明顯處於了下風,再也分不出心神開口。
……
『千刀萬剮,五馬分屍?好傢夥!我就這麼遭人恨?多虧藏得嚴實!』
方銳心中暗道了句,遠遠觀望着戰場,慶幸自己以往行事小心謹慎,手尾乾淨,沒留下尾巴。
好一會兒後。
「咦?」
方銳突然扭頭,看向一處:「有劫掠的閒散武者出來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時機已到,該我出馬了!」
……
砰!
一個蒙面武者從林家牆頭翻出,一躍落地,他手中的砍刀還滴着血,背上包袱鼓囊囊的,顯然收穫不菲。
「打劫!」可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嗯?!」
這蒙面武者皺了皺眉:「林家今日覆滅,金銀玉石、功法武技不勝其數,閣下何不自取?非要在此與我為難?」
「那就是談不攏了!」
方銳不再多說,嘩地一聲抽刀,整個動作在月光下有一種說不出韻味。
若是有精通刀術之人在此,必會察覺到不對,恐怕就當場認慫跪了。
可這個蒙面武者,卻是沒那份眼力:「好賊子,和你好言好語,還真以為爺爺是泥捏的?!」
他冷笑一聲,提着手中砍刀一掠奔來,如大鵬展翅。
然而,迎接此人的是一刀。
這一刀,沒有任何的花哨,有的只是:快、准、狠!
唰!
兩人交錯而過。
方銳咔地一聲收刀。
在他身後,那個蒙面武者的脖頸上,一道紅線浮現,人頭骨碌碌滾落,只剩下無頭屍體又向前跑出幾步後,在鮮血迸射中砰地一聲倒地。
這人人頭翻滾,臉上蒙面的葛布隨之掉落,顯露出真容。
「嗯,這人?!」
方銳發現,這人他還認識,有過一面之緣,正是:那個何軍頭。
——就是:當初太平賊圍城後,那個找來,想要收了三娘子的八品武者,前大虞官府的軍頭。
「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方銳和這何軍頭也沒什麼交情,只是嘆息一聲,就麻溜地開始搜刮戰利品。
東西草草檢查了一下,倒也沒細看,包袱一卷,隨後,他就離開此處,又是回到那處隱蔽屋檐,再次開始守株待兔。
就這般,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很快就成功打劫了三四波。
一時間,收穫頗豐,弄得身上都有些裝不下,只好挑了輕便的秘籍放身上,金銀、美玉、首飾之類,都是先包了,找個地方藏了起來。
又不多時後。
「終於逮到了一波大魚!」
方銳看向一處民居。
那裏,距離林府已經相距差不多一里,一處普通的民居的後院,突然有一波人從地道出來,翻過牆頭就要離開。
方銳縱身一掠,悄無聲息地飛奔過去,就在靠近對方只有幾十米時,突然動作一頓,屏息凝神。
『盯上這波大魚的,看來不只我一個啊!咦,這條大魚中,竟然還有不少熟人?』他心中一動。
……
「林楓,林三公子,你可真是讓我好等!」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
不錯!這波出來的大魚,正是方銳的熟人——林楓,在他身後,還有曾經一面之緣的雙胞胎貼身侍女,隨身護衛中,也包括袁達。
而包圍林楓等人的,正是夏家的大公子,還有夏家、義軍的武者。
「夏雲昭,你怎會在此?!」
林楓臉色大變,不過,他也不笨,瞬間就反應過來,自家中有奸細,當即扭頭看向身後。
落後他兩步,那對雙胞胎貼身侍女晴兒、雨兒,齊齊面色一白,道了句:「公子,我等該死!」
與此同時。
噗嗤!
她們早就準備好了般,匕首插向胸膛,自盡。
「晴兒、雨兒,怎麼會是你們?!」
林楓睚眥欲裂,萬萬想不到,問題竟然出在這兩個枕邊人身上。
可此時,已經沒時間、沒心思多想:「所有護院斷後,全叔,你帶我離開!」
「是!」
……
留下所有護院,擋住夏雲昭一行,那被稱為『全叔』的男子帶着林楓一掠跳上牆頭,毫不留戀,奪路而去。
「爛貨!廢物!」
夏雲昭嫌棄地看了那雙胞胎侍女屍體一眼:「她們家人,過後就不必留了……其他人留下,福伯、壽伯,咱們去送林三公子一程!」
……
『厲害!夏家那位夏雲昭竟然策反了林楓的貼身侍女,這可真是厲害了!其中不知道有怎樣的恩怨情仇,牛頭人情節……』
方銳搖搖頭,擺脫思緒,看向一逃兩追,來到這邊的袁達三人。
之前。
袁達留下斷後,卻也沒有傻乎乎留在原地,同樣想着突圍,可被三個七品武者死死纏住,以刀法擊殺一人後,自身也受了傷,被另兩人追殺。
此時,邊打邊逃,險象環生。
『不好!』
袁達格擋開一劍,另一人的一刀,卻已是橫空砍來。
就在此時——
唰!唰!
不知從何處,飛來兩柄砍刀。
其中一柄,撞上那橫空砍來的一刀,將其打偏,讓袁達抓住機會,一刀捅了那個使刀武者;還有一柄飛來的砍刀,則是貫穿另一個使劍武者的胸膛。
至此,還剩下的兩個七品武者全滅。
呼!
袁達大喘口氣,抱了抱拳,看向周圍幽暗的小巷:「不知哪位高人出手相救,可否現身一見?」
話音落下,三五個呼吸後,仍舊一片寂靜,只有,夜風尖叫呼嚎的聲音。
情知高人不願相見。
袁達心中一嘆,一擺衣袍,撲通一聲跪下,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方才起身道:「多謝高人救命,日後,若有機會必報今日之恩!」
說罷,他提起手中橫刀,大步離去。
至於林家?
方才的斷後,已經算是『死過一次』,足夠還報林家這些年的恩義了。
……
「很好,袁達的人情,這就算是還了。」
當初,黑市之中,林楓要高要找方銳過去,是袁達提及一嘴,告知了內幕消息。
——無論袁達是對他有些許好感,還是看高要不爽,隨口為之,總之,方銳都記下了那個人情。
而方才的出手,就算是還報!
至於之後?
方銳就管不着了,無論袁達是成功逃脫,還是再被追上,都與他無關,生死自負。
「袁達這邊的人情,我還了。林楓那邊,當初的債,也是時候收回了!」
方銳在牆頭快步疾行,看向側前方不遠處的兩道人影。
……
「公子,快,前面不遠,就有人接應了,咱們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全叔聲音中帶着欣喜。
「好啊!全叔,您放心,等過了今天這一劫,我必不會虧待……」
不愧是從小受到精英教育,到了這個時候,林楓還在本能地畫餅。
只不過。
此時,他劇烈喘息着,額頭汗珠涔涔,頭髮散亂,再無往日『公子如玉』的氣質,讓這話說服力大減。
就在兩人高興之時——
唰!
前方牆頭,一道蒙面人影落下,衣袍烈烈,抽刀,一雙冰冷地眸子望了過來。
彼時,狂風呼嘯,烏雲遮蔽了明月,月黑風高,正是快意恩仇的殺人夜!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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