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1日,傍晚,廣州,白天鵝賓館。
李浩楠臉色平靜地坐躺在窗前的一個大而軟的沙發上,他盡力將他的雙腿伸直,使他的肌肉繃緊,這樣可以讓他身體的劇痛略微減輕。
殘陽透過落地玻璃,斜照在他的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在他的對面站着的,是另外一個斜長斜長的影子,這是另外一個男人,他看上去敦厚,樸實,一個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男人。即使看着他一整天,把他一丟到人群里,你照樣記不起來。
李浩楠的左手拿着一件西裝,放在他的雙腿上,上面是李浩楠已經找出來的那個竊聽器,而他的右手端着一大杯烈性的威士忌。
「你看,這就是林東來,不管他多相信你,但是只要覺得必要,他還是會在你這裏做點什麼,以增加他的安全感。」李浩楠一臉讚賞地笑着對面前那個男人說道,「只有這樣自信和小心都同樣到變態程度的人,才有資格繼承我的事業。」
李浩楠說完,端起酒杯,大口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威士忌剛一入喉嚨,他就開始大聲地咳嗽起來,鮮紅的鮮血從他的喉管里噴涌而出,充斥到酒杯當中,和他杯中的威士忌混在一起,讓人搞不清到底哪些是威士忌,哪些是血。
他已經喝了整整十分鐘了,而威士忌中的液體卻並沒有少多少。
「主人,保重身體。」
那老實巴交的人很是心疼李浩楠這樣摧殘自己身體的方式,但是他卻不敢動手來制止李浩楠。對於他來說,李浩楠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在沒有他的命令之前,他絕對不會做任何干涉李浩楠的事。
「從前聽人說,很多老和尚在死之前,都會有預感,可以準確的知道自己的死期。我那時候還不相信,現在看來,是真的了。」
李浩楠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絲毫的頹唐,反倒是無比的灑脫。
他稜角分明的面龐上托映着的那雙眼睛,依然是那樣炯炯有神。
他說完,對着面前的男人淡淡笑了笑,轉而看向窗外,他的目光直射遠方,穿透密雲注視着夕陽,那神情仿佛是期盼,也仿佛是挑釁。
當他直視夕陽的那一刻,有雕塑般的感覺。
良久之後,他笑着輕輕地一聲嘆息,此時此刻,他的心中並沒有絲毫恐懼,也沒有絲毫失落,有的,只是一種淡淡的無奈。
「黑虎,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七年了,主人。」
「七年來,我曾經有過不信守承諾的時候嗎?」
「從未。」
「嗯。」李浩楠笑着點了點頭,「這次要失信了,而且是對我最為欣賞的人。」
「主人,你的身體不會有事的。」
「黑虎,我早就說過,你不是個會安慰別人的人,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你就不必徒勞了。」
李浩楠深吸了口氣,結果又是迎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嗽完畢之後,李浩楠說道:「我原本希望上天可以給我一個月,結果醫生告訴我,我只有一個星期。可是現在,照我看,我最多只有三天了。」
「主人……」
黑虎跪倒在地,整個人匍匐在地上,身體不斷地顫抖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真的很想也可以像林東來那樣,豪氣沖天的說一句,世間一切皆逃不過命數,獨我除外。可惜……我到底還是鬥不過老天,只能承受着命中的劫數……不要再趴在地上了,我還沒死,現在還沒到哭喪的時候。」
聽到李浩楠這麼說,黑虎這才把滿是淚水的臉緩緩抬了起來,看着李浩楠。
李浩楠指了指旁邊的一個盒子,「把它拿過來。」
黑虎走過去,將這盒子端了過來。
「把它打開。」
黑虎依言打開盒子之後,看到裏面有一把手槍,有一個小盒子,還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這裏有三樣東西,這個小盒子裏的東西,這本筆記本,是送給林東來的,這把手槍是送給你的。」
「謝謝主人。」
黑虎又再次匍匐在了地上。
「黑虎,你就不好奇那個小盒子裏到底是什麼東西嗎?」
「不好奇。」黑虎搖頭道。
「唉……朽木不可雕。」李浩楠搖着頭嘆了口氣,「把這小盒子打開。」
黑虎跪直身子,將小盒子打開,看到裏面有一顆金色的子彈,他伸手就要去拿。
這時候,李浩楠趕緊提醒道:「千萬不要碰……」
及時制止黑虎之後,李浩楠才繼續說道:「這顆子彈上塗着最新研究的生物病毒,任何生物只要接觸到子彈上的生物病毒,他的身體機能,就會遭到極大的破壞,在大多數時候,這種破壞甚至是永久性的。」
「破壞身體機能?主人您的意思是?」
「假如這顆子彈擦到林東來的話,那麼他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那就是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或者一輩子,這個都很難說。」
「主人,您不是很看好林東來嗎?既然如此,您為什麼還要如此對他?」
「你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妥嗎?」
「一個人的意志,很大程度上跟他身體的強韌也是有很大關聯的。您這樣做,幾乎等於將他強大的身體完全摧毀。您就不擔心,這樣一來,林東來會真的徹底沉淪嗎?」
「知識,智慧,力量,財富,權勢,世上一切看似強大的東西,都只不過是過眼雲煙。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想要生存下去,並且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最終所能依靠的,只能是意志而已。林東來身上最為強大的,其實正是意志。只是這麼多年來,他的身體和頭腦的強大,已經讓他漸漸不那麼需要依靠他的意志。而我,要讓他回歸真正的本原。」
「林東來不是已經放棄了美國的一切,回到中國了嗎?既然如此,您還需要把他推到更極端的環境中去嗎?」黑虎不解地問道。
「要放棄在美國打拼得來的一切,從頭開始,自然是了不起的取捨。但是,林東來的拋棄過去,只是想要拋棄過去帶給他的負累,卻並沒有完全放棄過去帶給他的種種財富。他的身體,他的信心,依然根植於他的過去。甚至於在他操作農地項目的時候,他依然在利用他過去的身份為他牟利。號稱要拋棄過去,卻無法捨棄它留給你的財富,充其量頂多是一種怯懦的勇敢。如果林東來繼續這樣下去,他這一生都無法走出真正屬於他的路。」
聽到李浩楠這麼說,黑虎不再有任何意見,他問道:「主人,請您放心,一切我都會按照您的安排去做的。」
「我死之後,你一定要暗中保護林東來,直到他的身體完全復原,或者你死去……這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命令,也是我對你的最後一個請求。」
「是,主人。」黑虎匍匐在地,無比堅決地說道,「禮物什麼時候送給林東來?」
「如果維利會的情報沒出錯的話,今天晚上,陳飛揚就要對任天翔全面出手了。當陳飛揚不惜代價出手的時候,任天翔根本擋不住他。他一定會請林東來出馬的。」
「林東來不是已經金盤洗手了嗎?他還會再出手嗎?」
「他會的,因為他骨子裏並沒有真正跟過去告別。」李浩南說到這裏,仰起頭,有些疲倦地靠在沙發上,「今天晚上,讓他當最後一次地下梟雄,然後,讓他在他的戰場跟他的過去徹底告別。」
「主人,我發誓,我絕對會以我的性命去保護林東來。但是,主人,林東來的仇家實在是太多了,另外,還有維利會虎視眈眈,我一個人恐怕……」
李浩楠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黑虎,「這張紙條上有個電話號碼,電話號碼的主人叫做王曉薇。明天下午兩點去找她,她會給你一套完整的身份證件。」
黑虎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到現在,他總是完全明白李浩楠的計劃了。
七年前,黑虎還只是個地盤工人,沒有合法身份,整天東躲西藏,在建築工地被砸斷腿,甚至於連醫院都不敢去。
是李浩楠收留了他,讓最好的醫生醫他,給他娶妻,讓他有自己的孩子。
這七年來,李浩楠對黑虎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練習槍法。
七年來的每個日夜,黑虎業餘之外的所有時間,都泡在訓練場。室內的,野外的,各種各樣的訓練場。
黑虎並不是個聰明人,也沒有任何目標,但是他單純,他只知道李浩楠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他從不問為什麼練,也不問練到什麼程度算是成功,他只是悶頭一直練習。
單純,在很多時候也是一種很恐怖的力量。七年後的今天,黑虎的槍法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用槍,對他來說,某個程度上比用自己的手更得心應手。
而現在,他終於知道李浩楠要他練習槍法的目的了,那就是去送一份禮物。
當他得到李浩楠的指示之後,他的全部感情和思緒都完全收了起來,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去完成這個指令。
於是,他匍匐在地,給李浩楠磕了個頭之後,帶着李浩楠給他的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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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4月21日,晚上六點五十分。
無論是任家還是陳飛揚,他們的龐大現金流的來源都只有兩個地方——夜總會和地下賭場。
可以說,這兩種生意,是他們兩大集團的生命線。
一直以來,兩大集團之間互有傾軋和爭奪,但是為了不引起有關部門的關注,他們的爭鬥一直很低調,烈度並不高。
而在下午五點的時候,陳飛揚通過電話,命令遠揚集團麾下所有的戰鬥隊員,都全部集結起來。
下午六點半,陳飛揚下令,所有戰鬥隊員全都做好準備,今晚將在西河,在廣州,在珠江流域任何兩家有交集地方,對任家發動總攻。
而總攻的時間,正是晚上八點。
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六點半下令,八點開始,這個動員過程,就等於給了任家準備的時間。
對於這一點,陳飛揚非常清楚。
但是他沒有辦法,畢竟他手下的,是流氓,不是軍隊,這樣大規模的行動,倉促而成是不可能的,肯定是需要動員時間的。
不過,他也不在乎,首先他知道任家的動員速度只能比他慢,其次,他這次是已經做好了跟任家硬打的準備。
一直以來,陳飛揚就不是打不過任家,而是投鼠忌器,擔心事情搞太大,搞得將來有關部門看不下去,出手整治,兩家都沒好果子吃。
畢竟,大家爭地盤也是為了掙錢而已,要是把鍋砸了,大家都吃不到飯,那就沒什麼意義了。
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陳飛揚覺得自己的碗快要被別人砸了。既然是這樣,那也就不管什麼鍋了,幹了再說。
應該說,陳飛揚這樣過激的舉動,是完全超乎任天翔的想像之外。
以他商人的邏輯來說,陳飛揚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過不理性了。
無論有多大的事情,總是可以坐下來談的啊。這樣做,這不是等於讓大家都不要做生意了嗎?真以為公安局是擺在那裏當裝飾用的?還是因為現在還是三十年代的上海灘?崩牙駒的教訓還不夠深嗎?
在收到陳飛揚發出總動員令的情報之後,任天翔在心裏提出了這樣一大堆反問句。
而這一大堆反問句提出之後,任天翔終究還是得解決問題。
首先,這種涉及到數萬平方公里的組織調動,幫派混戰,任天翔還是第一次面對。
其次,任天翔根本就沒有想到陳飛揚會突然採取這樣暴烈的行動,所以根本沒有做任何準備,整個一措手不及。
在這種情況下,任天翔知道,如果不想被徹底打死,他只能求助一個人。
這個人雖說比自己還年輕,但是要說到幫派混戰,陳飛揚跟他比起來,就是小學生。
任天翔接到情報的時候,是下午的六點四十五分,他給林東來打電話的時間,是下午六點四十八分。
當時,林東來剛跟馮紅程把租樓的相關事宜搞完,正在一個茶餐廳吃飯。
「喂,任先生,有什麼事?」
林東來一邊把一塊叉燒放進嘴裏,一邊問道。
「在西河,在廣州,在珠江流域任何我們兩家有交集的地方,遠揚集團的人都將向我們發動全面進攻。一個小時後,我們所有的地下賭場,夜總會,以及當鋪,財務公司都將受到全面的衝擊。」
林東來停止吃飯,他把筷子放下,「消息確切嗎?」
「無比確切。」
林東來沉吟片刻,問道:「那你想我怎麼樣?」
「組織幫戰,這並不是我所長,我父親也已經年老,新時代的幫戰他也不適應。如果沒有高人相助的話,這一次我們任家就是滅頂之災。所以,我希望林先生能夠在這時候幫我們任家一把。」
林東來沒有說話。
林東來的沉默保持了整整一分鐘之久。
任天翔沉不住氣了,他在電話里說道:「我知道這樣說有點失禮,但是不管這麼說,這件事情也是因林先生而起。如果您就這樣見死不救的話,您不覺得愧對judy嗎?」
林東來依然沒有說話,他繼續沉默了。
又一分鐘之後,林東來長長嘆了口氣,「馬上打電話給你的人,把除了廣州之外所有的生意全部暫時終結,所有的人全部撤退,同時報警,保護硬件設施。」
聽到林東來這麼說,任天翔頓時鬆了口氣,「那廣州呢?廣州怎麼辦?」
「一切照舊。」林東來看了看茶餐廳牆上的鐘,「現在是六點五十三分,七點半在你的辦公室召開緊急會議,你們在廣州所有的骨幹都必須出席,另外二三十個最精幹的人到你們總部待命。還有,馬上想辦法找一個移動公司的內線。」
「好,我馬上安排。」
任天翔應道。
林東來不再多說廢話,把電話掛斷,站了起來,對馮紅程說道:「你現在馬上到警察局去。」
「我去警察局幹嘛?」馮紅程不解地問道。
「說你錢包丟了,或者是被網絡詐騙了,總之,今天晚上找個理由待在警察局。」
林東來說完,不再理會馮紅程,飛快地離開了茶餐廳,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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