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洞還是那個橋洞。
但嬴無忌身上的傷口已經消失不見,那種胸中怒火盈滿的感覺也早已無影無蹤。
李采潭驚疑不定地看着嬴無忌:「你是怎麼知道是我的?」
嬴無忌站起身,切了一聲:「聞出來的,一股茅廁味兒!」
李采潭:「???」
情緒槽再次暴漲,不過這次只漲了不到八十,就很快地落下去了。
嬴無忌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這個人自己玩得那麼開,偏偏又極其介意別人叫她茅廁,這不是又當又立麼?也是奇葩
他冷哼一聲:「看幻境裏的內容,你應該對我的處境非常了解,所以你應該也清楚,用幻境置我於危險之中代表着什麼。我身邊就有王室派的人保護,你不怕死麼?」
「當然不怕!」
李采潭咯咯直笑:「因為那人知道我不想殺你,只想睡你,不然他早就出手了。」
嬴無忌嘴角抽了抽:「你可真是骯髒又下賤!」
李采潭這回沒那麼生氣了,反而舔着嘴唇笑了笑:「公子,你就遂了我的心愿吧!我聽當時的隨行仵作說,你的身軀可是相當天賦異稟,我早就想嘗嘗了,你不用擔心吳丹知道,我不會告訴他的」
「滾你娘的!噁心!」
嬴無忌一腳踹了過去。
李采潭也沒想到他踹得這麼幹脆,猝不及防下直接被踹到了河裏。
她麻了,雖然踹得一點也不疼,但這全身浸濕跟落湯雞一樣,哪還有一點曖昧的氣氛?
「嬴無忌!你是不是身體有疾啊,送上門的你都不要?」
「髒!」
「你在青樓連呆三天三夜,你嫌我髒?」
「」
嬴無忌噎了一下,這還真有些沒法反駁,只能啐一口唾沫:「老子現在相信愛情。」
李采潭:「」
她還想說些什麼,但嬴無忌已經走遠了。
河裏的水雖然算不上髒,但也有很多水草污泥,讓她分外惱火。
但怒容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後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狡黠的笑意。
她翻身上岸,鼓動起灼熱的真氣,眨眼的工夫便把一副蒸乾了。
「嘖!姬家的烈火真氣真好用。就是這個嬴無忌還真難搞定,不然順手收一份嬴家的本源真氣,那就更賺了」
她搖了搖頭,順着河道爬了上來,上了自家的馬車。
車夫是一個神情木訥的中年人,等她上車以後,低聲問道:「成了麼?」
他說話的時候除了嘴唇外,面部任何一塊肌肉都沒有動,看起來萬分詭異。
李采潭把頭髮上從河裏帶出的雜草揪掉,得意地笑道:「當然成了!」
車夫又問道:「不會留下把柄吧?」
「放心!」
李采潭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就算被人發現,我也是勾引他睡覺的,勾引別人睡覺用幻術很正常吧?實在不行,我就把混元真氣搬出來,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
車夫又問:「你確定魔種已經種進去了?」
李采潭有些生氣:「你能不能話不要這麼多?整個為我教誰能保證自己魔種一定能種成?我只能說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只要他是嬴無忌,就不可能不對環境裏的情景毫無觸動,被乾王當做棄子就是他的死穴!
放心吧,等到嬴無缺被立為太子的那天,嬴無忌必成為我們為我教中人!
到時把他安排在我的手下,嬴家的本源真氣我要定了!」
「但願如此!」
說完這句話,車夫眼睛一閉,就跟忽然睡着一樣,腦袋忽然向下一墜,又陡然驚醒,好奇地看向李采潭:「小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短短一睡一醒,他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李采潭撇了撇嘴:「怎麼跑得那麼快?」
車夫好奇:「什麼跑得那麼快?」
李采潭擺手道:「沒什麼,回家吧!」
車夫點頭:「哎!」
嬴無忌上了大路,朝剛才馬車停下的位置趕去,心裏不斷復盤着剛才的情況。
不可否認的一點,李采潭的幻術很強,五感上根本找不到任何瑕疵。
若不是自己能看到情緒槽,情緒被煽動之後,很有可能發現不了自己破不開囚拘的BUG,然後被她肆意玩弄情緒,最後被他偷走嬴家的本源真氣。
可是,繞了這麼大一圈,她只是想要本源真氣?
以混元真氣為出發點思考,這麼做的確沒有什麼毛病,畢竟自己是大乾王室嫡子,別管修為如何,沾染的帝王之氣肯定不少,若是融合的確大有裨益。
但如果她真的這麼覬覦這份真氣本源,一個月前自己在青樓的時候,應該已經被她偷到了,畢竟她容貌相當不錯,即便稱不上絕美,也比尋常花魁強得多。
所以他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
等等!
這個幻境的內容,好像跟前些天在乾國使館裏面的劇情高度銜接,這麼說是乾國使館裏面有他們的內奸,還是通過別的方式打聽出來的?
一時間,嬴無忌有些想不明白。
思索間,他已經趕到了馬車的位置,車夫應該是被人打暈了,現在還沒有醒。
他搖了搖頭,只能把車夫抬到車廂里,準備自己駕車回家。
卻不曾想車廂里還有另外一個人。
「巫姑娘,你怎麼在這裏?」
嬴無忌驚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到巫霜序。
巫霜序神情有些凝重:「公子,你跟李采潭這麼快就結束了?」
嬴無忌:「???」
他眉頭微皺,一瞬間明白了很多事情,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剛才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
「知道!」
「那李采潭對我有什麼企圖,你也知道?」
「知道!」
她回答得很實誠。
可她越實誠,嬴無忌就越不高興:「既然你知道,為什麼不攔着她?」
巫霜序答道:「因為我打不過她!她早就突破胎蛻境了,疑似三品靈胎!」
嬴無忌:「」
馬德!
怎麼感覺三品靈胎這麼不值錢?
不過如果這麼解釋,倒也能說得通。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你一直在盯着李采潭麼?」
「對!我已經盯她很久了!」
「為什麼盯她?」
「因為我懷疑她是為我教的人!」
「為我教!」
嬴無忌心頭一跳,為我教的人終於要對自己下手了麼?
等等!
他想起那天姬肅對自己下死手,姬肅又恰好跟李采潭有那種關係,若說李采潭是為我教的人,那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可一個為我教的人,為什麼只想睡我,不想殺我?
巫霜序神情凝重:「公子,請你把剛才的所見所聞給我講一遍,千萬不要有絲毫疏漏。」
「好!」
嬴無忌點了點頭,便把剛才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巫霜序神色越來越冷:「此人身懷混元真氣,簡直就是完美說辭,但其實真正的殺招是前半段幻境,乾王視你為棄子乃是你的死穴。公子,你怕是已經被種上魔種了!」
死穴
嬴無忌嘴角抽了抽:「不會吧你這不厚道啊!拿我釣為我教的魚?」
「公子放心,那日我送你的護身玉佩你還戴着麼?」
「廢話!我處境這麼危險,指定一直戴着啊。」
「那就好!魔種難測,只有剛剛種下那一瞬間能被外界感知,這塊玉佩便能臨時阻擋魔種半個時辰,只要半個時辰內把玉佩碎掉,便能解決後患。」
「哈?」
嬴無忌這下真的有些被她驚艷到了:「所以你是怎麼猜出,他們一定會對我動手的?」
巫霜序神情凝重:「上次你忽然問我魔種的問題,肯定不是無端發問,而且你本身就是潛在的受害者,正好我手裏有一塊玉佩,就給你了!」
嬴無忌:「」
「公子,快把玉佩拿出來,我也想看看這李采潭究竟是不是為我教的人!」
「哎,給你!」
巫霜序接過玉佩,發現玉佩依然瑩潤透亮,不由皺起了眉頭:「怎麼會!」
嬴無忌:「」
玉佩白璧無瑕,在上面找不到哪怕一絲異色。
巫霜序拿着玉佩怔在了原地,她剛才跟嬴無忌分析了那麼救,幾乎已經確定李采潭就是為我教的人,怎麼可能
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發現李采潭的端倪,又廢寢忘食盯了這麼長時間,這個人怎麼可能不是為我教的人!
如果不是,那幻境又怎麼解釋?
她抬起頭,看向嬴無忌:「當時你在幻境中,發現乾王派人殺你的時候,究竟是什麼心境?」
嬴無忌眉毛一挑,其實他也有些相信李采潭就是為我教的人了,被巫霜序這麼一點,才反應過來問題出在哪裏。
自己特娘的根本就沒有把嬴越當成爹,當然不會有魔種的可乘之機,可這話也不能說得太明顯。
他深吸一口氣,透過車窗四十五度仰望夜空,看起來十分憂鬱:「其實也沒有那麼生氣,畢竟從怡紅閣事件以後,我對他們就已經死心了。」
「原來如此」
巫霜序嘆了一口氣,一邊是有些可憐嬴無忌,另一方面則是濃濃的不甘。
嬴無忌眼珠轉了轉:「要不我給你當證人,把幻境上報給飛魚衛,應該也能把她抓起來吧!」
巫霜序苦笑着搖了搖頭:「不用了!這樣強抓一個沒背景的人倒也好說,李采潭可是李家嫡女,沒有充分的證據你根本動不了她,我們只能瞪她再次露出破綻了!」
「這次可惜了!」
嬴無忌是真的有些遺憾,從穿越過來到現在,他就一直很缺乏安全感,不過好在黎王派來了暗中保護的人,這一個多月哪怕事業線波折的很,生命安全都沒受到什麼影響。
李采潭能在那個高手的眼皮底下,創造給自己種魔種的機會,甚至還有一個能完美洗白的藉口,不得不說這手段有些高超。
但這種手段,卻還是給巫霜序逮了個正着。
只是沒想到自己更是個老六,把這兩個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可惜
不過今天的事情,讓嬴無忌危機感更強了。
巫霜序把玉佩揣回了懷裏:「為我教內部信息溝通很迅速,在他們引爆魔種失敗之前都不會有人給你種魔種了,這玉佩我就收回了。今日辛苦,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
嬴無忌攔住了她。
巫霜序又坐了回去:「還有什麼疑問麼?」
嬴無忌眉頭微蹙:「一開始姬肅那件事情我給你說過吧,之前我們都懷疑是為我教所為,剛才說起來的時候也覺得李采潭的嫌疑很大,這個人似乎有鼓動情緒的能力。
不過從結果來看,李采潭應該更偏向於把我發展成下線。再加上那次胡曲刺殺事件我怎麼感覺為我教裏面也分成了兩派?」
「因為為我教本身就不是鐵板一塊!」
巫霜序抿了抿嘴:「與其說為我教是一個教派,倒不如說是一群魔人的統稱。他們的思想起源於楊朱學派,中心思想就是『為我貴己,全性保真』,在他們心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怎麼可能會有所謂的『統一教義』?
從他們自己的角度,甚至沒有必要對你不利。殺了你固然能挑起戰爭,產生一大片被戰爭苦難擊潰的人,給他們提供壯大的時機,但這種瘋子畢竟只是少數。之所以對你做出這樣那樣的事情,外界驅動的因素反而更大一些。」
嬴無忌皺起眉頭:「你是說他們只是打手?」
巫霜序點頭:「應該是這樣,你的身份太微妙了,打你主意的勢力可不再少數,為我教恰好是一柄能夠隱藏身份的尖刀,握在刀柄上的可能是任何一個人。」
「嘖!原來我是這樣一個香餑餑啊!」
嬴無忌有些蛋疼,揉了揉腦袋繼續說道:「其實有一個問題已經困擾我很長時間了,我處境的劇變其實是從嬴無缺出現才開始的,但其實細數下來,為我教針對我的小動作,其實在嬴無缺出現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你的意思是說,嬴無缺一脈跟為我教有聯繫?」
「嗯!再不然就是,嬴無缺在出現之前,就已經被人發現了。」
嬴無忌下意識望了一眼乾國的方向,自己之所以陷入如此窘境,跟嬴無缺一點也分不開關係。
在嬴無缺出現之前,乾國鐵板一塊,沒有一絲黨爭的痕跡。
因為嬴越就一個獨子,只要能接回乾國就必然能夠登基,所有人只要忠於君王就行,一點都沒有必要巴結未來的新君。
但是嬴無缺出現之後,就必須要有人站隊了,事實上他們站得很快,除了跟嬴無忌母族有利益牽絆的,所有人都站到了嬴無缺那邊,可問題是嬴無忌母族的影響力偏偏沒有那么小。
乾國的裂痕瞬間就產生了。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嬴無缺,就像是忽然出現的一樣,按照他母妃的說法,她是在嬴越還在黎國當質子的時候懷上了嬴越的孩子,發現懷孕後就帶着所有財產隱居山林了,嬴無缺從小到大都跟着世外高人修煉,從來沒有接觸過俗世。
可現在看來,母子倆不僅經營在乾勢力如魚得水,甚至還靠為我教把手伸向了黎國這邊。
你特麼管這叫白蓮花?
至少有一天可以確定,這對母子心機之深,絕對不是隱居多年鄉下人,而且身後一定站着明面上沒有的勢力。
不過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嬴越這個乾國君王不可能想不明白。
他明明知道,卻還是對嬴無缺如此放任。
這究竟是因為遠古血脈太強橫,足以讓他忽視這些瑕疵。
還是他本身就與嬴無缺背後的勢力達成了某種協議?
巫霜序為難:「這就涉及到國政了,我不擅長這些也不太想插手,只能儘量幫你抓兇手了!」
嬴無忌莞爾一笑:「巫姑娘肯出手相助,嬴某已經很感激了。」
「對了!」
巫霜序站起了身:「我大師兄寫信,說明天便能抵達絳城,他托我給你帶個信,約你明日中午醉仙樓一聚!」
嬴無忌眼睛一亮:「好!明天我一定赴約。」
跟巫霜序告別之後,嬴無忌就駕車回尚墨書局了。
對於這個大師兄,說實話他相當期待。
一方面這個人弄死了那個胡曲樂師,很可能已經摸到了一絲蛛絲馬跡。
另一方面,這個人從某種程度上應該能代表楊朱學派的意志,他一直都很好奇巫霜序為什麼要幫自己,自己在楊朱學派中又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這些問題,應該明天就會見分曉了。
回到尚墨書局的時候已經是子時了,墨家的印刷工早就撤了,花朝的房間也是靜悄悄的,白芷那小丫頭還在閉關。
嬴無忌想講故事都找不到人,只好洗洗睡了。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了之後,照例視察了一下書局,生意是越來越好了,紙行借調的夥計也回來得差不多了,畢竟現在紙行勉強收支平衡,全靠這些借調出來的夥計掙錢呢。
奇怪的是,店裏面居然沒有花朝的身影。
嬴無忌乾脆直接找到了花朝的屋:「花朝姐!今天你怎麼偷懶,連賬房都沒去啊!」
「沒,沒什麼!」
花朝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趕緊把面前的紙張合上。
這一大早的,怎麼把眼眶都哭紅了?
嬴無忌心頭一揪,趕緊走了過去,發現花朝眼睛紅得很兔子一樣,雖然已經把淚痕拭去了,卻也早已把淡淡的妝容染花了,溫婉的臉蛋更是顯得楚楚動人。
「怎麼回事?」
「沒什麼」
「手拿開讓我看看!」
嬴無忌指了指桌子,此刻她的手正死死地壓着幾卷半打開的捲軸。
花朝搖了搖頭,但在他的目光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拿開了。
嬴無忌把捲軸掀開了,只見一封喜帖靜靜地躺在上面,而捲軸上面則畫着一個女人,女人雖然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容貌卻是分外明艷動人,臉上的笑容明淨溫柔,相貌居然跟花朝有七分相似。
「這」
他大概知道了是什麼情況,打開喜帖看了看,發現果然如此。
這喜帖是羅偃親手所書,說這月二十五,也就是百家盛會結束以後,就會在相府舉辦大婚,明媒正娶將花婉秋娶為正妻,特地邀請花朝出席。
「麻麥皮!這個老逼登怎麼這麼不要臉?」
嬴無忌膈應得想吐,感覺這個老東西就跟被下降頭了一樣,你辜負了人家母女也就算了,想要挽回女兒你認真懺悔不就行了,結果你找了一個年輕小姑娘,硬按着女兒的頭讓她承認這是娘親轉世?
之前雖然被羅偃搞了,但嬴無忌對他並沒有太大的惡感,畢竟立場不同,而且這個丞相的確搞出了不少利民的國策,至少為官方面是合格的。
但現在才發現這人私德實在有些一言難盡。
這不純純的下頭男麼?
他啐了一口:「羅銘這逼崽子真不像話,一方面不想傷害你,一方面還送信刺激你。下次見他打斷他的腿,讓他當狗腿子!」
花朝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聽到嬴無忌罵髒話,心中的負面情緒都會紓解不少:「這次不是羅銘送的,估計以後他也不會送了。」
「算他識相!」
嬴無忌笑了笑,將一疊畫卷拿了起來,發現同一女子的肖像還有很多。
從明眸少女,到賢妻良母,每一副都無比生動。
紙張微微有些泛黃,應該有一些年頭了。
他不由有些好奇:「這是你畫的?」
花朝搖頭:「是羅偃畫的,自從我搬到絳城,每年到我娘親的忌日,他都會畫一幅差人送來。」
「這」
嬴無忌也被整不會了,這些畫無不形神兼備,看得出來畫者是用很深的感情畫的。
可偏偏這麼一個人,卻干出了這麼下頭噁心的事情,這特麼的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花朝姐,你準備怎麼辦?」
「我不去!」
花朝回答得斬釘截鐵。
「嗯!」
嬴無忌重重點了點頭,心中卻是在盤算着,怎麼才能解決羅偃這個老逼登,一直放任他噁心人也不是個辦法。
他把畫像收拾了起來,又陪花朝聊了一會兒天,確定她情緒穩定住才離開。
看了看時間,距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便溜達去了吳國使館。
吳丹並沒有因為李采潭而消沉,精神頭看起來反倒挺好,一大早就起來做木匠活了,說是要搞一個守城連發巨弩。他不想擺爛了,已經立志在墨者公會發展,至少也要混到中層,這樣不管是對吳國還是對他自己都有好處。
嬴無忌這才鬆了一口氣,跟他閒扯淡了幾句,就沒有再打擾他,就這麼靜靜瞅着他搞裝備。
其實這段時間,他從翟雲那邊了解到不少墨家的情況。
現在墨者公會的成員大致分為三類。
一類在各國朝堂地方奔走為官,推行墨家的行政理念。
一類在各地遊歷行俠仗義,主營斬奸除惡,副業降妖伏魔,不過這個副業一直競爭不過道家弟子。
還有一類就是潛心研究各種器械,一些學問高深的,則是致力於研究世界規則,認識論、邏輯學、算學、幾何已經形成了相當成熟的體系。
墨家法術的更新疊代,不少都是從這些地方汲取到的營養。
嬴無忌也在琢磨,等到以後自己穩定下來了,好像也可以朝這方面發展發展,畢竟前世學了那麼多知識,不用才是暴殄天物了,以後說不定直接搞出一家仙武高達,這特娘的多拉風!
等文會結束了就試着搞一下。
他松活了一下筋骨,看日頭已經接近了正南方,就直接朝醉仙樓趕去。
醉仙樓是絳城頗為有名的酒樓,足足有七層之高,看起來恢宏無比。尤其這段時間不少外地的百家學子趕來,但凡有點經濟實力的,都會在這裏以酒會知音。
嬴無忌趕到的時候剛好正午,醉仙樓裏面熱鬧的很。
「這特娘的!」
他有些蛋疼,昨天巫霜序只說在醉仙樓,沒說在哪一桌啊,這怎麼找人?
好在他剛進到大廳,就有一個夥計熱情地迎了上來:「見過公子無忌!貴客已經在七樓雅間等候,跟小的來!」
「七樓!」
嬴無忌眉毛一挑,要知道七樓只有一個雅間,站在上面能將絳城內城的景色盡收眼底,價格貴得那是相當離譜,他書局賺了那麼多錢,都不捨得包這個雅間。
這個大師兄,經濟實力好像有些過於雄厚了吧?
夥計把嬴無忌帶到七樓,就直接離開了。
嬴無忌還沒進門,就聽到了裏面的聲音。
「老翟!咱們多少年沒見了,夠意思吧兄弟,頂你一年工錢了這桌菜!」
「還真有些夠意思,不過我今天不能喝酒,前幾天天天吃肉喝酒,公會的人說我違背了『節用』,這些天得收斂一些。」
「還真扯淡這鳥毛的墨者公會,要不你乾脆別幹了,瀟灑的很跟着哥哥混!」
「呵!你們楊朱一脈一點追求都沒有,獲得跟孤魂野鬼有什麼區別?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我們墨者的追求和志向,豈是你能懂的?」
「別裝了!喝酒快!」
「斯哈好酒!要我說,醉仙樓菜好吃,酒好喝,風景也好,除了貴還真沒別的缺點了。」
「切」
嬴無忌推開了門,笑着說道:「翟老哥,你有沒有想過,貴不是醉仙樓的缺點,而是你的缺點!」
聽到這話,房間內的兩個人紛紛望了過來。
翟雲灌了一口茶,罵罵咧咧道:「娘的!你小子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扎心?」
嘴上雖然罵,但情緒槽卻一直比較平穩。
嬴無忌不由撇了撇嘴,其實他已經眼饞翟雲的非攻領域已經很久了,這玩意兒雖然沒啥殺傷力,這麼一個大型勸架神器,作用實在大得離譜。
所以他一直試圖暴擊翟雲,不過這位老哥脾氣好的很,除了那次接觸到印刷術的時候,爆出來了一個非攻劍法,再也沒有情緒超過八十的時候。
在這種高分子陶瓷片面前,就算是大黎萬瓷王也無可奈何。
嬴無忌轉頭看向另一個人:「大師兄,久仰久仰!」
他上下打量了這個大師兄一眼,此人身材魁梧,臉上留着絡腮鬍,打扮看起來也頗為幹練豪爽。
「太客氣了你!」
大師兄哈哈大笑,直接給嬴無忌倒了一碗酒:「嬴無忌是吧,可提你了不少次我師妹寫信,今兒個一看,怪有意思的你說話。」
嬴無忌咧了咧嘴:「你說話也挺有意思,大師兄你齊國人吧?」
大師兄愣了一下:「哈?你咋知道?」
「看出來了,太明顯了。」
「這麼明顯麼我?」
「可太明顯了!」
嬴無忌咂了咂嘴,能把倒裝句用得這麼熟練的,也就齊魯大地的人民了。
他瞅向翟云:「大師兄,翟老哥,你們認識?」
翟雲笑呵呵的:「我少年時在稷下學宮求學,他早我一年入學」
聽了翟雲的敘述,嬴無忌大概知道了兩人的交情。
大師兄名叫姜太淵,齊國大宗之人,因為性格頑劣不被家族喜愛,於是被送到了稷下學宮,卻還是一等一的差生,學不進儒看不起墨,對法更是一竅不通,最後被學宮的夫子趕了出去,結果就偷摸修道了。
學宮呆了幾年,也沒幾個朋友,就翟雲一個酒友。
姜太淵聽到這些往事,也是相當懷念,直接舉起了碗:「我到了絳城之後才知道你們也認識,這麼有緣既然,那咱們不醉不歸今天!」
「好!」
嬴無忌跟翟雲也都舉起了酒杯。
兇手的事情先不急,等喝痛快了什麼都好說。
只是
姜太淵瞪着翟雲的酒碗:「剩這麼多養魚呢?」
翟雲一陣為難:「我真不能多喝,不然回去肯定挨訓!」
姜太淵繃不住了:「狗屎你們公會就是,都胎蛻境了你,怎麼還過得跟窮光蛋似的!難怪貴族不加入你們墨者公會,過這麼苦,趕人了屬於是!」
翟雲不服:「節用有錯麼!若是貴族人人節用,那天下就不會再有饑民,反哺給國家只會讓國家更加強大,對貴族來說便是好事,只可惜這些人鼠目寸光」
接着就是「為民舉政」、「不分貴賤」、「唯才是舉」一番讓人聽不懂的話語,雅間內很快就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翟雲有些鬱悶:「嬴老弟,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嬴無忌笑了笑:「對,也不對!」
翟雲好奇道:「為什麼?」
嬴無忌攤手:「貴族之所以爽,就是因為那種當人上人的感覺,現在你不讓他們當人上人了,國家再強大關他們吊事?」
姜太淵一拍大腿:「嬴老弟,通透!」
兩人撞了一下酒碗,一飲而盡。
翟雲瞅兩人了一眼,默默灌了一碗涼茶。
「別鬱悶了快!」
姜太淵大喇喇地摟過翟雲肩膀:「你們墨家也曾是盛極一時的顯學,結果那些國家靠墨學強大以後,他們的貴族哪一個不想把你們踢開?你看你們這搖搖欲墜的模樣,不從根本上改變,墨家立教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翟雲把腦袋別到一邊,沒有說話。
因為他加入墨者公會多年,哪能看不清這種事情的本質?
這世間的確不公。
但大多數叫嚷老天不公的,並不是期待着能有一個公平的世界。
而是在痛恨,為什麼投胎到貴族之家聲色犬馬的人不是自己。
嬴無忌卻有些好奇:「姜老哥,墨家與墨教究竟有何區別?」
他其實也籠統地知道,各個學派都想立教,不過對裏面的細節卻知之甚少,看姜太淵的樣子應該了解一些。
「很簡單!」
姜太淵笑了笑:「諸子百家中,儒、墨、道等等,都是一種思想學說,乃是各家學子認識世間萬物的一種方法。而『教』則是教化萬民的一種手段,它是一群擁有相同信仰人的集合體。
所以我們道家有了門派,儒家有了學宮,墨家有了墨者公會,都立教的必經之路。立教之後,便能匯聚教徒之信仰,避開武道,形成獨有的修煉體系,成就萬世輝煌。」
「大概懂了!」
嬴無忌微微點頭,卻還是疑惑:「但即便有了門派、學宮和公會,這三家卻仍然沒有立教,這又是為何?」
姜太淵搓了搓自己滿是胡茬的下巴,指着翟雲說道:「書讀得少我,你問他!」
見嬴無忌目光轉來,翟雲鬱悶地揉了揉腦袋,不過還是解釋道:「因為如今的三家,遠遠達不到教化萬民的程度。
儒為貴族之儒,孔孟二聖講仁講義,也說出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等震聾發揮的言論,但歸根結底仍是貴族統治平民的手段,而平民甚至沒有修習儒學的機會。
墨為平民之墨,儘管我墨者皆希望它是天下之墨,墨者公會雖盛極一時,但轉衰之後頹勢卻一直無法逆轉。墨富之國,君主戒備,貴族排斥,甚至依靠公會翻身的平民,也有不少背棄公會。
道乃天地之道,修養精深者不在少數,但多注重個人感悟與超脫,又哪來的教化萬民的可能?
至於法家,更是君主之法家,苛政嚴法對百姓是束縛,是規訓,離教化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縱橫、陰陽兩家雖然大能頻出,但立教還是算了吧。」
「原來如此!」
嬴無忌點了點頭,平時只見翟雲在喝酒的時候吹牛逼,沒想到對幾家竟有如此深刻的見解。
不過想想也對,底蘊不深厚點,又怎麼能領悟非攻領域這麼變態的東西?
姜太淵撇了撇嘴:「百家盛會三年一辦,各家取長補短就是為了完善自己的教化之法,不過立教這活,已經別指望了法兵兩家,人家也沒想着折騰。儒墨兩家卻走上了既然不同的道路,人家儒家已經打定主意抱天子諸侯的大腿了,墨家卻依舊想以公會的形式單幹,純粹的找死屬於是。」
翟雲聽得一陣煩躁:「你能不能快別說了!」
嬴無忌卻是好奇:「那你們道家呢?」
姜太淵嘿嘿一笑:「等着吧,五十年之內,道家必然立教!」
翟云:「!!!」
嬴無忌:「」
翟雲一聽這話,瞬間不淡定了,扯住姜太淵的衣領問東問西,但姜太淵一點都沒有告訴他的意思。
姜太淵則是把話題扯開了:「嬴老弟,我聽我師妹說,你也想參加百家盛會!」
「哎對,學習學習!」
嬴無忌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心中卻已經在盤算着怎麼碰瓷了。
姜太淵卻咂了咂嘴:「怕是有點難啊你取得名額。」
「嗯?」
嬴無忌眉頭微蹙:「姜老哥,你這就有點瞧不起人了。」
姜太淵笑着擺手:「不是看不起你,我聽師妹說了,你作詩不錯,若是放在往年,說不定還真有點機會,但道家弟子來了不少這次」
「姜老哥是覺得我的文采比不過他們?」
「那倒不是,他們的文采哪能跟你比」
「那」
姜太淵笑了笑,聲音卻變得你嚴肅了起來:「嬴老弟,你可知道何為載意承道之作?」
嬴無忌點點頭:「了解一些!」
天下佳作不知凡幾,各花入個眼,孰優孰劣很難評判。
但從百家層面卻有一個標準,那就是載意與承道,凡是能成就承道之作的,無一不振聾發聵。
孔聖編四書六經,一手奠定儒家之地位,成就古往今來第一聖人。
老子一篇道德經,道家自此輝煌。
孫武作《孫子兵法》,為天下兵家奉為圭臬。
載意之作雖然沒有那麼誇張,但也應當承載着深邃的哲思,曾有左丘明解讀孔聖《春秋》,指出了文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便是載意之作的較高層次。
凡是作出載意之作的,哪怕達不到立德立功立言的層次,百家學子皆會以禮相待。
嬴無忌大概明白了姜太淵的意思,文會上面要是出現了載意之作,其他作品就算再好,恐怕也很難出頭。
姜太淵端起酒杯嘬了一口,美得齜牙咧嘴:「這次百家盛會我們道家沒有參與,但他們的氣運我們還是很相中的,會不會拿出載意之作我可說不準。嬴老弟雖然文采斐然,但畢竟不是百家名師教導」
「確實是個問題!」
嬴無忌撇了撇嘴,對於文抄公而言,抄幾個載意之作很難麼?不過拍胸脯說自己一定能做出載意之作,怕是有些不符合自己的人設。
便笑了笑:「這就不勞姜老哥費心了,我前段時間賺了不少錢,就算買也能買下來!」
聽到這話,一旁的翟雲忽然嘴角抽了抽:「我勸你最好不要!」
嬴無忌不由好奇道:「翟老哥怎麼了?」
翟雲灌了一口茶,一臉蛋疼地把頭轉到了一遍,似乎沒有回答的意思?
姜太淵卻笑嘻嘻地說道:「因為做出載意文章,會內生百家氣運,修為精深者一看便知。你的翟老哥年輕的時候還不是精英學子,為了參加百家盛會就從長輩那裏忽悠了一篇出來。
當時的夫子雖然看出來了,卻也沒有為難他,結果他學藝不精,在盛會上一塌糊塗表現的,就連其他父子問他關於那篇載意文章的事情,他都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然後你翟老哥就被一輩子禁止參與盛會。
從那天開始,載意文章的標準就提高了,凡是作出載意文章卻沒有內生氣運的,一律被視為百家之恥。」
嬴無忌:「」
難道說文抄公行不通?
他有些蛋疼,轉身看向翟云:「翟老哥,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名字?」
「什麼?」
「天臨!」
「啊!」
翟雲驚了:「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表字的?我已經好多年沒用了!」
嬴無忌:「」
王德發,還真是。
本來他聽說載意承道之作能夠內生氣運還是挺高興的,畢竟自己有很多可以抄,這不相當於純白嫖麼?
但這算什麼?
天臨元年,一場針對文抄公的種族滅絕計劃開始了?
話說抄與不抄的界限究竟是什麼,我要抄本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文章,難道也算抄麼?
嬴無忌有些蛋疼。
翟雲也很蛋疼,一臉鬱悶地站起身來:「你們聊,我先走了!娘的,跟你們一塊喝酒,喝了一肚子火!」
他沖姜太淵豎了一個中指,便直接走了,任姜太淵怎麼挽留都不聽。
姜太淵笑嘿嘿地坐下:「可算走了他!」
嗯?
嬴無忌眉毛挑了挑,感覺這貨好像是故意把翟雲擠兌走的,難道要開始說正事了?
姜太淵卻沒有轉移話題,反而拍了拍嬴無忌的肩膀:「你好好準備總之,若是進入不了這次百家盛會,恐怕你會後悔一輩子。」
「這次?這次百家盛會有什麼特殊麼?」
「嘿!還真有點特殊。」
「你詳細說道說道!」
嬴無忌也來了興趣,身體微微向前傾了一些。
姜太淵神秘兮兮道:「你知道這次儒墨法兵四家派來的悟神境大能都誰麼?」
嬴無忌一直都在關注這件事情,立刻回答道:「儒家是黎國白馬書院的夫子,墨家是墨者公會黎國分會的夫子,法家是齊國管仲管夫子的後人,兵家兵家我還真不知道。」
「嘿,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
「誰啊!」
「這個人名,天下諸侯聽了怕是都得打寒戰。」
「到底是誰?」
嬴無忌錠子都握緊了,這個人也忒會弔胃口。
姜太淵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了一個名字:「南宮陵!」
「是他!」
嬴無忌也是心頭一跳,他剛穿越過來那幾天,只要有時間就會翻閱史書,對南宮這個姓氏自然不會不熟悉。
這方世界與前世的世界同宗同源,但又有不少分歧,其中最關鍵的事件就是大周由盛轉衰時。
當時戎狄外患,殺死周幽王劫掠鎬京,諸侯立平王東遷,從鎬京搬到了洛邑。但周王室卻在鎬京又立了一個周攜王。
兩王相爭的局勢,本來應該是周攜王一脈被滅,讓東周徹底從神壇上滑落。
但誰也沒想到,周攜王身邊冒出了一個超級猛人——南宮拓。
這南宮拓是大周開國名臣南宮括的後代,卻不曾想修習兵家之術,修成了史上第一個兵聖,獨面大敵撒豆成兵,擊退百萬雄獅!
如此大的一個轉折點,導致後面的事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自那以後,雖然大周兵力和影響力依舊緩緩衰退,但諸侯國卻不敢不把它放在眼裏。
底下的諸侯打生打死,但名義上都得服從周王室,就好比姜太淵的母國,田氏明明已經把姜姓皇室架空多年,卻根本不敢提篡位的事情。
南宮拓的餘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南宮拓一脈單傳,每一代保底是悟神境,家傳神通撒豆成兵更是周王朝捅不爛的底褲。
如今的底褲,就是南宮陵。
嬴無忌也是有些奇怪:「南宮一脈不是從來沒有出過鎬京麼?怎麼這回」
姜太淵壓低聲音道:「因為周天子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他夢到被一個劍客殺了!」
「做噩夢很正常啊,這」
「你先猜猜是什麼劍!」
「什麼劍?」
「商王劍!」
「這」
嬴無忌也有些遲疑了,當年商周之戰打得天昏地暗,史書卻殘缺異常,裏面有數不盡的灰色地帶。
大戰結束之後,天下至寶商王三劍不知所蹤,這個夢不管是不是巧合,都不是一個好兆頭。
刺殺周天子,這是要傾覆天下的節奏啊?
姜太淵笑容愈發耐人尋味:「噩夢驚醒之後,周天子立刻請來爻官卜筮,問執劍者是何人,又位於何地,你猜爻官怎麼說?」
「怎麼說?」
「顓頊後人,百家盛會之時,必在絳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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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開發好麻煩,以後都萬字大更了,大家也能看得爽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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