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回營脫卸盔甲,裏面貼身錦衣裹雜泥沙。
層層脫下後,又沖水洗了一遍,才穿上新衣服。
馬岱與許多吏士出於好奇圍在馬超附近等待解釋,馬超也是疑惑自己為什麼沒死。
若給他再一次衝鋒的機會,他不見得能發揮的這麼驍勇。
很快,他的兩截斷矛被拾撿回來。
馬超觀察斷裂處,皺眉回憶,又抓矛做刺擊、揮打動作:「我知道了,太史文恭那方天戟斬出裂痕,我與他決死對沖之際,這裂痕處崩斷。」
馬岱也湊上來觀察,將斷矛合攏,果然看到清晰的斬擊痕跡,後怕不已:「若非此故,今日兄長與他必折一人。」
這時候一名親兵舉着沒有打開的箭書上前:「從事,此虎牙軍所發箭書,是太史文恭夥伴所發。」
「什麼夥伴呀,在我看來,那應該就是白鵝渠帥、虎牙將軍本人無誤了。」
馬超說着,伸手接過箭書,捋下箭書打開結,抖開帛書閱讀,轉手遞給馬岱示意諸人傳閱:「這人邀我今夜赴宴,諸位如何看?」
眾人相互看看,驚詫莫名。
馬超哪有資源養這麼多精銳親騎?
這些以及麾下軍隊都是臨時組建而成,是在司隸校尉大義號召之下,以及馬超個人人脈積累之下而達成的。
除了少部分是馬超個人部曲外,大多數人都是關中豪強子弟,最不濟也是個富庶的良家子。
見馬超有意赴宴,近半人感到不安。
其中也不乏另有想法的,當眾就說:「今河東隨時生變,我們也應該有所應對。」
「是,多了解一些敵情,總好過手足無措。」
當即就有人應和,只要不傻,都清楚河東一旦發生變故,也就極少部分河東人會頑強抵抗,大多數人會中立觀望。
關中也是類似,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生活的目的是生活的更好,不想成為那極少部分。
如果河東生變,那談判解決問題就會成為主流。
現在關中急需要一位繼鍾繇之後能讓絕大多數人認可的領袖,以便代表關中去跟河北談判。
很顯然,現在馬騰父子很適合幹這個。
他們祖籍扶風茂陵,這是韓遂這輩子無法比擬的巨大優勢,能讓馬騰父子更容易受到關中士民的信賴。
故而也就馬超身邊極少部分人不願馬超赴宴,可又不願輕易開口暴露真實的態度,以至於片刻時間內,沒人開口反對。
另一邊,黑熊返回白鹿原營地。
也是洗漱一番,才開始翻閱公文。
之前陳震猜錯了,新的商雒縣縣邑位置不在商,而在上雒。
商縣是丹水漕運的北端不假,黑熊更想延伸漕運節點,想辦法治理河道,讓漕運再向北延伸一百里。
一百里漕運距離,長遠來看,能節省巨大的人力運輸。
而商縣會成為武關南面防禦體系中的一部分,現在沒必要急着設立武關都尉,以及商縣南部縣尉。
未來合適的時候,再設立。
商雒縣縣府放到北邊,也能保證漕運物資能屯放在靠近北方的位置,利於冬季轉運。
他翻閱司馬芝的公文,見司馬芝需要中壘營的協助。
張定的中壘營已經從這批蔡氏轉移的民戶中遴選青壯補滿。
中壘營的作戰強度其實不高,現在隨軍轉移,也只是訓練為主。
司馬芝信中打算徹底釘死商雒豪強,從檢地、追繳稅務、收留不法等幾個方面着手。
等這些豪強完成秋收,就動手。
用一個秋天的時間完成清理,在春耕前完成土地的再次分配。
其實一個地區的真豪強也就那麼幾家,其他許多豪強往往都是聚族而聚形成的偽豪強。對州郡來說有真假豪強之分,對百姓來說豪強就是豪強。
真豪強,是一家強盛,宗族鄉黨依附,內部決策人物少而專橫,對外有很強的侵略性;偽豪強就是宗族抱團聚集而成,要麼是抵抗真豪強,要麼是抵禦官府、盜匪。
只要仔細甄別,打掉真豪強,偽豪強也就跟着瓦解了。
這也是劉表斬殺那麼多宗帥能快速收攬宗族部曲的原因,因為其中大多數都是假豪帥,只是個宗族推選出來的頭目,死了後還能再推選。
也如藍田都尉劉雄,在接觸之前,總覺得這樣雄踞藍田山谷,很是強橫、了不起。
慢慢接觸後才知道,也就是藍田各山谷的弟兄們給面子,才有了他這個藍田都尉;若是大家不給面子,他就是資深小屯帥。
許多人都經不起解構,現在的督軍從事馬超也是這樣;其父征北將軍馬騰也是類似。
不需要多的考證,就讓馬騰把軍隊拉過來,看能不能逼迫麾下一支軍隊死戰。
現在黑熊有把握讓三千青州兵死戰,陣亡五分之一才會動搖;馬騰麾下有沒有這樣一支三千人的部隊?
馬騰如果沒有,馬超更不可能有。
馬超若沒有身上這個督軍從事身份,那什麼都不是。
現在是鍾繇做官方的背書,又有馬騰長子身份做底氣,以及馬超個人的確很是驍勇,這才有了關中各方陸續分兵加注,使得馬超聚集了七八千人。
這是很不穩定的一支軍隊,有共同的利益訴求,才讓這支軍隊暫時保持形狀。
如果共同利益訴求坍塌,那很多人人就會撤離,返回家鄉,觀望形勢變化。
未來馬騰、馬超父子能否全據關中,就看馬超能否收攬麾下這臨時的七八千軍隊。
臨近入夜,白鹿原北面,灞水岸邊。
黑熊燃燒篝火,在這裏等候馬超赴宴。
他沒等多久,馬超就帶着心腹十幾名騎士抵達。
出于謹慎考慮,馬超先是分兵偵查附近一圈後,才帶六名騎士靠近。
就見篝火附近,『太史文恭』拄戟叉腰而立,其左右各有兩名持戟衛士,附近還有一輛簡陋的板車,兩匹馬。
篝火附近,地上鋪着獸皮,擺着兩張桌案,其中黑熊坐在一張桌案前,桌案上擺着兩碟水果,是山杏和桃子,都是白鹿原搜集到的。
今夜相見,黑熊也沒有托大,穿戴一領鎏金明光鎧;馬超也是如此,又將明光盆領鎧穿在身上。
他控馬漸漸靠近,詢問:「可是虎牙將軍當面?」
「是我,白日你我已見過了。」
黑熊抬頭看着火光照亮一半身形的馬超,馬超也下馬,邁步走近,到屬於他的桌案處將騎矛反手斜釘在地面,才落座。
見桌上沒有酒水,就側頭對身後呼喊:「取酒來!多取一些!」
當即他的親兵左右各提兩副酒囊快步走來,馬超隨意取了一副酒囊給黑熊拋過去。
相距四五步,容量大概三升的酒囊被黑熊抓住,就問:「你們父子想要什麼?」
馬超拔掉塞子,飲一口明顯混合小黃米顆粒的酒,黑熊也飲了一口,更像是發酵的醪糟、米糊糊。
口感卻是甜的,也沒有多餘的異味,就多喝了幾口,這種液體麵包頗有飽腹感。
馬超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才停下:「那將軍想要什麼?我若是沒算錯,將軍也不願河東落在袁氏手中吧?」
「沒錯。袁氏強大,他若得河東,自有關中著姓代表士民,哪裏還有你我縱橫的餘地?」
黑熊承認,馬超也說:「河東在籍三萬餘戶,算上隱戶、流亡之人,足有五萬戶。這便是三萬兵,非我父子所能抵禦。」
說着,馬超繼續飲酒,喝了個半飽,才說:「曹操拜我父親征北將軍、開府,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不說袁譚、牽招所領并州兵,光是烏桓、南匈奴之兵,就頗為難纏。更有河東三萬之眾,這仗很難打。」
開府是重要的參政之權,公府有三個最重要的權力。
第一是選拔士人,選拔為掾屬,出身公府是士人主要入仕渠道;第二是議政之權,第三是公府東曹掾推舉郡國兩千石的權柄。
現在曹操的司空府就跟當初李郭汜一樣,那時候關中有六個公府,但尚書台優先聽取李的舉薦認命,其次是郭汜的,最後才是三公。
現在也是一樣,只有曹操的司空府才能做出有效的郡國長官舉薦權。
所以馬騰的征北幕府,與劉表的鎮南幕府一樣,只能徵辟士人為掾屬,更為重要的另外兩項權力是沒有的。
哪怕向尚書台提議了,尚書台通過充分的考慮,會認為你的提議無效。
一個虛假的公府,不值得馬騰父子賣命。
沒法正面解決袁氏,背面又殺出一個虎牙將軍。
這種情況下,馬騰父子更不願意打無意義的仗。
他們父子關中立足未穩,麾下還是涼州老兵為主,打空了,又很難從關中補充;退出關中的話,老兄弟韓遂可在隴右等着呢。
有時候就是這樣,敵人真的只是看起來強。
將馬超父子解構後,目前就是一堆零件。
可黑熊也想將袁譚、牽招解構……很遺憾,再解構,對方任何一個基本單位,在兵力上都比自己有優勢。
最特別的是,決定關中命運的戰場位於河東,而非關中。
所以真要去跟袁氏角力,就要去河東作戰。
打贏、打輸,其實都沒好下場。
現在馬超這麼好說話,就是因為袁氏大軍壓境。
對方這麼積極的赴宴,未嘗沒有遊說的意思。
想了想,黑熊就問:「我若按兵不動,你們何時進兵河東?」
「不好說,在你來之前,司隸校尉就在與王鎮北協商。王鎮北是同意的,是河東顧慮我等關中兵會抄掠地方,驚擾百姓。」
馬超語氣平淡:「河東人更想置身事外,我們也不想打,真正想讓我們打起來的是鍾繇。現在關中也是這樣,群帥四起,為的也是防止曹操錯役制奴役我等,而非什麼王霸基業。」
「王霸基業?」
黑熊打量馬超,馬超只是靦腆笑了笑。
馬超繼續說:「我父正與袁氏商議,我們想要的是一個安寧的關中。誰若先開戰,勢必群起討伐。」
「你這是在警告我?」
黑熊反問,見馬超不語默認,就說:「我部眾不過數萬戶,我要渭南之地。未來由我來守潼關,關東來敵,自有我來應對。」
馬超抬手指着西邊:「以長安城為界限,自龍首原東南,皆給你。與河北紛爭未定之前,你不能打新豐。等河東歸屬談攏,我幫你去要新豐。戰後,我父親推舉你信任的人擔任京兆尹。」
擔心黑熊誤會,馬超立刻說:「長安廢棄,意義又不凡,誰入長安,各方共擊之。」
這是想卸掉自己的爪牙。
黑熊聽了笑了笑:「新豐我若不能攻取,又有什麼面目立足關中?這是我的立身之戰,非打不可。我也不怕什麼群起圍攻,我也不在乎河東歸屬。」
他起身看馬超:「袁譚敢來,我就敢斬下他的頭顱。他知道我的本事,我在渭南,他不敢進犯。就看你們能否守住渭北,若是守不住,我連你們一起打!」
「呵呵,將軍休要動怒!」
馬超站了起來,指着新豐方面:「那將軍自取,將軍取新豐後,若往西邊進兵,那休怪我父子聯手袁譚。」
馬騰的大本營槐里距離長安很近,是關中群帥中距離長安最近的一個人,其他大多數人群帥都在渭北駐屯。
渭南之地兩漢林苑居多,哪怕關中沒了皇帝快二百年,可林苑區域依舊是禁地,人口寡少。
黑熊可沒被馬超嚇住:「取新豐後,我還要取潼關。然後坐觀河東變故,你父子大可以試一試,看并州兵入關中後,是跟我聯手討伐關中賊帥,還是與你們聯手!」
見馬超怒氣沖沖,黑熊身後的呂布向前邁了一步,微微扭頭去看馬超。
馬超心平氣和,耐心規勸:「不能動潼關,潼關有變,弘農人會驅逐鍾繇。弘農人不會坐視外兵侵入,他們寧可背負罵名,主動迎接河北郡守。」
「鍾繇若走,那你我將淪為并州兵的盤中餐。」
馬超提議:「將軍不妨與鍾繇聯絡,我等先合力穩住河東。待與袁氏磋商妥善後,再據關死守。」
「我怕鍾繇看輕,不肯與我平等對話。」
黑熊提議:「三天後我進攻新豐,若能拿下,有了容身之地,再跟鍾繇對話。也勞煩你給鍾繇說一聲,免得他擅自逃亡。」
新豐可是渭水南岸少見的堅城。
馬超想了想,才為難退讓一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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