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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獵的皇家獵苑在木蘭圍場, 行程需大半個月。陸霽斐作為首輔, 自然要同去。冬獵的時間在臘八節以後,還有小半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
蘇芩先回蘇府看了蘇老太太和秦氏。
蘇老太太身子健朗, 吃得下睡得着,將那滿頭銀絲養的油光水滑的。秦氏挺着個大肚子,正在房廊處走路。太醫說秦氏年紀大了,怕生產時出事, 讓她多行走。
蘇博如今,整日裏圍着秦氏轉, 連蘇芩回來都沒顧得上瞧幾眼,就忙不迭的去廚房給秦氏端保胎藥了。
因着陸新葵的事,蘇芩將蘇蒲和蘇浦澤帶回了蘇府, 臨走時悄摸摸的去, 沒讓告訴兩個小傢伙,想着過完了年, 再將人接到陸府小住幾日。
坐着青綢馬車回到陸府, 入角門, 下車上轎, 進內宅。蘇芩抱着懷裏的小手爐, 揭開半幅轎簾看一眼,只見二房的院門前擠擠挨挨聚了許多婆子、丫鬟, 隱隱有哭嚎聲從裏頭傳出來。
蘇芩放下轎簾, 撫了撫懷裏的小手爐, 緩慢闔上眼。轎子往前行, 將二房的院子甩在身後。
耳房內,綠蕪新換了被褥,又依照蘇芩的吩咐換了頂藕荷色的錦帳。
蘇芩臥在熏籠上,慢吞吞的吃茶。
「姑娘。」紅拂端一捧盒進來,裏頭裝着一些新鮮橄欖,並朱桔、黃橙、等物。
「姑娘不知道,奴婢方才路過二房院子,聽到裏頭烏七八糟的鬧得正厲害呢。」紅拂一邊替蘇芩將捧盒內的零嘴兒拿出來,一邊滿面笑意的道:「聽說那凌哥兒照着嫡姑娘臉上咬了一口,嫡姑娘一驚,就將凌哥兒給摔炕上了,這會子二夫人正急嚷着喚大夫給凌哥兒瞧呢。」
「那陸新葵呢?」蘇芩懶洋洋道。
「臉上的牙口印子被咬出血來了,也不知會不會留疤,這會子正躲在屋子裏頭哭呢。但二夫人只顧着凌哥兒,根本就沒空搭理嫡姑娘,甚至還斥罵了幾句嫡姑娘沒將凌哥兒照料好。」
蘇芩抿唇笑了笑,慢條斯理的捏起一顆橄欖放進嘴裏。
綠蕪打了帘子進來,手裏端着食盒,裏頭是酥油鮑螺。流紋似螺螄一般,粉白純紅兩色,不僅看着好看,吃起來味道也絕美。
「姑娘。」綠蕪取出一雙牙箸兒遞給蘇芩,唇角止不住的上翹道:「您這招真是太絕了。」
蘇芩手持玉箸兒,聲音細細道:「絕什麼?你家姑娘我可什麼都沒幹。」
「是是是。」綠蕪一疊聲的應罷,趕緊掀了帘子出去給蘇芩備果茶。
紅拂神色疑惑的跟出來,一把拽住綠蕪,「你們這說的都是什麼啞謎呀?我怎麼都聽不懂呢?」
綠蕪端着空食盒,將紅拂拉到一旁外間,靠在戶牖處道:「說你傻,你還真傻。還記得那個時候姑娘讓咱們去制的胭脂膏子嗎?」
「記得。」紅拂點頭,「姑娘還往裏頭添了溫奶,我試了一下,香噴噴的可好聞了。」
「就是那加了溫奶的胭脂膏子。」綠蕪更加壓低了聲音,「你可記得凌哥兒那歡喜咬人的毛病?那些奶娘可都被咬的狠了,餵奶的時候個個推脫不肯去。」
紅拂依舊是一臉迷茫。
綠蕪跺了跺腳,道:「那嫡姑娘用了咱們加了溫奶的胭脂膏子抹了臉,凌哥兒被奶娘餓的多了,聞到那味道,不就要往嫡姑娘臉上咬去了嗎?」
「啊,原來是這樣。」紅拂恍然大悟,繼而恨恨道:「我當初就該多往那胭脂膏子裏頭加些溫奶,讓凌哥兒再咬狠些。」說到這裏,紅拂又紅了眼眶,梗着嗓子道:「我聽說四姐兒到如今都做噩夢的厲害,不肯歇息呢。」
一聽紅拂提到蘇蒲,綠蕪便也嘆息一聲,滿臉疼惜道:「四姐兒多乖呀,竟被那嫡姑娘欺負成那樣。」
「是呀,不過咱們姑娘可算是替四姐兒出了一口惡氣,不然我可忍不下去。」
綠蕪點頭,認同道:「那嫡姑娘扇了四姐兒巴掌,咱們也就讓她嘗嘗這滋味。」
「嗯,這就是報應。」
……
過了臘八節,便要準備去木蘭圍場冬獵了。
蘇芩做了兩套騎裝,一套白,一套紅,準備一道帶過去。
原本嫡姑娘陸新葵期待此次冬獵已久,畢竟此次冬獵,青年才俊無數,正是陸新葵露臉的機會。陸府二房的嫡姑娘,陸霽斐的堂妹,就這個頭銜,已經讓眾多男子趨之若鶩。
但因着自己臉上的傷未好,怕留了疤,所以陸新葵根本就不敢出門,只得躲在屋子裏頭日日抹淚。
陸新葵馬上便要及笄了,這臉上若留了疤,那可是大事。
但這些對於蘇芩來說,卻只覺快活。她陸新葵留了疤是大事,那她蘇三的妹妹若留了疤,就是小事嗎?噗噗還那么小,往後的日子可比這陸新葵長。而且噗噗那麼乖巧的性子,留疤事小,如今噩夢連連,日後長大生了心病可不是鬧着玩的。
「姑娘,奴婢將四姐兒帶來了。」綠蕪將被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蘇蒲抱進耳房。
蘇芩迎上去,替蘇蒲褪了身上的披風和雪帽,然後伸手撫了撫她的小腦袋道:「噗噗真乖,姀姀帶你一道出去玩。」
蘇蒲臉上的紅腫已消退,但面頰肌膚上被陸新葵劃出來的抓痕卻剛剛結疤,在奶白色的肌膚上看着有些觸目驚心。
蘇芩看的心疼,抬眸看向綠蕪道:「我讓你們大爺從宮裏頭帶回來的藥都按時抹了嗎?」
「抹了。」綠蕪點頭。
蘇芩疼惜的撫了撫蘇蒲的小臉,笑道:「來,姀姀給噗噗做了一套小騎裝,噗噗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蘇蒲露出一個靦腆的笑臉來,她被蘇芩牽着,走到木施前,仰起小腦袋看向掛在木施上頭的那套小騎裝。
遍體的通紅,連着雪帽,那雪帽周邊鑲一圈白狐毛,墜下兩顆白毛球,腰間收緊,下擺散開,像花一樣。
「好。」蘇蒲奶聲奶氣道。
「噗噗真的喜歡嗎?那我們就……」話說到一半,蘇芩突然反應過來。「噗噗,你剛才說什麼?」
蘇蒲歪了歪嫩脖子,奶聲奶氣的道:「好。」
「噗噗,你會說其它的話了?」蘇芩一臉驚喜道:「這是誰教你的?」
蘇蒲眯眼笑,「姀姀。」
「我可沒教你。」蘇芩擼了擼蘇蒲的小腦袋,牽住她的小手替她將身上的襖裙褪了。「來,試試這騎裝,噗噗穿上肯定很好看。」
蘇芩替蘇蒲換上騎裝,然後把人牽到書房內置着的那面大玻璃鏡前。
蘇蒲長的粉雕玉啄的好看,肌膚又白又嫩,穿上這大紅色的騎裝,不僅好看還可愛。那雙黑烏烏的大眼睛裏蘊着純稚水霧,乾淨的就像個瓷娃娃。
「真好看。」蘇芩替蘇蒲編了條楊桃辮,從額角往下梳,露出光溜溜的額頭,更襯得一雙眼澄澈如月。
蘇蒲掂着腳尖,抱着一雙小嫩手,雙眸亮晶晶的在玻璃大鏡子前轉了個圈,道:「好。」
槅扇處,陸霽斐正在批奏摺。
錦槅邊站着一大一小,一個奶聲奶氣,一個嬌聲嬌氣的說着話,軟綿綿的直攪的人心亂。
槅扇上掛着氈子,青山捧了果茶來,放到蘇芩的小書桌上。
蘇芩牽着蘇蒲過去,兩人擠在一處排排坐,各捧着兩個小金蓮蓬盅兒,低着腦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果茶,異常乖巧。
果茶裏頭加了山楂、雪蜜等物,上頭飄着剪碎的梅花瓣,香噴噴的帶着氤氳熱氣,直往人的鼻子裏頭鑽。
陸霽斐手下硃砂筆一頓,看一眼青山。
青山正候在蘇蒲和蘇芩身邊,笑盈盈的看着蘇蒲抱着小胖手吃果茶,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直讓人疼到了心坎里。
陸霽斐放下硃砂筆,微蹙眉,筆桿子不經意的往大紅木書桌面上一敲。
青山目不轉睛的盯着蘇蒲,想着若是他往後的女兒有一半這麼好看,那他真是死都甘願了。他一定要將她疼成自個兒的眼珠子,給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
陸霽斐的眉皺的更狠,他咽了咽喉嚨,鼻息間的果茶香更濃。
男人手裏的硃砂筆再一次敲到大紅書桌面上。
青山一動不動的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
反倒是蘇芩偏頭,看了一眼陸霽斐,然後將自個兒吃了一半的果茶遞給他道:「喏,你吃嗎?」
小姑娘今日抹了一道檀香色的口脂,吃茶時粘了些許在那小金蓮蓬盅兒的邊緣,襯出一層粉嫩色澤。
男人伸手,接過,抿唇吃一口。
青山候在一旁,看到陸霽斐瞥過來的眼色,趕緊低下了頭。
平日裏自家爺從不吃果茶,他也就沒想着要一道準備,卻沒曾想今日竟起了興致,要吃果茶了。
這可怪不得他。
青山縮了縮脖子,只覺周身寒涼的厲害,他趕緊躬身退了出去。細細蓋好書房門前掛着的厚氈,然後立在房廊下,往外頭那寒冬臘月的天搓了搓手,取取暖。
書房內,蘇芩擺着藕臂,雙眸濕漉漉的泛着淚漬。
「哎,你別給我吃完了。」蘇芩看陸霽斐一直捧着那小金蓮蓬盅兒不放,急急道:「我就涼了這一杯,若被你吃完了,過會子可要涼好久才能再吃上呢。」
男人哼一聲,「小氣。」
人都是你的了,還捨不得這麼一小破杯果茶。
陸霽斐仰頭,吃完,然後將空蕩蕩的小金蓮蓬盅兒還給蘇芩。
小姑娘捧着那小金蓮蓬盅兒,雙眸更紅,氣呼呼的漲紅了臉。
男人慢條斯理的執起硃砂筆,心緒極好的舔了舔唇,滋味真是不錯。
……
木蘭圍場,建地廣闊。其內,山地高原、丘陵曼甸,連綿不斷;河流湖泊如星羅棋佈;森林草原相連交錯。那大片浩瀚林海與天然草原渾然一體,優美壯觀。而相比於前三季山花野果,層林盡染的美,冬日的木蘭圍場別樣一番銀妝素裹,玉樹瓊花之相。
蘇芩等女眷是坐着馬車來的。大多男子則是騎馬,但陸霽斐這廝卻厚着臉皮的硬是要跟蘇芩和蘇蒲擠一輛馬車。
馬車很大,分前後車廂。前頭坐着蘇芩,蘇蒲,陸霽斐,後頭坐着紅拂,綠蕪。
馬車內鋪着厚實皮草,茶案、書桌,靠塌一應俱全,儼然就是一間移動小房間。
馬車帘子上掛着厚氈,上頭拴着兩個鎏金鏤空花鳥球形銀香熏球,隨着馬車晃晃悠悠的顛。蘇蒲小孩心性,戴着小手套的手總是忍不住的伸手去抓,被蘇芩教訓了好幾次,這才收了手,然後鑽進蘇芩懷裏撒嬌。
「來,我瞧瞧臉。」蘇芩伸手捧住蘇蒲的臉細看,上頭的抓痕已不算明顯,只印出淺淺幾條粉色痕跡,直延伸到耳下。
長疤,退疤的時候是最難以忍受的,更何況蘇蒲還小,癢的厲害時,總是忍不住的伸手去抓撓。
一開始,雖綠蕪和紅拂看着,但難免也有疏漏的時候。蘇芩便想了個法子,做了兩個手套,在收口處讓人做了兩把小銀鎖,每日裏給蘇蒲戴上,防止她抓撓。尤其是晚間,更是要將這小手套給蘇蒲戴好了。
「來,給噗噗解開了。」蘇芩舉了舉蘇蒲包着小手套的手,然後往自個兒的寬袖暗袋內一掏。
空蕩蕩的……
蘇芩睜着眼睛想了一會子,今日她出門的時候,好似因為嫌棄原先綠蕪備好的那件太素,所以換了件鮮亮的,然後那鑰匙就被她給……忘在了陸府。
蘇芩咽了咽口水,看向蘇蒲。
蘇蒲睜着大眼睛,神色信賴的看向蘇芩,奶聲奶氣的道:「姀姀,好。」
蘇芩面露難色,她下意識往身後看去。
男人穿一件月白長袍,束玉冠,寬大袖擺落下,露出半截白皙胳膊,搭在虎皮搭手上,懶在靠塌上,手裏舉着一本書,慢條斯理的翻過,連眼睫都沒抬一下。
「姀姀。」蘇蒲伸手拍了拍蘇芩。
「呃,這個……」蘇芩吶吶張了張嘴。
她伸手,扯了扯陸霽斐。
男人掀開眼帘,看一眼人。
蘇芩腆着臉,湊到陸霽斐耳朵邊上道:「我忘記帶小銀鎖的鑰匙了。」
小姑娘湊上來,渾身香軟軟的噴着熱氣,那氣貼着他的耳朵,直往裏面鑽,似能讓人酥了身子。
陸霽斐微一挑眉,沒說話。
蘇芩看一眼蘇蒲,急道:「你讓人替我快馬加鞭去取了來吧?」原先蘇芩是想將這小銀鎖用小榔頭給敲了,但怕傷到蘇蒲,所以只能想出這個法子。幸好現在是冬日,這手套除了不方便些,也沒別的壞處。
男人又翻過一頁書,順暢的緞面寬袖被小姑娘扯皺。
陸霽斐側眸,貼住蘇芩的耳朵,聲音沙啞道:「若我替姀姀解決了這事,這小東西在冬獵這段日子裏,便不能與我們一道住。」
蘇芩一怔,然後立時明白了陸霽斐的意思。
她摟着蘇蒲,半日沒有應聲,片刻後才紅着臉點頭,「好,我知道了。」
原本懶洋洋的男人終於起身,他將蘇蒲抱過來,放在身上,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其中一個小銀鎖,微微一擰。
小銀鎖應聲而廢。
蘇芩看的一陣目瞪口呆。這廝的力氣也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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