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的一段沉默後,紀彥明說了聲『好』,還有一句『照顧好自己』。
掛了電話,我靠在椅背上,仰頭望着走廊上的燈發了很久的呆。
我想起和紀彥明一起時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我欠他太多了,這是結論。
我們約好了來世還。
但我覺得老天爺不太肯,我欠下的,它總歸要以另外一種方式一一討回去。
我和明瑜靠在醫院的走廊上睡了一夜,子諾我讓老朱接回別墅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卻是在另一個房間的病床上。
我愣了會兒,沒有多想,翻身下床,便去了陸孤城的病房。
屋子裏只有醫生,正在檢查陸孤城的身體。
醫生出去後我在他面前坐下,醫生說病人躺的太久了,可以每天給他按摩腿部和手部以放鬆肌肉。
我邊按摩邊道,「明瑜說,你會選擇這樣的方式離開,是因為你已經記起了以前發生的事情,我一直就想問問你,是這樣嗎?」
「如果是,那你以後不要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的肌肉沒有一絲萎縮硬化的感覺,我猜想,顧子白應該每天都會幫陸孤城按摩。
「我以後每一句我愛你,說滿九十九次,第一百次的時候,就你對我說『我愛你』,好不好?」
「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五年,我學會了畫畫,我畫的第一張是你,」可惜,「被我放在英國了,我下次回去就將畫像帶回來給你看,你給我評價一下我畫的怎麼樣好不好?你畫畫那麼好。」
「不過,你不許說不喜歡,我會打人的!」
「你這是強盜啊!」明瑜提着早餐走進來。
我笑了聲,「我也就只對他強盜了。」
她在我身邊坐下,見我給陸孤城按摩,調侃道,「賢妻,賢妻!」
我剜了她一眼。
她笑成眯眯眼,往後一靠,輕道,「紀彥明走了,凌晨五點。他昨晚上來過,將你抱進隔壁床上才走。」
難怪,我會在房間裏醒來。
「還有,小莫去追顧子白了。顧子白將你引來和陸孤城見面後就離開了雁市,祝她追夫成功吧。」
我揚起嘴角,「會成功的。」
顧子白一定會敗給小莫的執着。
房門再次被推開,周晨牽着宋晴走進來。
她目不轉睛盯着陸孤城,一把撲進我懷裏,「太好了。」
我有些怔然,腦子恍惚了一瞬,事實上,直到這一刻,我仍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可是啊,他還活着,真的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曾經輸得頭破血流,現在總算湊得上『圓滿』。
周晨插話進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淡聲道,「我回來,照顧他。」
顧子白已經走了,且不管顧子白走沒走,我都是不會再離開了。
周晨鬆了口氣,後又道,「許老爺子說要帶他出國,你怎麼打算?」
這倒叫我有些驚訝,後又釋懷,只不過他在這裏五年都待的好好的,顧子白這五年來也沒有將他帶出國的念頭,儼然不是技術問題。
將陸孤城帶出國,實在沒有必要。
我凝起眉道,「許老爺子呢?我和他談談。」
明瑜道,「守了一夜不肯走,天亮才被我送回別墅,剛睡下。」
「那就等許老爺子醒了,我再找他談吧。」
我話剛落,子諾人未到聲先到,「媽媽。」
老朱牽着他走進來,他小跑到我面前,見陸孤城還閉着眼,小臉一垂,很是沮喪。
「大小姐,小少爺嚷着要過來,我就帶他過來了。」
我沖老朱一笑,「沒事,謝謝你。」
老朱慌張擺手,「大小姐客氣了,那我先走,大小姐需要車再叫我。」
老朱一離開,周晨帶着宋晴也離開了,「公司還有事要處理,這裏就交給你了,我們晚點再過來。」
「好。」
於是房間裏就只剩下我和明瑜兩個大閒人。
我捏了捏子諾的臉,「媽媽不回英國了,子諾想跟媽媽一起留在雁市,還是想回英國?」
子諾抓住我的手,「媽媽在哪,子諾就在哪!」
「好。」我揉了揉他的頭,掏出手機撥出電話。
英國分公司那邊我暫時交給父親一開始就安下來的副總處理,撥通他的電話,我簡單說了不回英國的意思,並讓他辦理子諾在英國的學籍要轉到雁市過來的手續,一切吩咐妥當,我才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我看向明瑜,笑道,「以後可不用兩頭來回跑了。」
明瑜笑得明媚,「爺爺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帶爺爺回將市,你在這裏好好照顧他。」
我眼前一亮,「那就先謝了!」
明媚掐腰,「可欠我大人情了,以後他醒了,這筆賬可賴不掉!」
我被逗得直發笑,「好好好!一賠二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下午的時候許老爺子才過來,氣色好了許多,整個人都熠熠生輝起來。
一進門就大步走到窗戶旁,「這個窗簾得扣起來,不要遮住陽光了,讓孤城曬曬太陽,吸收吸收鈣,才有助於身體健康!」
再走到桌旁,將花瓶里已經有些枯萎的花摘下來,吹鬍子瞪須道,「小路子呢?立刻去買束新鮮的花過來!」
又走到水壺旁,「這裏怎麼是空的?要是孤城醒來口渴怎麼辦?快,小葉子呢?去盛壺水過來!」
我失笑看着許老爺子一路忙活,陽光折落在地板上,金光迷離,燒水聲,微風飄揚聲,新鮮花束上的水珠滑落聲,都讓整間房瞬間充滿生氣。
我抬頭撫上陸孤城的額頭,眉目泛柔,「就差你了,答應我,別睡太久好嗎?」
大概是明瑜在周旋,總之,許老爺子沒有和我提過一句要將陸孤城帶出國治療的話。
這不由叫我鬆了口氣。
雖然我對帶陸孤城出國沒有意見,但我去哪子諾就會去哪,這讓我有點擔心子諾會對新環境產生排斥。
許老爺子沒有急着離開雁市,他在這裏待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之後許老爺子才和明瑜一起回了將市。
許老爺子離開那天下午,我和子諾去機場送機了。
許老爺子揉了揉我的頭,「辛苦你了孩子。」
我喉頭一哽,「一點兒都不辛苦。」
我每天睜開眼要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陸孤城。
只有看見他,我心裏的恐慌才會在一瞬間被撫平,即便他現在是個植物人,我也無數次慶幸,他還在,他沒離開。
明瑜抱了抱我,「照顧好自己,我會回來看你的。」
「隨時歡迎你回來。」
明瑜蹲下來,揉了揉子諾的頭,「要想乾媽,知道不?」
子諾偏開頭,「知道了啦,髮型都亂了。」
明瑜揉得更用力,「小屁孩還髮型?」
子諾瞪了明瑜一眼,倒退到我身後,「乾媽早去早回!」
我和許老爺子失笑。
明瑜摸摸鼻子,「我怎麼覺得這句話怪怪的?」
廣播響起上機通知。
我朝倆人揮手,「去吧,到了給我個電話!」
「好。」
看着一行保鏢簇擁着許老爺子和明瑜離開,我低頭看了看子諾,「走吧,我們也回去了。」
子諾抓着我的手心,「媽媽,乾媽什麼時候會回來?」
我『唔』了聲,「你那麼不想乾媽離開,剛剛怎麼不讓乾媽留下來?」
「什麼嘛,乾媽太吵了,耳邊安靜點挺好的,可乾媽離開太久,我會想念乾媽。」
小屁孩,倒挺實誠。
「那你回去打個電話給乾媽唄。」
子諾一臉傲嬌,「不要。」
真的是,小小年紀,要不要這麼彆扭?
回到病房,我邊給陸孤城按摩,邊道,「許老爺子回去將市了,你會不會想念他?」
「你要是想念他,那等你醒來,我們一起去探望他好不好?」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
子諾插話道,「媽媽你幹嘛老是欺負陸叔叔!」
我睨了子諾一眼,「英國學籍的手續快辦理好了吧?」
子諾瞬間噤聲。
我捏捶着陸孤城的肩,笑得溫和,「我今了嗎?」
我湊近他耳邊,輕聲呢喃,「我愛你。」
『匡』的一聲很是有些清脆,我還未抬頭,子諾驚訝道,「媽媽你看!那好像是只喜鵲,飛上窗戶了!」
我抬頭循向窗戶,那隻喜鵲站在窗簾軌道上,正在『唧唧』的叫。
子諾跑到窗下,「媽媽,它好像受傷了,飛進來的時候撞在玻璃上了。」
一驚一乍,「媽媽你看,那好像是血!」
窗戶玻璃上落了一小塊血漬。
我一驚,迅速看向軌道上那隻喜鵲,軌道上很快也染上了紅色的血跡。
它真的受傷了。
喜鵲搖搖欲墜站在軌道上,隨時會摔下來的樣子。
子諾很是有些着急,「媽媽,怎麼辦?」
「你別急。」我搬了椅子放在窗前,踩着椅子爬上窗戶。
身後傳來驚呼,「媽媽!」
「言小姐,你怎麼爬窗戶了?太危險了,快下來!」
我沒理會,爬上窗戶將手伸到喜鵲前,輕輕捏住它的身子將它抱下來。
它整片翅膀都是血,單只手心捧着喜鵲,我騰出另一隻手抓住窗戶邊緣,小心翼翼踩下來。
微風輕軟,窗簾拂過我的手臂,我腰上橫過一隻淡涼的臂膀,同時捧着喜鵲的手背覆上一隻更為寬厚的掌心,「怎麼能這麼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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