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越做了個噩夢。
夢裏,一群從千山冒出來的異獸暗潮,洪流一樣過來。他面前堅不可摧的軍鎮堡壘統統灰飛煙滅,人間煉獄裏,火光一閃,他的親朋好友全都不見。所有人都在自救,沒誰去在乎國防軍會不會來,又何時來,畢竟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在國防軍沒有上到地表前,是他們在默默承受着關於地表的一切。
直到溫越奮戰不能,一頭異獸咬住了他的褲襠,把他朝着地縫裏拖去。
然後他嚇醒了,所謂褲襠痛其實是被尿憋醒了。
夢的餘韻正如打完一炮後,在短暫的賢者沉思模式後,便全拋諸腦後,到某個不經意的節點才會想起這場夢或是挨炮的人,說好聽叫做若有所思,說難聽便叫做瞎扯淡。
睡前的一頓燒烤啤酒,異獸的槍炮蛋配上海蘭江淨水釀的啤酒,惹得肚皮滾漲。在放水時,從窗戶縫裏滲進來一股陰冷,凍人卻不凍水,凍得溫越整個人直打哆嗦。心說現在核冬天已經過了峰頭,連續回降了許多年,若現在還是爺爺輩,作為龍山地下城地表外圍哨所的時候,得有多難熬?
滴水成冰,日漸空空的倉庫,山巒小丘般大的異獸,即使有少許影像留下,溫越仍是沒辦法想像那時的日子,就好比他的祖父不太好想像如今的地下城一樣,竟會是如此的衰朽和迂腐。
廁所很小的透氣口就是窗子,天際魚肚白的光芒透過加了多重空氣過濾網的窗子,撒進廁所水泥地上,陰濕的水霧讓人覺得有化作霧凇之感。溫越探着頭向外望去,軍鎮裏的大操場人頭熙攘,幾個腋窩夾着皮球的老哥們匆匆忙忙下樓。
於是溫越心想,不至於吧,這麼熱情?難不成是保衛局的駐地機構踢?不過沒關係,踢不過也不丟人,人是穿外骨骼的金貴人,左右腳一抖別說七十米長傳,最猛的那個保衛局姑娘,一腳能從這邊的門框踢穿另一邊的門框。完全不像是傳聞中連綠草皮都沒見過的地下姑娘,技法之嫻熟生猛,就是生下來就在輻射草地上打滾,在馬背上,在機車上跳來跳去的地上姑娘也略遜一籌。
操場上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喧譁,溫越踩着水池眯着眼看到,保衛局的人真來了,全副武裝荷槍實彈。溫越跟着腮幫子發緊,有種不祥的預感。
難道抓走私抓到根上來了?終於知道這裏就是往地下偷渡異種人的始發點啦?還是說查抄到了異獸材料秘密庫?
終歸不是好事。
溫越嘬着牙花子,把牆壁上掛着的藍領章大衣穿上,他明白一旦保衛局真掌握住了把柄,這次免不了大出血。
雖說都是一個集團里的人,但是集團里也分大小官,顯然,保衛局要比溫越在的海蘭江第4堡壘軍鎮防衛部隊要大,大很多。哪怕是保衛局沒事找事,海蘭江這邊也只得老老實實多上供一點。
隨着集合電鈴聲敲響,溫越立時換了個人,松塌塌趴欄杆上的小狗崽形象,倏忽成了軍屯老兵模樣,多年活躍在抗擊異獸第一線的溫越,腦子當時一片淨空,隨後取而代之是保衛家園的壓抑憤怒。
一隊隊執着先進無殼彈步槍,穿着冬季厚實過膝軍大衣的防衛部隊集結完畢,藍色的領章既代表龍山上的天池,也代表龍山外的海蘭江,保衛國家與保衛家園對防衛部隊而言,高度統一。
溫越望到了人群外,與保衛局黑風衣站一起的防衛部隊長官。下一刻,溫越胸前的步話機響了。細雪飛舞中,步話機的滋滋電流聲,與長官舉起的擴音器一道,模糊在越下越大的雪中。
清晨下的這場雪,很快成了一場暴雪,而許多個站在原地的海蘭江防衛軍士兵,心中的火卻隨着這場雪燒得越來越熾烈。
他們聽到國防軍在朝着特區進軍,甚至開着坦克對準了海蘭江雙子塔,草!那是通訊塔,是地表人一磚一瓦建起來的,這個通訊塔在向更遠的危險區之外的未知庇護所里的人們,發出家園希望的火炬。
對於溫越來說,對於站在這裏所有的防衛軍士兵來說,能看見雙子塔的區域,就是安全區,就是可以種植耕作,採礦建廠的土地。
現在這些地下人要炮擊雙子塔?
憑什麼?
憑地表人的血流的還不夠多?他們的祖輩甚至沒有撤入龍山主地下城,在外圍無數個子防護所里,在核冬天中煎熬。最先登上地表,墾殖墾荒,異獸戰爭中,他們流光了血。地下人總說他們犧牲太多,但是過去的一個世紀裏,難道是他們餓死在冰冷的雪原上嗎?
哪怕是到了現在,2068年了,打着重建的旗號,卻依然用地下的廉價糧食和一點輕工業品,去割走搶走,地表特區和堡壘軍鎮裏好不容易生產出的資源。地下人用一紙批文可以洗劫光一個堡壘軍鎮裏所有的存糧。再對以走私求一條活路的人,絞刑處決示眾。
然後還嫌不夠,要衝進特區,把地表人的海蘭江集團也給拔除掉,好讓地表永遠做地下的殖民地麼?
雙子塔的外景燈,全是地下義體人的廣告,說着地下地上一心,重建地表展望未來。
所以這就是地下人的回答?忘記他們曾經拋棄地表的過去?
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並不是每個地表人都像他們一樣,喜歡用腦機晶片隨時清除記憶。
地表人的腦子,是肉做的,人不僅是肉做的,更是鐵做的。
所以,前進。
清晨時窸窸窣窣飄落的雪粉,在一雙雙皮靴踩踏下化作一灘爛泥。一個個遠在龍山之外的堡壘軍鎮、山脈支系防護所里的防衛軍,乃至民兵,都忽然整齊一致地行動起來,沒有統一的口號,但他們知道自己要去做些什麼。
大雪將溫越大衣上的藍領章染成霜白,青藍色的海蘭江,像是一件站在溫越背後軍鎮城牆上的姑娘,身上穿着的一件大花襖,飛揚平鋪在冰凍的雪原上,厚重的護耳帽下和圍巾下,是凍得通紅的眼眶。沒有任何義體,沒有任何增強,每個人也很清楚,他們要去做什麼。
無數雙皮靴齊步劃一,向着遠方的雙子塔行去,即便它的背後是巍峨龍山,山之下,便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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