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紞於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
玉家坊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牌。
異時對,睹牌思人,為余浩嘆。
站在靈牌之前,盧山悠悠說道:「沉香,我來之後,在京華坊間,發現了這個。」
說完,抬手扔過來一本線裝書。
孫豪抬眼看去,卻是一本人物傳記《玉婆婆》。
卻是京華民間記載並傳唱蕾蕾的一本薄薄的冊子。
草草翻閱,孫豪心中,有着沉甸甸的壓抑之感。
書中開篇就是蕾蕾自己寫的一首心情感懷的古體詞:「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明月不知離恨苦,無可奈何花落去……」
孤寂終身,年華老去。
對月而望,昔人未歸。
讀着《玉婆婆》,孫豪好像看到了一位妙齡女修,逐漸變成了垂垂老嫗。
光澤化為褶皺。
明眸變為渾濁。
皓齒變得疏鬆。
黑髮化為銀灰。
唯一沒變的,只有濃濃的思念。
對月而思,登高而望,痴痴地,希望着遠方有人能夠回來。
書中記載,玉婆婆乃是坐於高樓之上,對月而逝,至死依然在遙望遠方。
書中記載,玉家坊一直煉製並出售沉香匣,百年而不變。
書中記載,玉婆婆一生供奉了孫豪孫沉香。
書中記載,玉婆婆念念不忘三個人,大哥孫豪,死胖子還有夥計玉四。
……
修道者,前去求仙問道,一去幾十年。
唯有玉婆婆,痴痴地等了近百年。希望着他們能回來。
盧山離去之時,她曾經說過「老娘不稀罕」,但實際上,她卻用終生未嫁詮釋了自己的真實情感。
讀着《玉婆婆》。孫豪心中湧起陣陣苦澀的味道。
蕾蕾修煉資質極差,差不多就是凡人。
自己帶走朱德政的時候,她無法挽留,唯有接受,嘗試到了失去最親近朋友的滋味。
而後來。玉四也就是盧山,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伴隨她渡過了父親去世的最關鍵時期。
就在她以為盧山會一直陪伴自己之時。
盧山受孫豪點撥,踏上了追求金丹大道的道路。
再次將她孤零零地留在了京華城。
因為孫豪的關係,她在京華城的地位很高,她名下的產業也受到了孫豪的庇護,但是,內心來說,看似風光的她。卻是孤獨了一輩子。
世人只道仙人好,她道仙道卻無情。
盧山的臉上,有着難以掩飾的內疚和憂傷。
當孫豪緩緩合上《玉婆婆》之後,盧山輕輕地說道:「蕾蕾猜到我們終究一日會回來,怕我們看不到她,特意留了一封信給我們。」
說完,遞給孫豪一封微微發黃的皮封信封。
信封上是幾個娟秀的大字:「大哥孫豪親啟。」
信封口子上,依然封得嚴嚴實實,顯然盧山並沒有看信中內容。
孫豪輕輕一抖信封,潔白的素質上。佈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素紙上,還有一些好像是人的淚水滴落其上乾涸的淺黃色斑點。
孫豪拿信的手,微微有點顫抖。手中的素紙,好似重若千鈞。
讀着這封信,孫豪的心中隱隱作痛,突然覺得,自己一去修仙幾十年,仙道攀登。大步前進的同時,卻也失去了很多很多。
或許,自己的爹娘,當年寫了不少類似的信件,只不過怕自己分心,從來沒有寄出去而已。
或許,夏諳他們,小婉她們,也累積了很多心裏話,只不過從來沒跟自己說過。
或許,萬魂之島,還有個妹妹,在痴痴地等待着自己,一等幾十年,只為自己能回去看看。
蕾蕾的信,很長很長,字裏行間,孫豪能清晰地看到,感覺到,她對自己那種濃濃的仰慕,濃濃的思念,不因為自己是修士,僅僅因為當自己是哥哥的那種仰慕和思念。
信中寫到:「哥,或許,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蕾蕾已經走了,但是,無論如何,蕾蕾有些心裏話,要說給哥哥聽……」
「哥,自從你出去之後,我就一直想念你,蕾蕾在京華城過得很好,只是常常想起你在京華城的日子,那時的蕾蕾無憂無慮,有哥哥你的照顧,天不怕地不怕,可以肆意妄為,嘻嘻,哥哥你也以為蕾蕾就是小辣椒吧……」
「哥,你在外面好嗎?就在今天早上,天氣轉冷,我又加了一件衣服,年紀大了,禦寒能力也不強了,最近老是咳嗽,不知道哥哥你在外邊可好,人常說修士世界艱苦而無情,我常常徹夜難眠,默默為你祈禱,期望你能平安無事……」
「哥,那件事,其實我爹跟我說了,我當時知道的時候,說實話是有點驚訝和傷心的,但是後來,我漸漸明白了,哥對蕾蕾的愛護不是虛情假意,人生在世,常有許多不如意,常有許多不得已,你始終都是蕾蕾的好哥哥……」
……
蕾蕾的信很長很長。
厚厚一摞的素紙。
而且,信並不是一天寫成,一段段的,有時候是有感而發,有時候在觸景生情。
孫豪細細讀完,心中沉甸甸的。
或許,在孫豪心中,蕾蕾到現在為止,依然是那個潑辣的胖乎乎的小丫頭。
但實際上,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在回憶中老去,在懷念中逝亡,或許她不幽怨,但她絕對在遺憾。
信的最後,如此寫到:「哥,我快不行了,我身體越來越衰弱,我好像感受到了冥界的召喚,此時此刻,我是多麼想見你最後一面,哥,你始終是我的好哥哥……蕾蕾……」
輕輕合上手中素紙,眼中稍稍有點濕潤,孫豪悠悠一嘆,凝立房中,痴痴地看着玉蕾的靈牌。
半響之後,輕輕擺擺腦袋,孫豪手腕一振,珍惜地收起了手中的信,轉頭看向盧山。
盧山此時,默默地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也是一臉哀然。
見孫豪對自己看了過來,盧山對孫豪微微欠身,開口說道:「哎,蕾蕾一直盼我回來,我卻一去不復返,如今想來,滿滿的苦澀,卻是突然發現,仙道難道真的這麼重要嗎?追仙求道,好像失去了很多很多。」
想了想,孫豪悠悠說道:「盧山,修士一生,常孤寂而苦澀,辛酸苦辣,在所難免,我輩修士,卻也只能擔着受着;修士一生,常有淡淡憂傷,我輩修士,卻也只能忍着耐着。」
盧山身軀微微一震,終於誠心誠意地對孫豪鞠躬說道:「多謝沉香點化。」
孫豪點點頭,然後話題一轉,開口問道:「盧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孫豪臉上,有了絲絲苦笑:「盧山卻是此次龍雀秘境的帶隊修士,想起蕾蕾的情分,特意過來看看,不過,既然沉香大人親自降臨,那麼龍雀秘境之中的事物,自然以大人的意志為主了,盧山絕對以大人的意見為主。」
孫豪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我們卻是不用過多干涉,一切讓小輩們自行決斷即可。」
盧山點頭,說了一聲:「好。」
看着盧山,孫豪猛地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開口問道:「盧山,葬天墟內,你是不是得到了一面鏡子?」
盧山微微一愣,馬上明白過來,點點頭:「我擊殺了一隻靈獸,的確是偶爾得到了掛在其脖子中的鏡子,卻不知沉香大人如何得知?」
孫豪精神一緊,飛快說道:「可以拿出來給我看看嗎?我需要驗證一件事。」
盧山臉上露出絲絲苦笑地說道:「奇怪的是那面鏡子居然自行消失了,回來之後,我就完全失去對他的感應,我卻是不能提供給沉香看了。」
孫豪眉頭微微皺起。
郝安逸果然是出來了,而且是不知所蹤。
還不知道他會鬧出什麼么蛾子才是,希望不要對大陸形成太大的影響。
看到孫豪沉吟的表情,盧山試探着問道:「沉香大人,有什麼不妥嗎?」
孫豪點點頭,然後說了一句:「日後自現端倪。」
然後,孫豪看看上空,說了句:「馬上就要去龍雀秘境了,我們也出發吧。」
盧山深深地看了一眼蕾蕾的靈牌,身軀微微一晃。
房間之中,恢復了平靜,唯有靈牌之前的一柱清香,悠悠向上,飄起淡淡的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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