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行率先走到長廊的盡頭,將手貼在門上。
就在這時,他聽見背後傳來少女壓抑着驚訝的低呼聲。
「好龐大……」
「嗯?」
他轉過頭來,看着季春藻正捂着自己的一邊眼睛,輕聲喃喃。
「非常……龐大的『電波』,它就在門外面。」
燕景行深吸了一口氣,脊背傳來戰慄。
「在哪裏?該不會我們一推開門,就會直接撞到對方面上吧?」
他儘量用開玩笑般的輕鬆語調說道。
「不,它在空中……就在上面,好像是懸浮起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燕景行的錯覺,當女孩在認真說話時,她剩下的那隻左眼,正在黑暗中閃爍着寶石般璀璨的光芒。
「這種感覺,好像有一點點熟悉……我現在能感覺到的是,它所散發出來的波動相當平靜,沒有敵意。」
沒有敵意——換句話說,如果有敵意,那就絕不是他們能對抗的。
「所以,我們還要不要出去?」
燕景行的目光又落回眼前這扇門,與自己貼在門上的手。
在他問出這個問題後,三人間的氛圍陷入片刻安靜之中。最後,有人用這樣一句話打破沉默:
「……來都來了。」
他聽見背後有人這樣說道。
燕景行有點驚訝,他沒想到這句話會是謝大小姐說的。
「來都來了」,沒有緣由,純粹是感情用事,但當他再次轉頭,看到少女的表情後,一下子就全懂了。
因為,現在的燕景行懷有着完全一致的心情。
「來都來了,卻要在這裏止步,你們真的甘心嗎?」
一路同行,走到這裏,無論是燕景行、季春藻還是謝玉芝,他們的好奇心早已難以按捺。
或許這樣的想法有點孩子氣,但孩子氣又有什麼不對?他們本來就身處在這個年紀。
「當然不會甘心。」
季春藻用小拳頭頂了一下男生的背,鼓勵着他。
「是啊,來都來了。」
燕景行露出微笑,手掌用力,推開這扇門——
*
門搖搖晃晃地敞開了。
迎面而來的,毫無疑問是一整個全新的世界,風、光線,一口氣全都往他的臉上涌了過來。
燕景行有點不適應地眯起眼睛,抬起腳,往前邁出第一步。
能正常地呼吸、能穩穩地站在大地上,這種感覺和身處地球上無異;
但周圍樣貌古怪的植物,以及頭頂赤紅色的天穹,似乎都在向他說明,這是一顆完全陌生的星球。
「好大。」
燕景行不自覺地點頭。
沒錯,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
他們從地下宮殿中走出,偌大的世界映入眼帘,除此以外……
「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是森林吧?」
但是,這裏的樹木都實在太過高大了。
地球上未經砍伐的原始森林,的確會生長出經過千百年生產後自成生態系統的參天巨木,但這與眼前景象比較起來,算得上是小巫見大巫。
在這片林中的幾乎每一棵樹木,全都長得高到望不到頭,蔥鬱茂密的樹冠連綿成蔭,遮住天蓋。
每棵樹的表皮皺紋都有着細密詭異的紋路,好似一張張怪異的臉龐,以一種抽象的方式凝結在上面。
樹木的枝葉在微風中顫抖,連帶着表皮像水面被風吹拂時那樣起了皺紋——這些「臉」竟然還在微微蠕動!看上去就像是正在做出各種猙獰恐怖的表情。
路邊植物的葉片同樣歪曲地生長着,漆黑的枝杈結在一起,好似密密麻麻紮起的刀片。
「對了,你還記得壁畫上的內容嗎?」
謝玉芝觀察着眼前的樹木,態度謹慎地沒有靠近,一邊說道:
「被異星住民挖出器官的那根肉柱,就在一片巨大的森林中央。假如那座宮殿是外星人們世世代代都在祭拜、用來舉行繼承儀式的重要場所,那它建在最開始先祖們獲得器官的位置上,是再正常不過了。」
「的確。不過現在好像沒必要考慮『身處何方』的問題,因為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地理環境,尚且一無所知。」
「是啊,重要的是我們接下來該往哪裏走。」
謝大小姐向他確認道。
「景行,我還記得你和我們說的那個夢中,見到過一大片赤紅色的平原,還有矗立在平原上的燈塔,『未來的我們』就在那裏,對嗎?」
「沒錯。」
「那麼,我們就以那裏為終點。」她環顧四周,「這個地方既不是平原,也看不到燈塔,所以第一步就應該是……想辦法走出這片森林。」
臨海起伏,入眼所及之處皆是樹木上流動的人臉,不止是瘮人,看久了還有點頭暈目眩。
燕景行皺起眉頭,他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某種窸窸窣窣的響動,就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
「什麼動靜?」
很奇怪,那聲音正在變得越來越大。但不論他如何左顧右盼,看到的永遠都只是樹、樹、樹……
他和謝玉芝的目光同時投向季春藻。
這種時候就需要「祭祀」的力量。
女孩為了集中注意力,這會兒已經閉上了眼睛,她的一邊眉毛向上抬起,不確定地說道。
「呃,可能是某種小型生物正在聚集……?電波很微弱,但是數量很龐大……」
密林深處的那頭,驟然間傳來如雷鳴般的巨大聲響。
一時間萬馬齊喑,仿佛整座森林正在搖晃,耳邊響起了詭異的嘶鳴聲,這些聲音匯聚成潮流,像是夏日煩人的蟬鳴,在他們身邊流淌。
「它們是不是靠近了?!」
燕景行望着面前搖曳的樹影與顫抖的地面,忍不住喊道。
「難道是森林裏的動物們在遷徙嗎?」
「靠近?……不,沒有,沒靠近……它們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從剛才開始就……」
季春藻猛地睜開眼睛。
——「是整座森林,每一棵樹木都是它的眼睛!但……」
她的話音未落,那窸窸窣窣的響聲迅速變成悽慘的哀嚎,樹上的紋路愈加活靈活現地凸現;每一根樹木之上都鑲嵌着千百張面龐,整片森林內的「臉」的數量自然難以計數,當所有臉都開始嚎叫時,場面宛如阿鼻地獄般慘烈。
「!」
面臨這般恐怖的景象,不論是季春藻還是謝大小姐,全都變得臉色慘白。
唯一能保持鎮定的,只有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着非人意志力的燕景行,他用力拽住兩位同伴的手,一邊一個,轉身朝着通往宮殿的門飛奔。
幸好,這時的他們並未貿然深入密林之中。
「我們先退回去!別被樹木包圍了!」
「等……等等,不是樹的問題……我能感覺得到……」
季春藻氣喘吁吁地說道。
「它們……其實是在害怕,害怕那個……天上的東西……」
與此同時,巨大的尖嘯聲,像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撕破了森林所發出來的哀嚎。
於是,他們全都看見了——
在地面上,可怖的陰影正在蔓延。
漂浮在空中的魔怪遮擋住了上空的光線,它垂落下來的每一根觸手,都像是一幢懸停的高樓。
「是春藻曾經呼喚過來的那頭大怪獸……」
燕景行恍然。
在地球上的時候,他們看不到魔怪的具體樣貌,只能見到一個龐大的輪廓漂浮在海面上,並且只維持了一段很短暫的時間。
而當他們來到「雲中魔怪」真正生活的星球上,當他們在尖嘯聲中不自覺轉過頭去時,它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墨色的表皮,勾勒出近似於深海章魚的詭異樣貌,伴隨着尖嘯聲(那似乎是它呼吸時發出來的聲音)而起伏;
它的頭顱如同一座活着的山脈,而在那下方,是佔據身體大半體積的數十條觸鬚,長度從數十米到百米餘不等;
昏黃色的光柱直射天空,照亮雲層,渲染開一片熏黃,那是魔怪頭頂的兩隻眼睛所釋放出來的光芒。
「『捕食大王』……」
他聽到季春藻仿佛夢囈般說道。
「我的『眼睛』,看到了它的名字。」
就像她說得那樣,「捕食大王」對他們並沒有敵意,準確地說,這頭怪獸有沒有注意到他們都是個問題。
只見它所過之處,憑空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空氣中泛起一圈圈無形漣漪;樹木們被連根拔起、吸上天空。
鬼面樹們發出慘烈的哀嚎,拼命扭動着自己的枝幹,試圖避免被撕扯,無數枝葉簌簌抖落,
但儘管如此,它們依然在眨眼之間被風暴攪斷、攪爛,無數碎屑漫天飛舞,自樹內迸發出的汁液是猩紅色的,像雨水般落下。
就這樣,捕食大王一路吞吃着森林,一路慢悠悠地往前方遊蕩。
「——!」
燕景行突然感到頭暈目眩,他咬緊牙關,一頭撞開了鐵門。
……
他們沿着走廊一路往下奔跑。
背後傳來像低空飛行的飛機那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在上空盤旋,然後迅速越過他們頭頂。
他們最後在堰塞的通道面前停下步伐。
不是不想繼續,而是沒辦法再往前了。
捕食大王在行進過程中所造成的破壞效果非常驚人,它只需要依靠那龐然的身軀碾壓過去,便能霎那間天崩地裂。
宮殿劇烈地搖晃着,天花板上蛛網般的裂縫迅速擴展,大小不一的碎塊冰雹般砸落下來,將部分通道堵塞得水泄不通。
有的地方甚至整個頂棚都已經被掀開來,露出天空的顏色。
好在,這場可怕的震動只持續了短暫的數分鐘的時間。
「捕食大王」——光看異星人給予它的稱呼,分明就是在形容佔據這顆星球食物鏈頂端的存在。
它並沒有將任何地上的存在——無論是死物還是活物看作目標,僅僅是從宮殿上空飄了過去。
燕景行走在最前面帶路,他此刻的反應是超出常人的迅捷,所以很輕鬆地找到了相對堅固的位置,拉着女孩們躲起來。
所以,他們並沒有在這場變故中受傷,只是凝望着殘破不堪的宮殿廢墟看着發呆。
「我們……等確定周圍的支撐足夠牢靠後,再找找有沒有別的路吧……」
滿頭冷汗的燕景行乾巴巴地說了一句,隨即冷靜地意識到,自己已經瀕臨極限。
他搖搖晃晃地往後,倚靠着牆壁坐了下來,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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