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會議結束,很多方面都談了,又仿佛都沒談。
桓階走下樓,站在台基欄杆前駐望遠處五六里外的鵝群。
對於這次出使關中,桓階也覺得任務完成了,又好像沒有徹底完成。
弄來弄去,所謂的立長沙國割裂荊州,削弱劉表父子,以制衡荊州的外交策略原來是傅巽、裴潛、許攸這些人擅自推動的。
或許其中還摻雜了伊籍或其他心向關中的荊州士人,總之從頭到尾,人家大司馬根本不在乎長沙國能否建立。
更不在乎長沙國建立後,未來會不會自立、割據。
又說許說,不在乎整個荊州的立場。
桓階思索着,也不覺得奇怪。
畢竟對方這次出討塞外,幾乎全殲河西諸部,又連斬鮮卑並立攻殺的二王,打的鮮卑新王步度根遣使乞降。
諸胡都是如此的不經打,更別說是拖家帶口,跑都沒地方跑的塞內群雄。
越是思索,桓階越是失落。
失落情緒中滋生着一縷縷憤恨之情,整個荊南、長沙國、以及荊州都被這樣的藐視,那他這位堂堂荊南名士又算是什麼?
就在桓階情緒不能自已之際,孫乾、簡雍與王修結伴而來。
三人與台基上閒聊不肯輕易離去的其他人紛紛見禮打招呼,左右沒見到孔融,王修就問書吏徐幹:「司直公何在?」
徐幹根本沒資格入內,也只是跟着其他官吏來這裏等候。
見王修詢問,徐幹斂容回答:「司直公尚在奏事。」
王修大概理解了,畢竟孔融的工作是個得罪人的工作,到底是要士林清譽美名,還是要幹吏能臣的稱號,全在孔融自己的選擇。
王修又看左右,找不到諸部楊阜,也沒有其他黃閣里的秘書郎。
這時候東曹司馬芝目光迎上來,彼此目光接觸,司馬芝主動上前說:「黃閣留在河西理政,目前暫時由東曹主管通傳諸事。」
「原來如此。」
王修取出三卷竹簡遞出:「玄德公使者二人求見,並有交州袁公誓書在此。」
「交州的誓書?」
司馬芝略疑惑有些不信任袁譚的信譽,但還是翻閱檢查三卷竹簡,見字裏行間沒有冒犯之意,就說:「還請稍候,我這就入內上報。」
「有勞。」
王修屈身長拜,目送司馬芝轉身入樓,王修察覺崔州平在看自己。
王修又移步上前拱手:「長史公,別來無恙。」
「有勞掛念,不知交州風物如何?」
崔州平詢問,王修返回關中已有月余時間,只是沒來甘泉山。
王修意有所指回應:「避亂交州之士聽聞大司馬接連摧破諸胡,無不振奮,多有舉家遷還的。交州士民,亦欽服不已。」
崔州平點着頭,又說:「淮南稱號在即,我以為河北將會生變,卿以為呢?」
王修沉眉思索,餘光瞥到簡雍,就後退半步展臂介紹:「此簡雍簡憲和,乃幽州善辯之士,長史公可諮詢此公。」
「涿郡簡雍,見過崔先生。」
簡雍上前拱手,隨即就說:「仆久不知燕趙之事,故不敢多言,還請見諒。」
崔州平去看王修,王修心平氣和,根本不在意崔州平的眼神。
其他幕府諸曹長吏十幾個人站在崔州平左右,但也都目光交流,沒有開口的。
不多時,司馬芝快步下樓,腳踩木梯作響,到王修面前:「叔治先生、憲和、公佑二位先生先隨某到側廳淨手,君上邀請三位用飯。」
王修斜眼瞥一眼崔州平,當即笑說:「不想竟有如此口福。」
司馬芝只是和煦笑笑,又帶着歉意去看崔州平。
他也是沒想到黑熊突然要喊王修這幾人一起吃飯,只能帶着三人去重新洗漱。
等從偏廳洗浴室出來時,崔州平以及一些曹掾已經離開。
西曹掾傅干見司馬芝為難模樣,也只是搖頭笑笑,拱手見禮,也引着一夥官吏下了台基石階。
沒辦法,司馬芝只好引着王修三人上樓。
二樓大廳,他們四個人來時黑熊正跟孔融閒聊,孔融呈送的厚厚一卷竹簡已經閱讀完畢,仿佛斷開的坦克履帶對摺放在桌案上。
黑熊端着清甜米酒,嘴裏咬着麥稈吸了半口,吞咽後才說:「司直,要正的是幕府之風。以後郡縣長吏、屬吏之事不要過問了。」
孔融難得面容嚴肅:「可是君上,臣所偵查諸事,皆系事實。」
「我沒說不處理,他們犯法,該由郡督郵來查。司直所屬的校事盯着身邊就好,地方上由地方來管。」
黑熊恨不得拿起那七八斤重的竹簡砸到孔融頭上,儘量用溫和語氣說:「許多犯法官吏本有功勳在身,我會在授爵後處置他們。」
以爵位抵罪是個公認的傳統,沒有什麼好討論的。
可這樣的話,很多介於死刑邊緣的官吏極有可能保住命,反手充軍發配前線。
或許對很多犯官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見司馬芝幾個人來了,黑熊示意他們入座,才對司馬芝說:「子華,郡縣有督郵巡視,官吏犯法案例不算多。如今各處百戶多有苛待男女、奴隸致死致殘的。你回去推選十幾人列個名單給我,我要派這些人巡視各處百戶所。選人時,以寬厚、嚴明、懂法為主。」
「是,臣領命。」
司馬芝拱手應下,才安排人將簡雍、孫乾、王修帶來的三卷竹簡送上。
黑熊分別閱讀,三人里孫乾來的最早,看他攜帶的公文,黑熊不由挑眉。
沒想到許攸這麼能幹,竟然忽悠劉備把兩個女兒抵押到了自己這裏。
再看簡雍帶來新的公文,這是劉備視角的戰況陳述。
總之形勢一日好過一日,這反而讓黑熊生出擔憂:「憲和先生,劉使君如今麾下調度兵馬大約多少?」
「回大司馬,劉使君南陽之兵前後一萬八千餘;另有助戰荊州兵一萬五千人;宛口路招所領前後亦有五千之眾。如今南鄉按計出兵也有八千。再算上中原大小義兵,亦有不下萬人。」
簡雍還是保守估計了中原地區可能出現的義兵,總結說道:「以外臣粗略估計,今受我主玄德公節度兵馬應在五六萬之間。」
黑熊只是點點頭,拿起了王修帶來的袁譚的新誓書。
自袁譚離開河北後,黑熊就發現這個傢伙越來越會發誓和寫誓書了。
現在這種世道,誰還在意交州的立場?
這終究是王修帶到關中的見面禮,黑熊點着頭合攏這卷誓書,就問諸人:「諸位可知如今的天命是什麼?」
詢問時,黑熊右手握着竹簡指了指屋頂天穹,眾人相互看看很是奇異,又看向名聲最高、目前官位也最高的孔融。
孔融拱手:「還請君上示下。」
「自黃巾以來,天命就四個字,以少勝多!」
黑熊將手裏竹簡放在桌案上,對更為熟悉的孫乾說:「早飯後,公佑先生或憲和先生星夜返回中原。玄德公兵馬頗眾,又雜亂,恐為曹賊所乘。」
孫乾、簡雍面面相覷,簡雍感情上很難接受黑熊的預判。
他不怎麼相信所謂的天命,只覺得這是黑熊做出了戰爭預判,用玩笑口吻讓他們提醒劉備。
孔融已經不在乎中原曹劉勝敗,就刨根問底:「君上此言,何以見得?」
「劉使君節制三五千人,動若蛟龍,當世難尋敵手。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各領數千兵馬,亦能所向無敵。非數萬曹軍聚集,則無人可當。」
「從一開始,劉使君就錯了,不該與曹操合軍對壘。」
黑熊無法理解劉備接收中原的執念,他已經聞到了鵝肉的味道,就繼續說:「現在曹軍因弒殺天子之故,軍心潰散,難以獨力作戰。劉使君數路出擊,只管攻城略地,不去管曹仁、曹操守軍,這樣曹軍將不戰自潰。」
簡雍臉色難看,孫乾則是神情趨向於絕望。
他更信服黑熊的軍事能力,陷入深深地悲觀情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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