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本地人吧?」
為了讓自己羞赧的情緒快些度過,林東來選擇了一個看起來還算自然的話題。
「聽我的口音,你就該聽得出來啊。」
舒雅笑着說道。
「是江蘇人?」
林東來略想了一會,問道。
舒雅有些訝異地點點頭,「怎麼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我有個朋友是江蘇人,你的口音跟他很像。」
其實那個人林東來只見過他一面,交談過十幾分鐘。
見到一個人之後,在最短的時間裏記住他的各種特徵,這是林東來職業的一部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子找不到話題的關係,當關於哪兒人的話題結束之後,兩個人之見突然出現了一個空檔。
一陣安靜突如其來,林東來並不覺得有任何不適,他安之若素,並且深感享受。如果可以的話,就這樣安靜地在這裏和舒雅坐上一天,那真是再完美不過的事。
但是,舒雅似乎並不這麼覺得,她覺得初相識的兩人一點聲音也沒有的話,會讓人覺得尷尬,於是,她談到了一個她唯一想到可以談的話題,「那天晚上為什麼你會突然中途離開呢?我本來還想跟你好好聊聊的。」
林東來並不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垂下頭,看着掌心的茶杯。
舒雅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笑着說道:「東來哥好像是個不大喜歡跟人袒露心扉的人。」
「我小的時候,曾經養過一條小狗,我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只記得是土黃色的小狗,應該是很低級的那種,我叫它阿黃。對於別人來說,或許只是兩塊錢就可以從街上買到的小狗,但是對我來說,卻是生命里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我小時候是個很愛睡覺的小孩,那時候我總是喜歡選擇而陽光燦爛的地方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裏睡覺,而阿黃就跟我一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覺……」
林東來淡淡的講述中有一種緩慢的力量,讓舒雅完全進入到他的情境當中。當聽到小狗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時候,她好像看到了那情形一般,笑着插話道:「小狗也會四仰八叉地睡覺嗎?」
「別的小狗不知道,但是阿黃確實是會的。我想,他大概是跟我學的吧。」
林東來笑了笑,抬起頭,望着窗外,一副深陷往事的樣子。
「有時候,我睡不着了,也沒什麼事好做,我就會去逗阿黃,踢踢它的屁股,扯扯它的尾巴。阿黃每次都是甩甩尾巴就跑到別的地方去睡。實在是被我惹急了,也就是晃着腦袋衝着我低吼幾聲,然後就把頭一扭,頭也不回地跑到別處去,一副不跟你小孩子家計較的模樣。」
「說得我都有點想養只小狗了,後來呢?」
舒雅雙手透着腮幫子,笑着問道。
「後來,有一次我被一隻野狗追,阿黃沖了上去,擋住了它。黃昏的時候,我看到阿黃回來了,還帶來了另一隻狗的屍體,正是那隻咬我的狗,那隻狗比它大上整整一倍。阿黃自己也滿身是血,在把那隻狗拖到門口後,它自己也搖搖晃晃地倒下了。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開始明白,如果有些東西失去了,我們是會悲傷的。有時候,這種悲傷是一輩子。」
說到這裏,林東來深吸了口氣,總結性地說道:「得到值得珍惜的東西,自然是一種幸福,然而失去的恐懼,卻也足夠駭人……有時候,我不是個足夠有勇氣的人。」
林東來說完,重新低下頭,看着他掌心的杯子。
直到現在,舒雅才明白,林東來是在委婉地回答着她的問題。她也從林東來的回答中,聽出來了林東來對她的特殊情愫。
雖然舒雅已經十八歲,但是對於愛情,她依然是蒙昧而懵懂的,她無法確定林東來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她只能確定林東來對她是有相當程度的好感。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因為對於林東來,舒雅也同樣有着相當的好感。
當第一次看到眼前這個沉靜的男子,站在台下對自己的歌聲發表評論的時候,她就已經被他身上某種特質吸引,對他充滿了探索的欲望。
她當時就很想走下台來,跟他聊天,了解他的過去,知道他的愛好。
可惜,當時林東來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這次唱片店裏的再度重逢,讓舒雅的心中有一種宿命的感覺,這感覺很美妙,讓她想起她小時候最心愛的書包失而復得時候的感受。
就在舒雅正要說話的時候,有一個年輕女孩走了進來。
「真倒霉,一出門就下雨淋了我個透濕。等到我換了衣服拿了傘出門,雨又停了。」
一進門,她把傘放在一邊,就自顧抱怨道。
等到她把傘放好,轉過頭來的時候,才發現坐在了一旁的林東來。
「舒雅,這是你男朋友嗎?很帥哦。」
女孩笑着對舒雅擠眉弄眼。
「沒有了,你不要亂說,這是我的一個朋友。」舒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着,又轉過頭看着林東來,「不好意思,小婷她就這樣,喜歡亂說話,你別介意。」
林東來笑了笑,沒有說話,轉過臉看着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下來。
四月的雨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時候,他聽到舒雅說道:「東來哥,小婷來交班了,我要回學校去了。」
「哦,那我……」
林東來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把茶杯放在櫃枱上,心中有一種喪家之犬的感覺。
「東來哥,下午有什麼要緊事嗎?」
略微猶豫了一會之後,舒雅還是問道。
「沒有。」
林東來飛快地點頭。
「那你方便送我回學校去嗎?要坐很遠的公車,一個人真的蠻無聊的。」
舒雅看着林東來,有些害羞地邀請道。
「我……我很喜歡坐公車。」
如果這句話是過去時的語態的話,那是句假話,因為林東來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坐過幾次公車。
而如果這句話是現在時的語態的話,那是絕對的真話,因為這個時候就算舒雅說要騎驢回去,林東來也會真心實意地覺得他很喜歡騎驢。
五分鐘後,林東來和舒雅坐上了212路公車。
在車上,林東來和舒雅一直平淡地交談着,仿佛兩個已經認識很多年的老朋友。
只不過,在車上兩個人稍微轉換了一下角色。
舒雅成為了主要的講述者,而林東來則成為了聽眾。
她跟她講述她的成長經歷,她的愛好,她的朋友,她的爸爸媽媽,甚至於她曾經朦朧地喜歡過,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的高中學長。
林東來一直靜靜地聽着,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容。
等到講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以後,舒雅想起三天之後她即將參加合唱團選拔的事,她於是問道:「東來哥,我有個請求,你可以答應我嗎?」
還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林東來卻馬上答應道:「可以。」
「三天後我,我就要參加合唱團的選拔了。但是我一直找不到好的伴奏,東來哥你方便來給我做鋼琴伴奏嗎?」
舒雅雙手交在一起做祈禱狀,臉上是期待的表情。
「但是……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彈鋼琴了。」
林東來艱難地說道。
「沒有關係的,你的功底應該還是在,這幾天恢復一下應該問題不大的。要是不方便的話,你可以到我們學校來練琴,我可以幫你找琴房的。」
「哦,不,還是我自己找地方吧。」
林東來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但是話已經說出去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舒雅面前食言。
「我能夠在一秒鐘之內揮出八拳,難道七十二個小時還學不會一首鋼琴曲嗎?」
林東來的心裏這樣想着,問舒雅道:「舒雅,你要唱的是什麼歌?」
「當然就是《angel》了。」
聽到舒雅的這個答案,林東來的心裏稍微有了點底氣,不管怎麼說,他對這首歌的旋律還是非常熟悉的,不算完全沒有基礎。
不過,現在讓他感到頭痛的是,該到哪兒去找個好的鋼琴老師呢?
林東來心裏的這些溝壑,舒雅是並不知道,她放鬆地伸了個懶腰,從包里掏出一個隨身聽,開始聽起歌來。
她並沒有一個人聽,而是把隨身聽的一個耳塞遞給了林東來,「東來哥,一起聽聽吧,」
林東來接過耳塞,塞了自己的耳朵里。
接下來,兩個人便沒有再說話,一直都在安靜地聽着歌。
聽了大約四五首的樣子,舒雅便靠着玻璃緩緩睡過去了。
而在這時候,林東來聽到隨身聽里的歌曲,剛好放到蕭亞軒的《類似愛情》。
隨着蕭亞軒用難得的溫柔感性的嗓音淺吟低唱,歌詞一句句聽在了林東來的耳朵里——「我站在屋頂黃昏的光影,我聽見愛情光臨的聲音,微妙的反應忽然想起你,這默契感覺像是一個謎……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樣的心情,那是一種類似愛情的東西,在同一天發現愛在接近……我們兩個人陌生又熟悉,愛似乎來的很小心翼翼,我想問問你是不是相信,愛來了這種滋味很美麗……」
十五分鐘後,在公車快要到站的前一分鐘,舒雅準時醒來。
下了車,林東來跟舒雅在她的學校門口告別。
在過去二十七年的人生里,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任何東西是他林東來正無法割捨的,他慣於跟所有的人和事保持距離,一旦過於接近,就會讓覺得不安。
然而,在轉身而去的那一刻,林東來卻突然覺得他也許需要一個朋友,可以傾聽他的傾訴。
而當他擁有這樣的欲望的時候,他的腦海里第一個冒出的人,就是——judy王慧欣。
簡直就像是聽到了他的召喚一樣,剛想起judy,林東來就聽到自己的手提電話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正是judy的電話號碼。
看到這個電話號碼,讓林東來覺得今天就是他的大幸運日,他在想,他也許應該用今天這個日期去買一期六合彩,說不定就中了。
明明很開心,但是接通電話之後,除了一個「餵」之外,竟然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開場白。好在judy沒有他的表現那麼拙劣。
「把一堆材料丟給我,就自己跑出去逍遙,這就是你的工作態度嗎?林東來,你可不要忘了,你還是我們白馬廣告的員工,我是你的老總,你太無組織,無紀律了。」
聽到judy這樣劈頭蓋臉地一陣訓他,他反而感到一片輕鬆,因為這說明judy已經在盡力讓昨天的事過去。
「好的,我現在就回公司。說起來,回到廣州一個禮拜了,我竟然從來沒有上公司看看。」
「好,我等你,給你半小時。」
聽judy的口氣,說完就要掛電話,林東來趕緊在她掛電話之前問道:「judy,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有話就說。」
「你懂鋼琴嗎?」
「鋼琴八級,專業的,怎麼了?」
judy的話裏帶着那種優等生理所當然,漫不經心的驕傲。
不過,林東來並沒有跟他計較,而是馬上問道:「鋼琴我不懂,不過我想問一下,一個毫無基礎的人,在七十二小時內學會彈一艘曲子,你覺得這可能嗎?」
「那要看誰了,如果是本大小姐的話,根本用不了七十二小時,一天就足夠了。」
judy說到這裏,不是很確定的繼續問道,「你不要告訴我,你想學彈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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