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方面,在聽到這首歌謠後,克雷頓的確對孔里奧奈有所顧忌。
正如朱利爾斯說的那樣,狼人可以活很久,如果這位連妻兒都可以殺死、吞食的獵犬騎士存活至今,那他相信交流的結果不會很好。
文明社會的道德水準會隨時代進步,而活得久的生物未必能跟上這種「進化」。
「剛剛我問了那些孩子,他們其實見過金傑和埃德加,很多人都見過。」克雷頓看不出表情變化地說:「他們說,這兩個人跟着領主的管家走進了那座城堡,然後再也沒出來。」
朱利爾斯將視線抬高,看向那高而瘦的戰爭建築,它年久失修,宛如一個傷痕累累的巨人,但同時也保留着最後的兇險和殘忍。
「那他們應該是死了。」
在不經意間,他們此行的原本目的已經達成了,而對於這個結果,朱利爾斯不感到意外。
那畢竟是狼人的巢穴。
現在的問題是克雷頓要怎麼決斷——是衝進城堡質問那些狼人關於失蹤的人的死法,還是就此離開?
然而在這個他以為需要猶豫的問題上,克雷頓沒有猶豫。
「我們回去吧。」
這不是一個需要猶豫的問題,金傑和埃德加是死定了,而朱利爾斯還活着。
即使對孔里奧奈家族的行為感到不忿,克雷頓也有其他手段去報復他們,用不着衝進城堡和他們肉搏。
哪怕他的確想這麼做。
在克雷頓和朱利爾斯說話的時候,街道對面房屋籬笆後面有一道黑影閃過,他的餘光看到了那個東西,那是一條黑狗,也可能是一條黑狼。
不過無論是狼還是狗,其實大抵是一種東西,狼人可以隨心使喚它們。
而在伯達拉比克,這些家寵也可能是孔里奧奈家族的探子。
想到這點,克雷頓轉而囑咐朱利爾斯和自己繼續隔開距離,不過這次他們的前後順序經過了調換,變成了綠頭髮跟着他,而且距離拉開更遠,而這與他之前的計劃不同。
如果按照理智,他就不該和孔里奧奈有所交流,但克雷頓並不是一個完全理智的人。
儘管他已經決定直接返回薩沙市,但他的心已經被這未曾謀面的同族所吸引,這是他第一個認識的狼人氏族,即使知道可能有危險,他也不禁想要和他們接觸一番,並不是為了投靠他們,而是想要了解這些同類在當下社會的生存之道。
因此他就做出了矛盾的舉動——一邊做好了冒險與他們接觸的準備,又一手安排立刻離開的計劃。
克雷頓知道這次自己的理性或許會被感性打倒,所以這次他走在前面,當他抑制不住好奇心要與他們接觸,那麼所有的後果都由他一個承擔,朱利爾斯則在其後獨自返回薩沙市,用不着管他。
但孔里奧奈會是他的敵人嗎?
克雷頓不知道。
一月,去年的積雪已經化開,空氣中的濕冷讓狼人很不舒服。
水汽堵住了毛孔,讓他對風的感受能力下降,在過去,還是人類的他不會太在意這點,但當他的五感變得敏感,這種不適反而放大了。
就像隔着一層厚布觀察這個世界,克雷頓比往常更謹慎,
索性路上沒有遇上什麼危險,穿過毫無規劃的曲折道路,他順利抵達了租船市場,伯達拉比克的租船市場曾經也在鎮上佔據了相當的地位,但隨着人流減少,水質污染程度上升,一些租船公司和漁業公司也紛紛關張,它們留下來的荒廢店面被生鏽的鐵皮和鐵絲網封鎖,許多道路也被封死,偌大的碼頭區呈現一種無規律的風格,宛如一片迷宮。
不過薩沙市的碼頭區也有類似的風格,克雷頓對此並不陌生。
在穿過這片區域時,他透過鐵絲網的縫隙看到臨近水邊的岸上有零星幾人在延伸出去的木棧道上或站或坐,都在釣魚,釣線垂進漆黑的水下,什麼也看不清。
水的腥臭味在這裏已經無可抵擋,克雷頓在鼻子下端抹的香水都好像不起反應。
他伸出一隻手捂住口鼻,一隻手提着手提箱快步往前方趕,目光在那些已經倒閉的店鋪間掃來掃去,希望能找到一個在工作的活人給自己指路,但這裏的絕大多數建築都像是「死了」一樣,什麼聲音都沒有,窗戶也蒙着厚厚的灰。
幾條黑影在建築的陰影里無聲地跑動,可能是野貓,也可能是老鼠——在沒有限制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耗子能長多肥。
克雷頓沒有再思考它們的身份,他順着沒有被封鎖的路徑往前走,直到那地面木板已經腐朽的碼頭,他才看到似乎是租船公司所在的地方。
他先看到的是船。
碼頭凸台的邊上有幾艘電機快艇排成一排,船體表面的漆已經褪色,船身隨着水波晃動而有節奏地輕微起伏。
雖然不是老傢伙,但也絕不是酒保口中的新傢伙,它們的年紀起碼有三歲了,只是看船艙裏面的整潔程度,其主人還算保養用心。
克雷頓站到船邊,轉身向側面的建築群看去。
那條街上還有三個店面維持着開張,此刻有三個小伙子正滾着鯨油罐隆隆響着地往他這裏來,他們看到克雷頓,都吃了一驚,把手裏的活兒停下來。
「你找誰?」他們中的一個人問。
繞過那些七拐八彎的巷子可不容易,他們可不相信眼前人是來這黑水河邊看風景的。
克雷頓看着他們身後那塊掉色的招牌,不動聲色地揚起下巴:「我是來租船的,老林德在不在?」
沒等這些年輕人回答,一個和克雷頓同樣高大的人從他們背後走出。
「我在。」
克雷頓將墨鏡下拉,眼神越過黑色鏡片向說話的人望去,那人也是黑髮,而眼睛就和他很像,綠色的鞏膜幾乎擴張至覆蓋所有眼白,瞳孔縮成一點。
他想起了賣家。
令克雷頓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但事到臨頭,克雷頓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逃避的心情。
成為狼人以來的諸多疑惑迫使他徹底倒向「冒險與同族接觸」這個方向。
酒館裏的酒保似乎就喜歡誇大,這裏的新船不算新,而老林德看起來也不算老,他大概有四十歲的年紀,而體型和克雷頓差不多魁梧。
不過考慮到狼人的壯年期很長,面貌和人類不太一樣,或許老林德此刻有七八十歲也說不準。
老林德沒有發問,而是站在克雷頓的不遠處盯着克雷頓戴墨鏡的眼睛,看到這幅情形,那些年輕人似乎也知道了什麼,他們不吭一聲離開那些鯨油罐,不斷後退,直到消失在建築之後,將街道留給兩個狼人。
似乎在伯達拉比克,狼人的存在已經不再是秘密。
林德注視着克雷頓,所以克雷頓索性摘下墨鏡,翻起嘴唇露出獠牙,向對方表示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感受到你的身上有同類的氣息。」
「的確是這樣。」
克雷頓觀察着林德,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別的狼人,他曾救助過一個叫亨斯通的狼人新生兒,但並沒有在對方身上感受到有別於普通人的氣息,而林德不同。
或許是他現在的力量增長,讓他可以感應到更多事物,又或許是林德本身有着與克雷頓、亨斯通都不一樣的地方。
當看到林德,克雷頓感受到一種「秩序」。
他知道那是什麼,但是第一次體會到。
「律令」是血脈相連的狼人們得以建立氏族的基礎,獨行的狼人自然不會有這種東西。
這就是依附氏族的狼人與他這樣的流浪者的區別。
「你真的是來租船的嗎?陌生的同類。」林德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着克雷頓,他柃着手提箱,穿着厚實的大衣,在吱呀作響的腐朽木板上穩穩站着,身上還有濃郁的香水味,這種氣味裝飾對狼人而言很不同尋常。
「我的女兒莉迪亞說有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在找人,應該就是你吧?」
林德的話讓克雷頓想起之前看到的黑影。
在魏奧底附近,足夠強大的變形者在白天也能展現自己的異類身軀,一些狼人更善於變化狼的形態。
他回憶着那個輪廓的細節,一邊回答道:「找人的事情已經結束,所以我該回去了。另外,我沒有聽說莉迪亞這個名字,但這位女士的文法水平可能不太好,我可沒有遮遮掩掩地做事,這個形容詞不該用在我身上。」
「我同意你的看法,她確實不太擅長文法。」狼人林德依舊盯着他的臉:「不過,你既然來伯達拉比克,怎麼能不先拜訪我們?難道黑爪氏族的聲勢已經如此不堪?已經成了不值得同族獻上敬意的墮落者了嗎?」
克雷頓搖了搖頭:「我只知道這裏有個孔里奧奈家族,並沒有聽說過黑爪氏族。」
「你是新生兒?」林德古怪地看着克雷頓,看着那若非久經戰陣無法磨鍊出的魁梧軀體,還有那欠缺常識的言論,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臉上多了幾分笑容。
「孔里奧奈就是黑爪,前者是我們世俗的姓氏。」
「為什麼要用兩個名字?」克雷頓臉上沒有半點虛情假意,至於心底想什麼,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們總不能用狼人的身份公開行事。就像你一樣,我們都有世俗的身份和工作,這能向外人解釋我們的經濟來源,免得好事的記者追蹤過來刨根問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林德無所謂地笑着:「現在不明白不要緊,你是一頭野狼吧,第一次失控的感覺如何?幸運地在野外變身,還是獨居公寓?」
「獨居公寓。」克雷頓說。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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