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住在店子對面,這裏是我媽和我曾經的家。六年級時她帶着我和剛叔結了婚。上初二時我借着這裏離學校近為由獨自搬了回來,其實是和剛叔相處不來,從此以後我就一直住在這裏。
我飛速爬上六樓,找出鑰匙,輕輕轉動開鎖,然後大大地向後退出一步,伸出雙臂攤開向前,一腳把門踹開,一隻大金毛立刻衝出門外,騰空而起跳進我的懷抱,隨之而來的還有猛烈口水攻擊。我抱着毛毛關門進屋,金吉拉「吉祥」高蹺着尾巴踱步過來,蹭了蹭我的腿表示歡迎。是的,現在這裏是「我們」的家。
時間緊迫,我隨便安撫了一下它倆,便趕緊收拾外出用品。下樓時還不忘特意到停車場看了眼我的「奔奔」。我望着旁邊空着的車位,暗自祈禱,不要有二貨在我回來之前,對我的坐騎「增光添彩」。
站到母親家按響門鈴時,我特意看了一眼手錶,下午三點半。母親應聲開門,然後對我使了個眼色道:「去給你剛叔打個招呼,你買了幾點的大巴票?」
我有些不高興,懶懶回應:「五點,如果不塞車一定能趕上。」
母親接過我身上的背包,放在鞋柜上道:「還有點時間,我已經做好飯了,你吃飽再走。路上沒有吃飯的地方。」說完便轉身進了廚房。
我走進客廳,剛叔身穿白色懶漢背心,下搭深藍色平布短褲,正蹲在茶几邊上拿着一堆報紙寫寫畫畫。我蔑視暗忖一定是在研究彩票。我故意踢踏着腳走過去,有些煩悶地打了聲招呼:「剛叔。」
剛叔被我嚇了一跳,一邊應着一邊快速把報紙給收拾了起來。收拾完,他才瞥了我一眼,點了點頭轉身回房間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厭惡感正迅速滋生。不經意間發現這老頭頸椎上鑲嵌着一個三角形的金屬,是做了頸椎支撐手術嗎?還是紋身?不過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紋身,太特別了!小學前校長身上有紋身,多失身份啊。
「墨,快過來吃飯,一會兒還要趕車呢!」母親在餐廳叫道。母親擺了一桌子菜,還給我盛了滿滿一碗米飯,估計是買完票就開始準備了。
現在離吃飯時間還早,我哪有胃口,瞥了眼忙碌的母親,算了!我邊扒飯邊說:「我屋裏的毛毛和吉祥得勞煩您照看一下,它們都很乖,會自己上廁所。你只要每天把廁所打掃一下,給它們添點糧加點水就行,糧都在櫥櫃裏。」
母親在廚房裏應道:「你一個開寵物店的,把別人丟掉的病貓病狗都撿回來,自己貼錢醫治不說,那毛毛和吉祥都有後遺症,往後還不知要花多少錢,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它們現在都挺好,早就停藥了。我給它們看病,也就貼點藥錢,不多。」聽母親開始嘮叨,我趕緊為毛毛它們辯解。
「現在病治好了,有人肯收養它們嗎?你還不是得自己養着,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母親從廚房出來,擦了擦手,把抹布丟在餐桌上,拉開我身旁的椅子坐下來道。
「有勞您受累了。」我拱手作揖,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以免繼續又要惹起口角。
「孩子有愛心是個好事,你每天幫忙過去餵一下,就當是去散步了,反正你也沒什麼事。」剛叔換了一身衣服從房間裏出來,上身穿着淺藍色短袖平布襯衫,下身搭配深灰色西褲,踱着裝腔作勢的步子,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你就知道慣孩子!」母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拿起公筷夾了一片肉到我碗裏。
我對這突如其來的融洽氣氛感到毛骨悚然,尷尬的不知該作何回應。
「聽你媽說你爺爺家曾是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剛叔身體微微前傾,兩手交疊放在餐桌上輕輕搓着,眼底里閃着光,像看見獵物的柴狗。
「嗯!」我無法猜測他的意圖,只能先應下。
「那你奶奶去世一定會留下不少老玩意吧!」他向前挪了挪身子,像是急於從我這裏得到答案。
我瞥了母親一眼,她顯得有些侷促。我在心裏罵道:「一定又把家裏的陳年舊事當成茶餘飯後的八卦聊了。她到底對剛叔說了些什麼?」
「奶奶只是重病住院,還沒去世呢!」我有些不高興,重重放下碗筷,皺眉瞪着剛叔回道。
「是!是!老人家生病,大家都盼着她好。咱們在這裏不是說萬一嘛!萬一你奶奶不在了,家裏傳世的東西不得有人繼承嘛!」剛叔有些心虛的正了正身體,翹起二郎腿。
「我聽你二姑的意思,好像是不行了,要不哪會趕着給你買車票!」母親說着倒了杯水放在我手邊。
「家裏關係複雜還是你告訴我的呢!不是你說奶奶懷着我爸,帶着大姑改嫁了嗎?大叔和二姑跟我都不是一個姓氏的。」我有點不耐煩,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
「你爺爺是家裏的獨子,你是朱家的獨孫啊。」母親特別強調道。
「對啊,他還有個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呢!」我有些尖刻的說,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
「你大奶奶家的孩子姓趙,說明根本就不是你們朱家的人!」母親有些激動,剛叔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用手指輕敲着桌面。增加了我心裏的煩躁。
「我爸去世後,聽說大姑也去世了,這麼多年照顧奶奶的是大叔和二姑,奶奶自會作安排。」我推開碗筷,這飯是沒胃口吃下去了,反倒是一陣陣地犯噁心。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大叔和二姑可跟你說不上是一家人。該爭還是要爭的。」剛叔晃着腿,裝作不經意的樣子道。
「我聽說朱家在土改的時候就敗了,爺爺也失蹤了。家敗了,人散了,還能有什麼。」我儘量保持平和語氣。
「那可不一定,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家還不藏點東西。」剛叔也故意放平語氣,卻掩飾不了閃爍的眼神,看來是認定奶奶會給我留下傳家寶了。
「那還給我買火車票,見不到奶奶,損失可不小啊!」我把聲音提高八度故作惋惜。
母親瞪了剛叔一眼,略顯尷尬,從衣架上取下她的包,找出給我買的車票放在餐桌上說:「還不是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在心裏感嘆,這可真是一套永不顯尷尬的說辭。
剛叔放下二郎腿死死盯着車票,兩隻眼睛都微微突出了,那樣子有點像看見了屎的蒼蠅。我覺得特別好笑,拿起兩張車票看了一眼,便順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錢包,抽出一千塊遞給母親。母親神色更顯尷尬,但在剛叔面前不好推拒,只能收下。
我收好車票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得去趕車!」說完拿起背包準備出門,想儘快把尷尬和壓抑拋在身後。
「等等!我送你去車站!」母親趕緊拿起包追了過來。
我心想:你那小電驢如何載我這一米八幾的大小伙子,剛想開口拒絕,母親給我遞了個眼色,看來是有話要交代。
「剛叔我們走了!」我瞥了一眼剛叔,揮了一下手。
他站起來把我們送至門口:「一路注意安全,別忘了我剛才說的話。」
「好!好!」我敷衍道,在心裏大大給了他一記白眼。
下了樓,我在小區門口打了輛的,母親跟着我上了車。車子剛開動,母親就從包里掏出一疊錢道:「剛才你剛叔在,我得收下那車票錢。你也知道他……這裏有五千塊,給你奶奶辦事總是需要錢的,你拿好!」說着就往我手裏塞。
我一把推還給她道:「我自己有錢!你賬上虧空那麼大,剛叔會跟你吵架的。」
母親拉過我的包,直接把錢塞進包里說:「這些錢他不知道。你爸走得早,沒盡過孝,替他送送你奶奶。還有,記得去看你大奶奶,人一定要感恩!」
我們家鄉所有人都特別敬重大奶奶,奶奶有一次不經意提起,說大奶奶和她孫子救過我的命,讓我一定要找機會報答這份恩情。等我追問大奶奶是如何救我命時,卻沒有一個人肯告訴我。而我根本就記不起任何有關大奶奶救命的事。這似乎和爺爺失蹤一樣,是家裏的又一大秘密。
母親拉過我的手,放在兩手間緊緊地握了握,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轉眼間車站已到。我抽開手對母親說:「我都知道了!你回吧!這裏難打車,我到了給你電話。」說完便下了車,並交代司機原路返回。我看着消失在灼眼烈日中的車尾,突然心裏升起一陣悲涼。
前往火車站的高速路每天都在修,從沒停止過。到達火車站已經六點四十五,我幾乎是飛奔上車,幸好趕上了。
我在硬臥區找到自己的位置,安置好行李,打開手機音樂,插上耳機,打算就此杜絕一切嘈雜。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我一看是二姑的手機號,趕緊接起。
電話那頭響起一陣電流聲,我對着耳機大聲喊道:「餵?二姑?」
隔了好一會,電話那頭才傳來一個蒼老沙啞,並帶着濃重地域口音的聲音:「咋……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47s 3.882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