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李。
鄱陽本地人士。
聽到了這兩個詞的王戊,身子突然僵了一下。
原因也很簡單。
因為面前這個青年的衣着考究,看着顯然不像是個寒門子弟。
而在這鄱陽城中,姓李的大戶似乎也就只有那麼一家。
那便是當年,王戊賣身的那個李家。
至於李憐詞這個名字,她自然也是有些印象的。
此人應該就是李家家主的大兒子。
那個在下人們口中,天生殘疾卻飽讀詩書的大少爺——李小先生。
傳聞這位李公子,原本名叫李詞。
但他在出生的時候,便被大夫查出了雙腿無力,不能行走。
其母十分憐惜他。
其父就給他改了個名字,喚做李憐詞。
李憐詞的外貌相當俊逸,身體也如常人一般無二。
唯獨那雙看起來本該沒有任何問題的腿腳,卻不知為何就是不能移動,無論請了多少大夫來看也沒有用。
明明那上面的血肉並沒有萎縮,裏面的骨頭也沒有折斷,可就是說動不了便動不了了。
小時候的李憐詞幾乎沒怎麼離開過院子。
即使是當年在李家給二少爺當丫鬟的王戊,也只是遠遠地見過他一眼。
不過後來,聽說李父托某個墨家的工匠,給李憐詞做了一把可以用手推着前行的椅子。
從那時起,他便慢慢地出現在了世人眼中。
甚至開始接手起了李家的生意。
若問王戊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
除了兒時,從僕人們那裏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之外。
她在江湖上得知的消息其實也不算少。
畢竟鄱陽李家,這些年在武林中還是挺有名氣的。
他們一門,雖然沒有一個絕頂高手,但卻很會做生意。
家族產業「莫來當」,更是開得全天下到處都是,甚至有好幾個門派的掌門都與他們有着不淺的私交。
所以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有什麼江湖人在他們的地盤上惹事。
有趣的是,除此之外王戊還聽人提起過。
李家大公子李憐詞,雖然雙腿殘疾,但一手暗器功夫卻是練得爐火純青,甚至可以媲美一些絕頂高手。
乃至有人稱他為不近公子。
意思是在他的暗器之下,沒人能夠走到他的身邊。
而他也不需要往前邁出一步,便能克敵制勝。
當然,在王戊看來,這與他的對手大多都不強於一流也有關係。
可要說王戊此刻為什麼會這般心虛。
那倒不是因為李家的勢力,也不是因為李憐詞的武功。
講來講去,其實還是因為當年的五十兩銀子。
畢竟她確實騙了人家的錢財。
而她的賣身契,也確實還壓在別人的手裏。
不過他們應該早就將這事兒忘了吧。
想想李家怎麼着也是個名門。
總不至於記一名逃跑的丫鬟記到現在,更不至於差那五十兩銀子。
而且我如今也是真拿不出錢來還給他們。
還是等日後有機會再上門賠禮吧。
如此盤算着,王戊終於端正了稍顯複雜的神色,並重新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李憐詞,斟酌着說道。
「原來是李公子,幸會了。方才有一個黑衣人想要暗害我兄弟,所幸被我撞破,這才沒能得逞。之後我又追至此處與他交手了一番,可惜最終還是讓他給跑了。」
「亦是因此,我在見到公子的時候,才險些將你當成了那人的同夥。不過眼下,觀公子這般坦蕩姿態,想來倒是我多慮了。」
王戊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但她的確暫時排除了李憐詞救人的嫌疑。
因為僅憑他的那把椅子,是沒有辦法救走重傷的五爪的。
起碼不可能像剛剛那般毫無痕跡的救走。
「姑娘言重了。」
心中略微有些驚訝地又審視了一圈四下的景象。
李憐詞着實沒有想到,這居然僅是兩個人交手的結果。
甚至其中一人,還是眼前這般秀氣的女子。
回想起剛才,那一聲聲令樓閣都震顫不止的巨響。
他對待王戊的態度不免更加慎重了一些。
同時,多年從商的經驗,也讓他注意到了王戊那點並不明顯的語氣變化。
這讓他的心中,在謹慎之餘亦萌生了一絲疑惑。
奇怪……
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而且她先前的神情怎會那般飄忽。
莫非她在撒謊?
也罷,且先試她一試。
「對了姑娘,禮尚往來,我剛才已經向你介紹過我自己了,那你是否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靜靜地撐着傘,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此時,李憐詞的半張臉正好被傘沿遮擋着,使得王戊沒法看清他的眼神,只能聽到他和氣的聲音。
對於李憐詞來說,眼下的他無疑是想要問出一些有關於王戊的信息,再藉助自家的當口去查查對方的來歷。
誰料還在想着怎麼找藉口離開的王戊,卻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愣了一下。
甚至半響才回過了神來。
「哦,名字,這是當然。」
她的眉頭輕蹙,許是在暗嘆自己的大意,問答間居然猶豫起了該說真名還是該說假名。
然而此時,哪怕已經露了底,她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把話說下去了。
「小女子名叫江虞,江河的江,虞姬的虞,在此見過公子了。」
「……」
聽着這話。
李憐詞並沒有直接回應王戊。
而是抬起了一直半垂着的眼睛,透過傘沿對着王戊的臉看了半天。
許久,才無奈地笑了一下,緩緩地出聲說道。
「知道了,江姑娘,既然江姑娘不想與我多聊,那我便不多打擾了,還請江姑娘留步,我們以後有緣再見。」
說罷,他就轉動木椅,獨自遠去,至始至終都保持着一分氣度,也沒讓人看出他的半點心思。
而王戊則是好不尷尬地站在原地。
她知道對方已經看穿了她的假名。
不過隨着李憐詞走遠,她還是鬆了一口氣。
事實證明王戊確實是一個普通人,起碼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人。
所以她也會怕麻煩,也會有性格上的缺點。
但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雖然大多數的時候,人都沒法預料到自己的改變就是了。
等到這個不平靜的夜晚好不容易過去的時候。
第二天的清晨。
李家東院。
李憐詞正坐在自己的書桌旁讀着一份卷宗。
作為鄱陽城裏最大的勢力。
也作為號稱可見皆可當的「莫來當鋪」東家。
李家一直在記錄着歷年來,於鄱陽城內發生過的大小事件。
這也算是他們能在此地扎穩腳跟的原因之一。
而李憐詞,則是在這晚一口氣查閱了其中的二十一份抄本。
於是,當看到了近期,一條關於某個乞丐與一名劍客的記錄之後。
他那旺盛的好奇心終於得到了滿足。
「王戊,逃跑的僕人,二弟的丫鬟,怪病,賣身契……」
輕聲念叨着這些,在一瞬間串聯到了一起的詞彙。
輪椅上,英俊的青年合起了手中的書本,抬手揉了揉一夜沒睡的眼睛,嘴角輕勾着,好不滿意地笑道。
「呵,這下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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