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都市夜行者》是個悲劇, 那麼一切就說的通了。
為什麼故事大王要把胎女運到淮城。為什麼胎女的所有技能都和鬼母相剋。
因為故事的最後,「英雄」也不會活下來。
胎女的第一條ps,不顧理智的吞噬, 就是故事大王寫來對付鬼母的。他要親手殺死自己的主角。
葉笙想清楚這一點, 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抿緊雙唇, 蒼白的臉上湧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戾氣。
房間裏胎女和鬼母的廝殺還在繼續。
上百個鬼孩子頃刻暴斃,黑色的水化為黑色的火, 席捲天地。火舌在地面上蔓延, 舔舐上碎落的鏡片。
高溫讓鏡子溶解,逼得胎女尖叫,逃無可逃。
頂級異端的智力都是不差的,胎女察覺到了鬼母的意圖, 放生大哭。她的哭聲喚出潛藏在電台大樓里的鬼孩子, 讓它們源源不斷爬出來,以液體身軀滅火。
鬼母冷冷一笑。她對這隻螞蟥的恨早就超過了對孩子的愛。那些胎女召喚出來用以滅火的鬼孩子,在她一念之下, 又全部暴斃成火。
一個召喚,一個賜死。
無數死去的鬼孩子,用生命化為這長夜明火, 焚燒整棟大樓。
碎落地上的鏡子終於融化的差不多了。
鬼母跟胎女一戰差不多折損了上萬個孩子。她輕輕喘氣, 臉色扭曲, 抬手優雅地摸了摸自己淡金色的長髮, 一步一步朝落在角落裏的最後一面鏡子走過去。
胎女現在只能躲在這裏面。
這隻吸血螞蟥終於要現出原形, 被她掐死了。
最後的碎鏡就在葉笙腳邊。
葉笙低頭, 跟鏡子裏惶恐絕望的胎女四目相對。胎女皮膚透明, 像是被剝皮的嬰兒。她逃不出去, 知道註定要死在這裏,和葉笙對視時,眼裏迸發出濃濃的恨意來。細小的黑眼珠里是控訴,是殺意,是怨念。
明明她是死於自己的貪婪。
恨他幹什麼?
不過都已經是異端了,也不指望跟她講道理。
葉笙放下手裏的《夜航船》,抬眸漠然看着這一切。
他這一路走來,每次和異端對抗都是單打獨鬥,用命和用血來賭一線生機。陰山列車,情人湖,洛湖公館,舊體藝館。可以說面對這種情況,葉笙早就習慣了。
鬼母殺掉胎女後,下一個殺的就是他。這是a+級的異端,他手裏只有一枚b級子彈。
毫無勝算可言。
胎女哭了那麼久,聲音嘶啞。她手指碰上鏡子,指縫裏面還有透明的璞,臉皺在一起,看起來無比委屈。然而委屈了一會兒後,她就又重新把目光陰惻惻看向了葉笙。葉笙跟她待一起那麼久了,怎麼讀不懂她的意思,妹妹這是死也要找一個墊背的。
她想殺了他。
葉笙垂眸,無視胎女的殺意,冷淡說:「你想活下來嗎?」
胎女怨念的,斷斷續續說:「都是你。都,怪你。
葉笙冷漠道:「別說廢話,想活下來,就聽我的。」
胎女在陰山列車上被葉笙擺過一道,警惕怨恨地看着他,眼裏滿是不信任。可是鬼母步步逼近,a+級異端毀滅性的威壓,讓她只能相信這個人。
「你要,說,什麼?」
葉笙問道:「你的喚靈可以跟鬼孩子們聊天嗎。」
胎女點了點頭。
葉笙的手指撫摸上鏡子,眼睛黑白分明、漂亮至極。
「沒有一個孩子會喜歡一個暴躁的、會殺掉自己的母親。你想活下來很簡單,用【喚靈】把這裏發生的事,告訴淮城所有的鬼孩子。」
「小孩在母親那裏感到恐懼,就只能找父親了。」
鬼母的力量來自於萬億的鬼孩子。當初「父」和「母」一人一半力量,梁濱海才能一直壓制鬼母。梁旭體內擁有梁濱海的血,代替了「父」的存在。現如今鬼母強佔了梁旭的身體,才使得她擁有全部力量。
鬼母臉上那重疊的五官,那四雙眼,那兩張嘴,其實就是一直提醒着他,這具身體裏還有一個人。
鬼母步伐很輕,潔白長裙掠過遍地狼藉,走到了他們前面。她身形高挑,居高臨下,慢悠悠笑了:「在聊什麼呢?別聊了,到地底下再聊吧。」
胎女還是不信任葉笙,可是到這個地步,沒有任何辦法了。
她不想死。
胎女驟然發出啼哭。
聲音前所未有的尖銳,哭聲穿透建築物,帶着那隻存在於異端之間的語言,傳到每個鬼孩子耳中。
——你們的媽媽在殺人。
——她在這間房子裏殺了上萬個兄弟姐妹。
——你們的媽媽是個瘋子。
胎女哭到喉嚨出血,哭到聲嘶力竭,依舊沒有停下來。
萬幸,她的【喚靈】是有效的,萬億的鬼孩子藏於地底,他們的身軀能夠覆蓋整個淮城。他們不清楚廣播大樓里發生的事,但到底是一母同胎的兄弟姐妹,來自遙遠地方親生母親的屠殺,他們感覺到了。所有人惶恐心悸,自怨自憐。
迫於死亡的恐懼,鬼孩子們也跟着胎女一起哭起來。
媽媽好可怕,他們要找爸爸。
他們要找爸爸。
鬼母聽了一晚上胎女的哭聲,語氣古怪:「吵死了。」她伸出手,試圖從葉笙手裏搶過鏡子。只是剛抬起手臂,她突然身體一僵,眼睛猛地瞪大,難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動作變得遲緩、僵硬、怪異。她的身體不受控制了。
耳邊是胎女瘋魔的哭聲,尖銳到仿佛能穿破耳膜,鬼母腳下的鬼孩子們也在瑟瑟發抖啼哭,吵鬧着要找爸爸。
鬼母知道了原因。她咬牙切齒,眥目欲裂,喘着重氣:「我要殺了你!」
可是她撕心裂肺吼出這一句話後,就再也沒了後文。鬼母身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白光,所有暴虐殘忍的動作被定格,她站在原地,臉色猙獰扭曲,身體抽搐。
後面屬於「母親」的那雙充滿殺伐恨意的眼被迫閉上,屬於「父親」的麻木滄桑的眼睛,漸漸有了光彩。
梁旭醒了。
梁旭主宰了這具身體。
葉笙心中舒口氣,把鏡子丟到了一旁。
梁旭醒來後,目光萬分複雜地看着眼前站在角落裏的少年,他在鬼母體內是有意識,所以親眼目睹了葉笙所做的一切。
看這個少年,在廣播室里遊刃有餘跟hera打交道,用最小的籌碼換最多的信息;
看這個少年沉着冷靜,僅憑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推出都市夜行者故事的全貌;
看這個少年乾脆利落用刀剖腹,取出胎女;
看這個少年在絕境中,展現出人類非凡的智慧和勇氣。
梁旭啞聲說:「你很聰明。」
葉笙扯了下唇角,重新撿起那本《夜航船》第一期。他站起身,身上、臉上、手上全是血,一張在人類社會中總是顯得冷漠厭世的臉,卻在這異端包圍的地獄,於黑火和血月中展現出一種鋒芒畢露的穠艷來。那種不給人任何聯想、不帶任何輕柔的漂亮,見血封喉要人命。
「你看過第二期《夜航船》對嗎?」葉笙輕聲說:「hera不知道的結局,你知道。」
梁旭沉默片刻,道:「你真的很聰明。」
葉笙不需要被人誇讚。
「《都市夜行者》的結局是什麼?」
梁旭說出一個字:「火。」
葉笙:「火?」
梁旭點頭,抬了下手,密密麻麻堆積在窗邊的鬼孩子聽到父親的指令,乖乖退開。葉笙站在24樓的位置,視線平望,看到了外面夜空下高樓大廈聳立的淮城。
梁旭說:「妻子報了警,醫生覺得自己被背叛,回到家用刀把妻子殺了。他在洗手的時候,電視裏就是受害者家屬的採訪,所有人哭得肝腸寸斷,他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而警察就在樓下,馬上要逮捕他。」
梁旭輕聲說。
「《都市夜行者》是一個男孩對自我的救贖、對正義的遐想。男孩賜予了夜行者婦產科醫生的身份,是因為他覺得只有給人生命的人,才有資格去剝奪生命。」
「男孩是敏感的、極端的,所以他很痛苦。在寫這個故事時,他代入了醫生的角色,他幻想自己成為夜行者,殺掉所有欺負自己的人。」
「可他又不想被警察抓住,也不想被正義審判。因為他在現實中遇到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警察沒資格審判他,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正義。他才是唯一的正義。」
「所以《都市夜行者》註定是個悲劇。」
「因為都市夜行者他是正義的殉道者。」
這就是故事大王。
天真的,浪漫的,極端的,瘋魔的,偽善的,悲觀的。
「警察上樓前。醫生點燃了煤氣罐,引爆了整棟樓。他用自焚的方式,捍衛了自己最後的清白。告訴這個世界,他沒錯。」
火。
這個故事誕生在火里,也結束在火里。主人公以身祭火,作為終章。
葉笙聽完《都市夜行者》的結局,一點都不意外,他冷冷給出評價:「瘋子。」
梁旭沉默片刻,繼續道:「列車上,胎女失蹤,沒有了制約鬼母的天敵,本來今晚是我和hera同歸於盡的。父母反目成仇,鬼孩子也會互相廝殺。到時候,一場黑色大火會席捲整個淮城。」
「可能會死很多人,也可能只死一些人。」
梁旭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完全失去了人性,臉色非常麻木,他平靜說:「一個都市怪誕想要廣為流傳。首先需要正義性,需要是被人認可,需要人們願意去相信。其次,它要是個悲劇。」
梁旭道:「英雄以身殉道,烈火淬鍊正義。大火燃起的時候,淮城廣播電台,我作為都市夜行者,其實還有一段話要說。」
梁旭張開手指,裏面握着一張紙。
葉笙接過紙,把它展開,看到了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跡。
【我多想化作暴雨,
沖洗人世間的一切醜陋;
我多想化作閃電,
照亮當權者內心的齷齪;
我多想化作利刃,
劈開這一百年是非顛倒的混沌歲月,讓正義與善邂逅。
終有一日紅蝶會飛過大海;
耶利米爾的目光再無阻礙。
虛偽的人類啊。
他們用恐懼、鮮血、死亡,來換取金錢、權力、地位。
我們需要一把火,燒毀這黑暗壁壘,拯救地球萬億的生靈。
先從這裏開始吧。
終有一日,
火會燒到沙利葉島,刺穿那雙惡魔之眼。】
葉笙看到最後一段話,猛地瞪大眼。
沙利葉,sariel!
蝶島的原名就叫沙利葉!
同樣是《以諾書》中的天使之一,耶利米爾代表神的仁慈,可是沙利葉島,這座人類最高機密的島嶼,取的卻是惡魔的名字。
沙利葉,擁有着傳說中的evil-eye,惡魔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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