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輕,燈火昏黃。
陳朝坐在帳中,手裏捏着一把短刀,拿着綢布仔細擦拭着刀刃。
時不時用手指摩挲一下刀尖,試試鋒不鋒利。
寧白芷站在陳朝身邊,慢慢斟滿一杯茶。
常勝軍校尉們則是垂臂靜立在帳中,私底下互相交流眼神,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不知等了多久。
呼啦一聲。
營帳的帘子被掀開。
侯吉快步走進來,抱拳道:「相爺,已經查清楚了,金氏父女被人脅迫,故意陷害徐彪,那豹眼的官差則是收了他人好處,共計五百兩金子,外加城中一戶獨門小院,事成後另有八百兩的答謝禮。」
「人,現在依舊抓住了,聽候相爺發落。」
聞言,帳中的校尉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都是真的,真的有人把常勝軍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故意找常勝軍的麻煩。
陳朝淡淡開口:「那豹眼的是兵部的人,帶回去叫他們自己發落,金氏父女.....」
想了想,陳朝道:「先留着吧.....」
「遵命!」
「對了,背後是誰在指使,可查出來了?」陳朝抬眼又問道。
「楊家。但沒有確切的證據,對方把尾巴斷的很乾淨。」
「楊家?」陳朝微微皺眉。
「國舅,楊昌業!」侯吉道。
聽見這個名字,陳朝恍然大悟。
前幾日在宮中,絲毫沒給這位國舅爺面子,罵了他一頓,順便叫戶部查了查楊家,查出不少罪證,事後罰了楊家不少錢,算是小懲大誡一番。
楊昌業來這麼一出,也算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
想了想,陳朝暫且把這件事放下,知道背後是誰搞的鬼就成了,以後的事情再說吧。
掃視帳中眾校尉一圈,陳朝道:「那憨貨呢?」
「回稟將......啊不,回稟宰相大人,徐彪人現在就在帳外跪着,聽候宰相發落。」
出來的答話校尉差點沒改過口,還當現在是在雲州,陳朝是常勝軍主將的時候呢。
「叫那憨貨進來。」陳朝擺擺手。
剛進入營帳,徐彪像小山一樣的身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巨大的動靜讓桌子都為之一顫。
陳朝瞧了一眼徐彪,沒讓他起來,而是拾起手邊的茶杯猛地砸向徐彪面前。
砰!
茶杯摔得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四溢,冒着熱氣。
所有人都被陳朝突然的舉動嚇壞了。
身子猛地往後一退,吃驚地看着陳朝。
唯徐彪跪在地上,垂着頭一動不動。
陳朝的聲音隨即傳來:
「人家設套子讓你往裏鑽,你還真往裏鑽是吧?」
「我叫白芷先來攔你,踢飛了第一把道刀,你還敢第二次拿刀是吧?」
「常勝軍,刀盾營,校尉徐彪!自去外面領八十軍棍,領完再滾進來回話。」
「是!」
徐彪突然仰頭,震天怒吼,臉龐猛地漲紅。
然後起身大步朝帳外走去。
八十軍棍,饒是徐彪這樣鐵打的人,也要被打的皮開肉綻,非得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不可。
見那些校尉們想要上前替徐彪求情,陳朝冷冷說道:
「誰敢求情,一併處罰。」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軍棍打在皮肉上沉悶的聲響。
徐彪硬是咬着牙,沒吭一聲。
聽着外面清楚的落棍聲,讓眾人臉色發苦,緊緊握着拳頭忍耐着。
砰砰砰.....
兩名行刑的士卒都是箇中好手,一下一下,交替打在徐彪的身上,每一棍下去,都痛到骨子裏。
沒幾棍的功夫,徐彪身上已經見血,再幾棍的功夫,血肉模糊。
徐彪手指緊緊摳着身上的長凳,已經在長凳上掐出極深的印子,鼓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營帳的門。
八十棍之後,徐彪竟然沒疼的昏死過去。
簡直是奇蹟。
可也無法自己站起來,需要幾個軍漢抬着進屋。
陳朝眼神依舊冷冷的,沉聲問道:「既不是你做的,為何要認?」
徐彪趴在長凳上,艱難拱手:「一心求死!」
校尉們低下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們都知道徐彪心中的想法。
這位莽漢,別看他腦子憨傻,但只要他認準一件事任誰也別想把他拉回來,他比在場的任何人對陳朝都要忠誠。
是陳朝給了他現在的一切。
可是前幾日,在朝堂上封賞功臣時。
陳朝是宰相的身份爆出!
所有人的心狠狠被砸了一錘!
痛不欲生。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身邊最信任的朋友,突然在背後捅你一刀。
徐彪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原來自己一直最信任的那個人,竟然是百姓口中那個大奸相?
這幾日,徐彪日日買醉,企圖用酒精麻痹自己。
這才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為今之計,唯有想辦法解開徐彪的心結,才能打消這憨傻兒繼續尋死的念頭。
這也是常勝軍上下,很多人的心結。
呼出一口濁氣,陳朝站了起來,拿起短刀,走到徐彪面前,蹲下身子。
「我家虎將,是上戰殺敵,以一敵百的好漢,怎的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是我不該,不該誆騙了你,隱瞞自己宰相的身份!」
陳朝舉刀,抽出束髮的玉簪,散去一頭烏髮。
滿營帳的人都不知道陳朝要做什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摸不着頭腦。
「今我陳朝,割發代首,還請吾弟原諒」
話畢,陳朝在眾人吃驚的眼神中,一刀割斷一縷頭髮。
徐彪仰着頭,臉龐驀然變得錯愕,張大嘴巴愣在當場,直到陳朝將一縷斷髮鄭重地交在他手中,徐彪才回過神。
要知道,這個年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陳朝割斷頭髮,交在徐彪手中,算是把命也一起交在了徐彪手中。
頓時,徐彪虎目迸淚,無聲哭了出來。
陳朝一把抱住面前的壯漢,心裏終歸不是滋味。
校尉們一起湧上前,看着二人,臉上神色複雜。
徐彪哭着哆嗦着身子,伸出手抹着臉上的淚,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好了,莫哭了」
「將,將軍,都是我,我是個蠢貨。」徐彪語無倫次,握着陳朝的一縷斷髮,像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裏,「我,我再也不尋死了。」
「這便好。」陳朝拍拍大塊頭的肩膀,認真地說到,「你且記住了,若是覺得心中實在過不去這個坎,你便永遠當我是你的將軍,而不是大紀宰相。」
「嗯,嗯。」
徐彪又哭又笑,猛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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