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忘機 第九十六章 殊途

    似乎,有哪裏對不上?

    按照當日在白熒洞窟之中雲岫所說,她要等的那人如今已是將軍之身,又豈會是徘徊在忘川河畔的孤魂呢?

    就算他們不是彼此等候的人,那就找下去,直到他們與心中之人相見為止。

    這一樁事情已經暫時落幕,而另一樁,卻沒有那麼簡單了。謀反之罪,光是想想就夠死上十回了,所以對於這件事青崖提都沒有提,只能找找其它的信息渠道了。

    傍晚,斜暉在莊嚴的宮殿之上鍍上一層滄桑,落日掛在含元殿外,金磚紅瓦的殿堂投下一紙剪影,站在這裏向南遠眺,整座長安城盡收眼底。

    如今的帝王繼位才不過四十一年的光景,對於一個修行的王朝來說,屬於他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一百三十歲,對於一位帝王來說,還很年輕。

    但就是這樣本應該施展自己宏圖偉業的君王,此刻卻如同他身後的夕陽一般,一身的暮氣。

    相傳,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一個春秋,是為一劫。

    如今,已經走過了三百餘年的伏夏皇朝,也走進了命中注定的這一重劫。開國之年,第一任帝王曾請來天下第一的術士推算伏夏國運。

    誰知這位術士與他的師弟二人一開始推算便進入了忘我的境界,竟然一直推算到了伏夏之後兩千餘年的天下興衰。

    最後還是師弟率先醒來,在他背後推了一把之後這才停止了這場演算。無限的天機不可觀測,若是知道的人多了,那世界的運行規則將會發生改變。

    至此,兩人將這一日的推演結論塵封在心,只留下隻言片語算是應付了皇帝的請求。

    「東臨滄海西山流,萬千諸侯盡俯首。昨夜晚燈風滿樓,仙山一劍盪宵寇。」

    年輕的君王念着百年之前的讖言,看着宮牆之下三人遠去的身影,他們,會是預言中的應劫之劍嗎。

    「你們倆怎麼這麼急匆匆地就走了啊,好不容易進宮一趟,怎麼不在宮裏多玩一會兒,如此繁華之地,你們倆竟能視之為雲煙?」

    秋池雨走在前頭,兩人一左一右地跟在她的身後,用當下在民間很流行的比喻來說,就是年輕的母親帶着兩個娃。

    「師尊教導,我輩修士當以追尋無上大道為己任,凡間種種不可過度沉溺,切忌玩物喪志。」

    後方的青崖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就她?還不要玩物喪志,她當年可是」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秋池雨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能說不能說,萬一這個臭小子回去告訴她我在徒弟面前揭她的短,那我可就沒安生日子可過了。

    她輕輕地把花青兒拉到身邊,悄悄在她耳旁問道:「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嗎?一口一個師尊說,一口一個師尊說,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

    「那可不,修道三年,我看他已經把柳師叔當成自己娘親了。」花青兒連連點頭附和。

    娘親?

    算來,自己與她同齡,至今自己都還未曾有過道侶,怎麼她在搖光峰上清修,就被人當成是娘親了。

    不過這倒可以用來日後偷偷地挖苦他,以後當着她徒弟的面,我也叫她娘親,看她如何應對,嘿嘿。

    三人在臨河的酒家用過晚膳之後,偷偷地飛出了城門,直往西山而去。

    遠處,西山的剪影在一片蒼茫的暮色中盡顯詭異的色彩,山林呼嘯,鳥獸啼鳴,一切都在預示着人類勿進,畢竟入夜之後,這裏是非人的樂園。

    「噠,噠,噠」

    一頭足有兩個青崖那般高的黑熊正在叢林之間奔走覓食,忽地聞見一陣人類的生氣,它的眼睛之中立刻放射着綠光,以摧枯拉朽之勢向三人衝來,撞斷了一顆又一顆的樹幹。

    但它卻在靠近三人之時瞬間一個急剎車,調轉身體想要快速往回跑去,只是由於巨大的身體帶來的慣性,它還是止不住地向三人滑行過去。

    啪,秋池雨白皙的手掌拍打在它黑色的鬃毛之上,激得它渾身的毛髮全都豎了起來,只能蹲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因為,中間的那個女人身上,正散發着刻進它血脈之中的恐懼感,它不知道那是什麼生物的氣息,但基因告訴它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

    「小孩子大晚上不要亂跑哦,還是趕快回家吧。」

    秋池雨側過臉蛋示意它可以走了,如蒙大赦的黑熊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也不知道它那碩大的身軀是如何跑得如此之快,看來此子頗有修行的天賦啊。

    告別了這一段的插曲,三人繼續往西山深處走去,青崖沿着上次的記憶尋找墜落之地,卻發現當如被自己震塌的窟窿已經修補好了。

    白熒洞窟的大門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小山洞,越往裏走,空間才越大,點點星耳照得這裏如同夜空般神秘而絢爛。

    到底是女子啊,就連居住再山間野外,也將這裏裝點地如此瑰麗。


    來到刻着白熒洞窟的門牌下,青崖輕輕地拍打了堵在前方的巨石三下,

    「雲岫姑娘,我已從宮中復還。」

    巨石隆隆地降了下去,顯露出通往深處的道路。

    青崖將自己的鞋襪脫下走了進去,秋池雨二人雖不解其意但也只當是登門拜訪的禮儀,也脫下了自己的鞋襪,光着腳走進了裏面。

    「好軟啊,就和走在雲端一樣,」

    花青兒踮着腳尖在地毯上蹦蹦跳跳,秀髮間的珠釵也跟着歡快地起舞,秋池雨則想着,是不是能整一些回去鋪在自己的臥室里。

    山體深處,雲岫坐在一張低矮的桌子邊,盤着雙腿,靜靜地等待着來人。四十年來,她一直都是在這樣的等待中度過,總算在今日,有了結果。

    「我還以為,我又要等上四十年了呢。」

    看見青崖走進來,她幽幽地低聲說到。

    「還請雲岫姑娘不要取笑在下了,請容許在下來為雲岫姑娘稍做介紹,這位是萬」

    「萬龍嶺炎龍牧秋池雨,長安城的非人誰人不知炎龍牧的威名,我雖是鄉野之人,這點見識還是有的,晚輩見過秋前輩。」

    雲岫率先認出了秋池雨的身份,並且站起身來,微微側福行禮,並且為三人斟上了熱茶。

    「不必多禮,我只是陪他們倆來的,你們的事情還是讓這小子和你說吧。」秋池雨又開啟了旁觀者的喝茶模式。

    「不知雲岫姑娘,可否認得此劍?」

    青崖從星域中拿出了秦向歌交與他的斷劍,遞到了雲岫面前。

    雲岫瞬見睜大了雙眼,一把拿起斷劍放在眼前仔細端詳,她用自己手指溫柔地撫摸着劍格處刻着的「秦」字,眼淚無聲地從她的眼睛裏直直地滑落。

    她將這柄斷劍牢牢地握在手心,緊緊地貼在胸口,仿佛下一秒,斷劍將會再次離她而去。

    而後,她低下頭,彎下腰,將其深深地抱在自己的懷裏,一如四十年前,她最後一次抱緊自己的心愛之人。

    四下寂靜無聲,只聽得微微的啜泣之聲傳來,青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許,這時候讓她安靜地哭泣,才是最好地寬慰吧。

    看着雲岫如此悽苦的樣子,花青兒也是眼眶泛紅,看向了一側的青崖,不知在想些什麼。

    秋池雨也放下了茶杯,神色無波地看着眼前的三人,神龍的後裔天生絕情斷愛,她無法體會,也想像不到那種刻骨民心的感受。

    不知過去了多久,雲岫再次抬起頭來,用依舊擦去了眼角的淚痕,依舊帶着哭腔問向青崖,

    「他在哪?」

    「他他」

    這一回,青崖卻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了。

    自己要怎麼開口,難道就這樣告訴她,她等的人早已魂歸幽冥,她這一生再也等不到他了?

    四十年的枯等卻等來一場空,那對她是多大的打擊。可如果不告訴她的話,難道還要繼續讓她抱着那渺茫的希望枯等下去嗎。

    「說啊,他在哪,這個負心人他在哪,你說啊!」

    雲岫有些激動地提高了嗓音,就連身體也在不知覺地顫抖。

    「不,不是的,他不是負心人,他一直在找你,他」

    慌亂之中,青崖也不知到底該如何應對。

    「那他為什麼不來找我,他是不是已經娶妻生子了?我明白人妖殊途,我從來都不奢求陪伴他一生,可若真是如此,他為什麼連說都不願與我說一聲。」

    雲岫悽苦的話語更像是在對自己訴說,她笑自己這四十年來的痴痴等待最終只是一片空白。

    「不是的,他的心裏一直都是你,他」

    青崖還在絞盡腦汁地想着辦法。

    「他死了。」

    一直坐着默默無言的秋池雨,一下道明了事實。

    空氣頓時陷入了凝固當中,直到一刻鐘之後,雲岫依舊呆呆地站在那裏。青崖望向她的身影,好像看到的只是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雲岫仿佛機械般地回答道:「如果你們去年告訴我他已經身死,我可以接受,畢竟四十年光陰,凡人躲不過時間的磨損。

    可就在今年年初,我看到軍隊凱旋,聽到他的名字封為定遠將軍,現在你們卻和我說,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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