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那塊麵包,男孩攀着窩棚的梯子,左拐右拐,登上兩層又下一層,這個龐大的奴隸窟,各樣奇怪的搭建方式都有,又十分簡陋,踩上去呀呀作響。
男孩爬到一個木造的房間裏,他看見一個山卜女人幫人看病,地板上,斷掉手的奴隸呻吟着。
這個奴隸窟,聚集着被貴族們趕出的奴隸們,那些奴隸們一得了什麼大病,若七天內好不了,就會被趕來這裏,就像是丟到垃圾場一樣。
所以這裏絕大多數都是老弱病殘。
而這名為麗貝卡的山卜女人,她心腸太好,主動從外面來到這裏為人看病。
她據說是上等奴隸出身。
是的,上等奴隸。
這座地獄裏,奴隸們也分等級,有明確的法律規定。
那些去建造巨塔的奴隸們,他們就是上等的奴隸,年輕力壯,幹勁非凡,而根據法律,他們的家人也會是上等奴隸。
除了他們,某些來到這座地獄的人們,因為靈魂純粹,很適合做祭品,所以也是上等奴隸。
大多數上等奴隸們,他們並不屑於跟普通奴隸走在同一條路上,連面對一些小貴族時,也不會給多少臉面。
男孩見過幾個上等奴隸,他們提起自己要建塔的使命時,總會昂揚地挺起胸膛。
有些奴隸還會被奉為英雄,他們死的時候,聚集在王家廣場的奴隸們,總能看見王公貴族的眼淚。
他們總會莊嚴的說:公正的法律保障了奴隸們的生命權,但總有些富有美德的,甘願為所有人奉獻。
當然,男孩還記得另外一件事。
那是老菲格說的:
「一直有一場針對我們的大屠殺,不是拿劍刃,也不是帶槍戟,而是拿那成文的法律、一個為所有人好的美夢、不斷逼迫人奉獻的精神,對每個人進行無聲地屠殺。他們永遠都說,只要重返人間,所有的承諾都能實現。」
這種的話,男孩覺得很新奇,所以一直記下。
他還聽說過,老菲格是雅各商業共和國出身的山卜人,那個元首是人民與元老院選舉出的國家。
抹了抹臉上的汗,男孩走進麗貝卡的窩棚。
「麗貝卡阿姨,這是我拿來的麵包。」男孩說道。
麗貝卡轉過身,接過那塊麵包,笑道:「謝謝你,孩子。」
男孩掃了眼地板上的奴隸,他的手被粗布包紮好了,然而,面容還是慘白的顏色,他昏迷着。
「他估計活不了多久了。」麗貝卡掰下堅硬的麵包,放到嘴裏,「他因為連續兩次沒有採到足夠的石頭,所以被人砍掉了手。」
男孩點點頭,覺得那奴隸有點眼熟,「我好像見過他。」
「哦,這不奇怪,他妻女都在這裏住,他偶爾會過來探望。」麗貝卡平淡地說道:「上一年的時候,被砍手的是他女兒,因為他打了個盹,將一塊好石材給弄碎了。
那石塊是用去雕刻英雄馬里爾的。」
男孩怔了怔,良久才道:「原來我真的到了地獄...」
麗貝卡凝視着他,她聽這男孩說過,他那裏發生了戰亂,而他睡了一覺,就來到了這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男孩是睡夢中死的。
而且由於年紀小,靈魂還未壯大,下地獄後,便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不過在這奴隸窟,沒有名字的奴隸不在少數。
「沒事,地獄也就這樣。」麗貝卡寬慰着男孩,說道:「想着愛我的丈夫,我可以把這裏當作天國。」
一旁佇立的神,默默地聽着這些話。
祂看着麗貝卡,想到了什麼,卻回憶不起來。
給麗貝卡送完麵包後,男孩攀着木板,往下走的時候,看見一個斷掉雙手的女孩。
女孩瘦骨嶙峋,跟她面黃肌瘦的母親差不多。
她母親就站在女孩身邊,憂心地看向麗貝卡的住所。
男孩默默地爬了下去。
女孩可憐地盯着他手裏的麵包。
男孩原本打算直接離開,女孩卻小跑過來,用沒有手掌的手臂攔住自己。
「求你給我媽媽一點,求你給我們一點。」她努力擠出眼淚,「我們之前就是餓死的...」
女孩將腦袋靠向麵包。
男孩凝視女孩,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拔腿就跑,那女孩絕對會用嘴去搶。
她母親就遠遠地看着這一切。
「放開我,我就給你。」
聽到後,女孩放下了手臂。
男孩沒有食言,將麵包放下,抬起手肘把麵包砸成兩塊。
「謝謝。」說完,女孩迅速地拿手臂夾住了大的那塊,頭也不回地跑回母親身邊。
男孩嘆了口氣,拿起僅剩的麵包。
他媽媽教過他,要永遠善良。
男孩把麵包塞到衣兜,小心地張望四周,害怕有人衝出來,搶走或偷掉自己的麵包。
花了點時間穿梭雜亂的窩棚,男孩回到老菲格身邊。
老菲格是男孩最信任的人。
失明的他扶着牆壁站直身,和其他奴隸們講着經文。
山卜人大多信奉苦難靈廟,而苦難靈廟的經書講,苦難之主就是主神,主神復甦後,就成了苦難之主。
所以,真教的著名經書,也被苦難靈廟用作經書。
而很多信徒,也不會將它們分得很清。
「聖徒奧勒良說:我走了一整天,走了五百多帝國里,可還是找不到天國......」老菲格朗聲說道。
神聽着,祂好像記得,沒有一個叫奧勒良的聖徒,經書上也沒有這句子。
事實上,確實沒有一本經書記載過這些。
老菲格講的經文,絕大多數都是他自己編的。
也常常互相矛盾。
他生前畢竟不是修士,也沒有完整看過一本經書。
老菲格也不在意,這是否算作褻瀆經書。
他有個高尚的理由為自己背書——自己是在傳播信仰、喚醒希望。
男孩拍了拍老菲格的大腿。
「哦,你回來了,孩子。」老菲格低頭道,儘管他看不見男孩,「我在講聖徒奧勒良的故事。」
男孩應了聲,然後把剛從遇到的事說了一遍。
老菲格聽着,當他聽到男孩把麵包分給女孩時,臉上滿是動容。
男孩像個期待表揚一樣,昂起脖子,又有點不好意思。
老菲格蹲下身,雙手按着他的肩膀。
「孩子,看着我的眼睛。」老菲格說着。
男孩聽話地看向那空洞的眼眶。
老菲格面朝着男孩,卻對着在場眾人朗聲道:「這個孩子,他又把麵包分給了別人。
而我們這裏每一個人,也都吃過他帶回來的麵包!」
倚靠在牆邊的奴隸們聽着,都看向男孩和老菲格,他們的目光滿是感激。
「你們很多人問我,主真的存在嗎?」老菲格說着。
主存在嗎?
祂聽着,這個問題很讓自己熟悉。
祂也看向他們。
老菲格面朝男孩,他莊重地說:「這個孩子,他就是主存在的證明。」
注意到別人的目光,男孩轉過頭瞟了眼,又不好意思地將腦袋縮回去。
「孩子,繼續看着我的眼睛。」
男孩重新盯着老菲格的眼睛。
就這樣對視了很久,老菲格的臉龐顫抖。
「孩子,我告訴你,你要記住。」他喃着聲道:「你這善良的眼睛,就是主存在的證明。」
男孩懵懂地點了點頭。
如許多人一樣,他不是很能理解什麼是主。
他其實很想問:為什麼自己是主存在的證明?
老菲格站了起來,他同那些聽他講經的奴隸們連聲道歉,接着讓男孩跟自己進入旁邊房間。
那是老菲格的住處。
老菲格在這個奴隸窟很有威望,據說領導過騷亂,所以被挖瞎雙眼,丟到這裏。他常常幫忙分配食物,又為人裁斷矛盾,像是個公正的法官,至少比奴隸窟外的公正。
走進老菲格的住所,男孩看着老乞丐蹲了下來,他翻找着什麼東西。
男孩坐到自己的床鋪上,他暫住在老菲格的住所里。
老菲格找得大汗淋漓,但還是沒找出來。
他口中嘟囔着「奇怪,明明放在這裏。」
「老菲格,我為什麼是主存在的證明...」男孩沒按捺住疑惑:「主難道真的存在?」
老菲格還在翻找着東西,沒抬起頭,道:「主當然存在,祂無所不在。」
男孩半懂地點了點頭,還想繼續發問。
老菲格卻早有預感,含糊道:「別問了,長大點你就會懂了,孩子。」
接着,男孩看見老菲格「啊」地歡呼了聲。
老菲格將一根燭台和蠟燭從柜子的深處拖了出來。
「這燭台還在,這燭台還在,讚美我主。」他說道。
男孩好奇地看向那燭台。
老菲格扶着牆壁,面朝男孩的位置,笑道:「好看嗎?可惜我沒法看到它長什麼樣了。我死了之後要把它送給你。
你看,我想為你找到這燭台,我就找到了,這就是主存在的證明。
你看,主讓我遇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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