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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蘇府, 天色已晚。
蘇蒲拎着手裏的兔子燈, 一定要給小弟送過去。蘇芩無奈,只得領着人去了秦氏的屋子。
屋內點一盞油燈,光色昏暗。秦氏正抱着小弟坐在榻上, 蘇博手裏拿着撥浪鼓, 湊着腦袋在小弟旁逗趣。
他手裏搖着鼓, 嘴裏唱着曲,「咚咚咚咚」的逗弄小弟,顯然對其極其喜愛。
燈色氤氳下,三人成畫。小弟咿咿呀呀的揮着小嫩手,淌着小口水, 露出一顆小白乳牙, 小腳蹬到蘇博的臉上, 惹得蘇博「哈哈」大笑,抓着小弟的腳就猛親了好幾口,被秦氏嬌嗔着罵幾句。
畫面分外和諧,但不知為何, 蘇芩只覺心裏一抽, 鈍鈍的疼。
蘇蒲拎着兔子燈,顛顛的跑過去要給小弟玩。
「噗噗給寶兒買的兔子燈嗎?真乖。」秦氏伸手摸了摸蘇蒲扎着辮兒的小腦袋。「不過寶兒還小,不能玩這兔子燈,待寶兒大了, 再讓噗噗領着他玩。」
小弟還沒取名, 只有一乳名, 喚「寶兒」。
寶,珍也。
經過秦氏的精心調養,寶兒已褪去全身通紅,露出白嫩肌膚,整個人水靈靈的就跟剛剛從淤泥裏頭拔出來的嫩藕,又跟新收穫到的水蘿蔔一樣好看。一個男娃娃,渾身奶香氣,又長的粉雕玉啄的,偏有幾分女生相。
蘇芩有些嫌棄。
蘇蒲膩歪着身子要往秦氏身上躺,被秦氏撥開道:「母親要抱寶兒,噗噗找姀姀去玩。」
蘇蒲眨了眨大眼睛,眸色有些落寞。她轉身,奔向蘇芩,將小臉埋進她懷裏。
蘇芩抱着懷裏的蘇蒲,看一眼秦氏手裏抱着的小弟。
她轉身,心裏悶悶的牽着蘇蒲出廂房,將人領到前頭屋子裏,讓綠蕪和紅拂先帶着人一道睡了,便自個兒去沐浴洗漱。
洗漱完畢,蘇芩想起蘇蒲那盞還落在秦氏屋子裏頭的兔子燈,想着還是去拿回來吧,省得明日一早那小東西跟自個兒鬧。
蘇芩披着外衫,趿拉着繡鞋往秦氏的屋子方向走去。
屋內傳來說話聲,雖是壓着的,但因為晚上的院子實在太靜,所以蘇芩能聽的一清二楚。
「問白,寶兒的滿月酒咱們也該辦了吧?」這是蘇博在說話。
「這事我早就想好了,咱們就在紫藤閣內辦一桌,請些親近些的人。」秦氏的聲音壓的很低,應當是生恐吵到了寶兒睡覺。
「紫藤閣裏頭那一桌飯菜可要不少錢呢。」蘇博面露難色。「咱們如今拿的出來嗎?」
「沒法子,誰叫咱們連莊子、鋪子都沒留下幾個呢。」
「……」
後頭的話,蘇芩已經不想再去聽了。她趿拉着繡鞋,「啪嗒啪嗒」走遠,在寂靜房廊上留下一排溜的小巧水漬鞋印。
秦氏聽到外頭聲響,讓蘇博去瞧瞧。
蘇博打開廂房大門,看一眼房廊下殘留着的鞋印,略一思索後轉回屋子裏。「是姀姀來過了。」
蘇芩的腳小巧玲瓏,偏又修長秀氣,印出的鞋印,如彎月般,小小一隻,與旁人的都不同。蘇府內旁的丫鬟、婆子皆沒有她那么小巧的繡鞋印子。故此,蘇博一眼就認出來了。
秦氏蹙眉,心思較蘇博更敏銳些,「怎麼這時辰過來了?你去瞧瞧,別是出了什麼事。」
自蘇府落敗後,蘇芩的性子便越發收斂。在旁人看來,這懂事是好事,可在秦氏看來,卻是瞧在眼裏,疼在心裏。她寧可她家姀姀永遠不要懂事,也不要這樣懂事的讓人心疼。
「哎。」蘇博應聲,披了件外衫便出門去了。
小姑娘大了,而且已經嫁過人了。蘇博再不能像從前蘇芩小時那般推門而入,在她蹬被時晚間跑上十來趟,只為給她掖被;在寒冬臘月時用溫好的燙爐給她暖床;在三伏天時坐一整夜替她扇大蒲扇驅熱。
其實蘇博知道,小姑娘遲早有一日會長大。在他發現自己因為年紀漸長,所以不能再抱起她時,他就知道,會有那麼一天,他們會漸行漸遠。只是他沒想到,這一日,來的那麼快。
蘇博站在戶牖處,低頭看一眼自己腳底下踩着的濕漉小巧腳印。那小腳印順着門檻,進了屋子。他不敢敲門,生恐吵醒了人,只踮腳往裏瞧了瞧。見裏頭沒有點燈,想着應當是睡了。
蘇博在外頭轉悠片刻,然後又貼着耳朵在雕花門上聽了半響,最終還是轉身回了廂房。
蘇芩躲在槅扇下,看到蘇博走遠,紅着眼,使勁擦了一把臉,然後推開槅扇,撐着身子跳下去,走小道,從後門繞出了蘇府。
蘇芩出生在蘆葦初生時,那年蘇府內的蘆葦長的十分茂盛,浩浩蕩蕩一片駐紮在河岸邊,蒼蒼蒹葭,婀娜叢叢。明明看着不堪一折,卻意外的堅韌如絲。
蘇龔便取一「芩」字,作蘇芩的名。希望蘇芩嬌養婀娜,又能如蒹葭般韌性如絲。一如蘇龔所期望的,蘇芩被養成了一個嬌嬌兒,驕縱蠻橫,帶着自己的小脾性,但骨子裏卻繼承了蘇龔的那股子執拗。
至此,對於這個像極了他的孫女,蘇龔是極喜愛的。蘇府每年,都會為蘇芩的生辰忙碌大半月。
再過幾日,便是她的生辰。去年蘇府敗落,蘇芩的及笄禮也被擱置,蘇芩並不介意,畢竟這是人力不能為的事。
可今年,母親和父親卻連她的生辰都沒想到,只顧着給寶兒辦滿月酒。
蘇芩知道,此事她有些太過任性,寶兒還小,她該讓着他……可她就是不開心,憑什麼他小,她就得讓着他?想當初,噗噗小的時候,蘇芩可一點沒讓,總是跟小傢伙搶東西吃。
直到她大了,懂事了,才真心愛護起這個妹妹來。可沒想,竟莫名其妙又添了個小弟。
正是夜深人靜時,但因着花燈會並未結束,所以外頭依舊是一副人頭攢動的景象。
蘇芩披着一件外衫,腳上一雙半濕繡花鞋,一頭青絲松松的挽成髻,露出一張白瓷小臉,雙眸紅紅,眼睫上沾着淚珠,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
她心中憋悶,漫無目的亂轉,等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站在驛站門口。
驛站大門前守着兩個士兵,看到蘇芩,趕忙上前攔截。
「什麼人?」
蘇芩幽幽抬眸,一雙眼水霧霧、淚蒙蒙的浸着黑珍珠,眼尾氤氳散開一層薄霧,透着粉嫩桃花色,纖弱無骨的模樣,似乎下一刻就會嚎啕大哭起來。
看到這副模樣的蘇芩,那方才暴喝一聲的士兵一陣羞愧尷尬,趕忙道:「我,我這不是針對你,只是這驛站裏頭住着的不是平常人,你若是路過,就快些走吧。」
蘇芩吸了吸小鼻子,拉緊身上的外衫,纖細的身子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那士兵看着於心不忍,「那,那要不你進耳房裏頭吃杯熱茶再走吧?」話說完,那士兵趕緊推開了一旁的角門,引蘇芩進去。
蘇芩無處可去,邁着小碎步跟那士兵進了外宅耳房。
耳房很小,也很簡陋,只有一套桌凳,外加兩張床鋪,一看就知是平日裏看門的門房休憩的地方。
原本滿是臭男人的耳房內突兀進來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士兵有些不知所措的將衣物胡亂往床底下的木盆里一塞,然後抓着腦袋道:「我先去外頭看門了,你坐會吧,桌子上有熱茶。」
話剛說完,那士兵看一眼黑烏烏缺了個角的茶碗,又是一陣抓耳撓腮。
「不必麻煩了。」蘇芩站片刻,聲音沙啞啞的開口,小嗓子軟綿綿的,吐出的話不像是話,反而像是珠玉般的細膩圓滑。
「我這就走了。」
「哎……」士兵不敢攔人,只覺自個兒這粗糙的手連碰一下人都是褻瀆。
蘇芩提裙跨出耳房,心中一陣懊惱,也不知自個兒怎麼就跟着這士兵進了門。她立在外宅內,仰頭看一眼天。
天幕黑沉,星辰閃爍,一彎月牙小小掛在天際一角,暈黃氤氳,散着朦朧霧色。皎潔的月光傾斜而下,小姑娘踩着那月色,翩翩然的走,就似要奔月而去。
士兵急急上前,想去抓人,卻不防身後的人更快,直接上去一把就將人給攬進了懷裏,然後拉着胳膊扛上了肩。
蘇芩正惶然惆悵間,突然被人頭朝下的跟麻袋似得扛在了肩上,立時嚇得驚聲尖叫起來。
士兵大驚失色,舉着長槍欲上前救人。
男人站定,斜睨一眼那士兵。目光黑沉如霧,透着深潭暗色,就似匿藏在黑暗裏的獸類,掙扎着露出鋒利牙齒,只待出匣,便能將人撕的粉碎。
「世,世子爺……」士兵是看門的,自然認識斐濟。他耷拉着腦袋,蔫蔫的放下長槍,去看門了。
院內只剩下兩人,蘇芩使勁蹬腿,身上的外衫滑落,搭在男人臂彎上,絲滑滑的就跟斐濟肖想了許久的玉肌般令人神往。
裙裾翻飛,小姑娘只穿一條緞面綢褲,被男人按着膝蓋後方,蹬腿時褲腳向上滑,露出一截纖細腳踝,骨節分明的透着凝脂色,在淡墨色的綢褲映襯下,白的晃花人眼。
「混蛋,你放我下來!」蘇芩咬牙厲喊。粉拳使勁的往男人背上捶。
男人根本就不將小姑娘這點子力氣放在眼裏。他慢吞吞的扛着人轉身上房廊,衣冠楚楚的往自個兒的院子裏頭去,輕啟薄唇道:「我憑自己本事搶的人,憑什麼放你下來。」
……
蘇芩被「搶」進了男人的屋子。
她坐在榻上,蜷縮着身子,纖細膝蓋併攏起來,裙裾如花般散開。小細腿被藕臂圈住,小腦袋擱在膝蓋上,歪歪斜着,青絲披散,小嘴噘起,神色蔫蔫。
斐濟端了碗溫奶過來,放到蘇芩面前。
蘇芩看一眼那奶,鼻息間散出一股子熟悉的奶香味。她的眉蹙的更深,這奶香味讓蘇芩不停的想起寶兒。
「拿開。」小姑娘把頭埋進膝蓋里,聲音悶悶的從裏頭傳出來。
斐濟撩袍上榻,端着那碗被嫌棄的溫奶一飲而盡。
屋子裏很靜,只有男人吃奶的聲音。
蘇芩咽了咽喉嚨,哭的有些渴了。她眨了眨眼,悄悄露出半頭,看到男人正巧將那空奶碗放到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
蘇芩的喉嚨又干又澀,她想吃水。
看出小姑娘的意圖,男人故意端了一碗水過來,放在她面前,「怎麼不出水了?我拿這水,與你換。」
男人湊上來,貼着蘇芩的耳畔,聲音低啞暗沉,透着邪性。
蘇芩瞪他一眼,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奶貓似得。明明爪子軟綿綿的沒點子力氣,還一定要亮出來嚇唬人。哪裏知道這人沒有被嚇到,反倒將敵人撩撥的不能自己。
「我來嘗嘗。」男人腆着臉湊上來。想着大半夜的能有這等艷福,實在是不吃白不吃。
蘇芩嬌哼一聲,矮着身子往榻內挪了挪,卻不防摸到一樣濕漉漉的東西。她從榻上的被褥內拎出一條綢褲。那綢褲是靛青色的,因此中間襠部的濡濕痕跡便格外明顯。
鼻息間鑽進一股濃郁的膻腥氣,蘇芩一瞬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東西,立時嫌棄的扔給斐濟,然後使勁擦着手,直將一雙小嫩手都給搓紅了。
「嫌棄什麼,又不是沒見過。」男人單手拿住那條綢褲,拋到木施上,毫無廉恥之心。
綢褲晃晃悠悠的落下,安穩的掛在木施上,擋住榻旁的大片燈光。
榻上一下昏暗下來,氣氛陡然曖.昧。
蘇芩看一眼越湊越近的男人,伸手抵住他的臉往旁邊掰,「我不想瞧見你。」
男人伸手,一把攥住蘇芩的手捏在掌心,輕輕的揉搓。
「姀姀若不想瞧見我,那何必三更半夜的跑過來找我呢,嗯?」
蘇芩被問的一陣氣噎,她梗着小脖子道:「誰來找你了?我是被你搶進來的。你這個劫匪!」
斐濟低笑一聲,那笑聲從喉嚨里滾出來,珠玉般落下。「我若是劫匪,那一定要搶了美人做壓寨夫人,日日春.宵……」
蘇芩被這廝的不要臉驚到了,她趕緊轉移話題,「你真的是項城郡王世子嗎?」
男人低哼一聲,繼續擺弄蘇芩的手,不置可否。
小姑娘的手又白又嫩,骨節處也是一片白皙粉嫩,捏在手裏,柔弱無骨,軟綿綿的似能化成水,比凝脂還要軟和。斐濟想着,若能如往常般,按上來一次,那……
「如果是世子,那為什麼要離開項城,到皇城來?」而且還像個乞丐似得被祖父領了回去。
臆想被打斷,男人沒有說話,原本漫不經心的臉上突兀顯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靜來,眸色黑的深不見底,就跟黑雲壓頂似得難看。
蘇芩明白,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秘密,她沒有強求,只道:「我想睡了。」
「一起睡。」男人立即脫衣上榻。
蘇芩怒氣沖沖的看着一改方才陰沉黯淡面容的男人,氣得連牙根都要咬碎了。
她到底為什麼會鬼使神差進了這狼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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