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轅犁,也叫江東犁。
它出現在唐朝後期的江南地區,它的出現讓犁地變得更加輕省,更能節省人力和畜力,是古代農具成熟的標誌。
這段話,周自衡到現在還可以背誦出來。
「我一直以為江東犁是晚唐的事情,沒想到啊......」他對徐清麥說,臉上似笑非笑,有點失落,有點慚愧,又有點驚喜。
徐清麥眉頭緊鎖:「所以是我們的穿越導致了蝴蝶效應?」
「不是!」周自衡卻搖頭,「任何一個東西的出現,都不是忽然之間冒出來的,你明白嗎?」
「當然。」
就像是手術縫合線,從最早的桑皮紙線到動物毛髮,再到後來的化學製品和生物製品......徐清麥明白他的意思了。
「江東犁的發明者其實在歷史上一直都沒有明確的記載。農學界的一個共識是,江南地區的農民在長期的生產實踐中改良發明出來的。」周自衡低聲道,「所以是我自己一開始想岔了。」
他看到的那具曲轅犁,和後世的成熟形態還有很大的不同,但已經看出明顯的雛形。
當時他十分震驚,便問那個屯戶。
那個屯戶搓了搓手,一開始很惶恐,以為自己亂改農具會被懲罰,後來才不好意思的道:「小的就覺得,這樣改犁起地來會更容易一點。」
他是根據自己這麼多年的經驗,完全憑着直覺做出來的改進。
周自衡可以想像,他改的這具犁會慢慢的在這邊流傳開,流傳到整個江南地區,然後或許十幾年幾十年之後,有其他的農民又靈光一閃,做出了另外的改動。
最終,江東犁出現了。
聽到他的講述,徐清麥忽然就懂了他剛剛問那句救世主心態的原因。
「我們從小接受教育,學習知識。」她緩緩道,組織了一下語言,「但其實這些知識,都來自於前人的積累。我們是站在巨人肩膀的人。」
周自衡朝她舉起了小酒杯,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看到那具犁的時候,他就陷入到了反思。
他忽視了勞動人民的智慧!
在過去這麼多天的某個瞬間,他是不是也和這邊的士族一樣覺得,這些農人目不識丁,實在是蠢笨得很?所以他們只需要聽從就好了。
他是不是也認為,掌握了這麼多知識的自己可以拯救這些人於飢餓的水火之中?
救世主心態,同樣來源於傲慢的優越感。
但其實,他所擅長的,所掌握的,正是一代又一代這樣辛苦勞作在農田的農民們所總結出來的。他們只是不善言辭,不善書寫,因此被剝奪了表達的權利以及站在歷史中心的資格。
這個認知讓周自衡出了一身冷汗。
更讓他覺得不是滋味的是——「我原本想等一等,」他對徐清麥和盤托出自己的打算,「屯副朱十安其實算是齊王的人,此人頗有野心,已經盯上了我,他會是一個障礙。所以,我本來想要等李元吉倒台之後,再積累一點資本,想個法子把他弄走,再把江東犁給獻上去,正好又能趕上新皇登基。」
徐清麥挑眉看他:「這樣,江東犁就可以成為你進身的階梯。」
這可以讓他的利益實現最大化。
嘖,玩政治的男人果然心臟。她撇了撇嘴,乜了他一眼。
周自衡扯了扯嘴角,沒否認。
「那個河蝦,好吃吧?」他忽然換了個話題,「給我河蝦的齊嬸子,四十不到,看着就和五六十一樣,是個寡婦。她的丈夫在隋煬帝時期去江都服徭役的時候死了,她的兩個兒子一個生病死了,一個死在了輔公祏的反叛里,家裏就只剩下她一個。」
齊嬸子塞給他河蝦的時候他本來想拒絕的,她年紀大了,這樣的東西恐怕也是很艱難才獲得,而且自己還捨不得吃。
但齊嬸子怎麼說都要塞給他,佝僂着腰,臉上的笑容帶着些誇張,語氣又十分卑微。周自衡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她只是希望自己的這點東西能被「貴人」收下,好讓他更對他們田地里的事情上心點,再上心點。
但實際上,對於真正的「貴人」來說,這點子東西實在不值得一提。
「如果能有江東犁,齊嬸子可以輕省很多。」他幽幽的道。
而按照他之前的法子,可能要再等半年到一年。
徐清麥看着他,誇張的搖頭:「所以,拿着勞動人民發明出來的東西想要給自己謀功名,還無視勞動人民的痛苦。嘖嘖嘖,周自衡,你可以啊!」
她在調侃他。
狗男人,在後世是要被網友們吊路燈的。
周自衡狼狽之極的清了清嗓子,做了個求饒的手勢讓她嘴下留情,雖然他知道她其實是在替自己消解情緒。
「我的性格里其實就有利己的基因。」周自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自己說了出來,「我之前說服自己的是,不過是遲一季,影響不大。」
但問題是,捫心自問,他這樣做真的合適嗎?
徐清麥聽到他在提到「基因」的時候,頗有些不屑和冷笑,就知道這肯定是又想到他那對父母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又不是聖人,利己每個人都會有。相比之下,你自己能夠意識到這一點已經很好了,無需自責。」
「我不是自責。」周自衡轉過頭去看她,眼神認真,「我是害怕。我在想,如果以後再遇到這樣的問題呢?再等半年或者一年,或者兩年?」
徐清麥:......你想得還挺多?
她沒他想那麼多,但她向來聰穎,一點就透:「你......是擔心被同化?就像是那些佔據了知識卻不肯外傳的世家一樣?」
「是!」周自衡點頭,他自認並不是大公無私的聖人,但是,「這個時空的法律和制度並不完善,它對於權力對於私慾是沒有任何限制的,退一步就代表着以後可以退萬步!」
所以他惶恐了,清醒過來之後甚至覺得慶幸。
徐清麥若有所思。
「你說得對。」她想到了自己可能在未來會面臨的問題,忽然忍不住也給自己斟上了一小杯酒,「也提醒了我。」
兩個人在月色下默默的喝了幾杯。
周自衡轉頭看她,本想說點什麼,沒想到正好看到她在月光下的側顏,鼻樑纖秀挺拔,不經意垂下的幾綹烏髮在親吻她如花瓣一般的嘴唇,他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直到徐清麥不滿的把他喊醒。
「發什麼呆?我問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比起他喜歡想,她一貫更注重實際的解決。
周自衡坐直起身,收斂起心中綺思,下巴微微抬起,又變成了徐清麥熟悉的模樣:
「我明日就去找屯監......」
不過是一個屯副罷了,為了他推遲江東犁的面世還讓自己背上心魔實在是不值當,周自衡已有盤算。
月色下,兩人的頭湊在一起,喁喁私語。聊了許久,徐清麥這才伸了個懶腰,有點疲倦:「你自己慢慢想吧,我困了,先去睡了。」
說完,她毫不留戀的起身就往室內走,看得出來是真困了。
周自衡在她後面輕聲嘟囔了一句:「還是這麼不解風情......」
不過,他含笑着看她的背影,心中悠然長嘆,這種感覺可真好啊!
第二天,周自衡一大早就出發去屯署,看上去一切如常,但只有徐清麥知道他下定了決心要做一件大事。
而與此同時,一行人騎着馬停在了江寧縣車馬行的門口。
車馬行這一片很大,既有着客棧也有着一些外地客商們的據點。
風塵僕僕的客商翻身下馬,對匆匆跑出來的管事道:「給我準備洗漱和臥具,這一趟跑下來可累死個人。對了,這段時間可有發生什麼事情?」
管事一邊吩咐身邊的小二去準備物品,一邊匆匆將近日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細細稟告,事無巨細。
「對了,之前那位周錄事還來找過您,並且留下了一份禮物。」
客商停住腳步,有些好奇:「何物?」
「一個木盒。」管事不好描述,索性從內室匆匆取出那個木盒,遞給了客商。
客商落座,打開木盒子,有些疑惑的看着裏面的東西,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然後語氣急促的對管事道:
「周錄事當時是怎麼說的?你速速說來,一句話也不許漏!」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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