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施主為何攜兵戈入寺?」
慈光強作鎮定,雙手合十,深深一禮,詢問率兵而至的軍官。
軍官面無表情,拿出文書高聲誦讀:「大相國寺身為皇家供奉寺廟,卻背離佛門初心,擅設質庫,與民爭利,攫取民財,賄賂祠部官員,敗壞佛門聲譽。」
「且寺內僧侶不守清規,放縱私慾,玷污佛門淨土,實令人痛心疾首······現責令大相國寺關門歇業,停止一切活動。所有僧侶從即刻起禁止外出,接受審查······」
文書讀罷,軍官又朗聲道,「此後大相國寺由本將值守,寺內任何人膽敢違令,一律按軍法嚴懲不貸!」
軍官聲音鏗鏘,如重錘擊心,慈光心中的壓迫感更濃。
他清楚,大相國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然而,危機的源頭究竟來自何方?
若是官府,定會輕拿輕放,治理整頓後一切照常。
倘若是朝堂,那可就麻煩大了。
慈光努力掙扎,想要從軍官口中探到一絲消息,忙辯解道:「京城寺廟歷來都是由祠部管理,施主率兵而來,這······這似乎有些不合規矩?」
「規矩?爾等禿驢不守規矩,竟還厚顏無恥向本將討規矩,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軍官怒吼一聲,將文書狠狠甩向慈光。
文書划過一道弧線,落在慈光鼻尖上,然後飄然落地。
軍官冷冷開口:「老和尚,你且睜大眼睛看清楚,這便是規矩!」
智遠顫巍巍伸手,緩緩撿起文書,遞給慈光。
文書似乎有千鈞之重,讓慈光冷汗津津。
「爾等禿驢與祠部官員同流合污,朝廷正在清洗祠部,過不了多久,新的祠部官員會來教你們,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僧人······」
「轟!」
慈光大腦中頓時掀起一朵蘑菇,整個世界在這瞬間開始旋轉、崩塌。
他努力穩住搖晃的身形,卻由於眩暈感十分強烈而軟軟倒地。
朝廷要強力着手整治寺廟。
他危矣,大相國寺危矣,汴梁城內寺廟都危矣。
······
這事得從御史台說起。
鬼樊樓覆滅後不久,邢恕率御史台所有烏鴉,集體彈劾大相國寺。
頓時,朝堂震駭。
大相國寺被譽為天下第一寺,有宋以來,歷代皇帝、皇后、太后進香供佛,多選擇大相國寺。
它不止擁有皇室寺廟的尊貴名頭,更是有整個汴梁城規模最大的質庫,同時還有着萬姓交易盛會。
所以,大相國寺是宋人公認的最富寺廟,沒有之一。
當頭一炮響起,一眾朝堂老狐狸頓時明白其中深意。
御史台敢拿大相國寺開刀,背後定有皇帝鼎力支持。
否則御史台的這群打着不畏權貴的「烏鴉」們,絕不會去動皇室寺廟而集體尋死。
於是,朝堂風向發生轉變。
包括宰臣在內的眾多官員,紛紛將矛頭指向了大相國寺。
大相國寺的種種劣跡被搬到明處。
剎那間,這座曾經風光無限的皇室寺廟,成為眾矢之的。
隨後,邢恕再率眾烏鴉,向祠部發動了猛烈的攻勢。
彈劾祠部官員涉嫌收受僧人賄賂,無視大宋法度,合夥僧尼與民爭利,縱容僧尼胡作非為,敗壞寺廟戒律清規······罪名之多,朝野為之瞠目。
祠部員外郎藺輝迫於壓力,不得不上表謝罪,並請求外調。
依常規,藺輝該是貶官外放,遠離京城。
然而,事情卻出人意料,藺輝被請去皇城司喝茶。
皇城司被喻為閻王殿,藺輝自然無法承受嚴苛的刑罰,不得不承認罪行,甚至還供出一些鮮為人知的秘密。
隨着藺輝的坦白,更多的祠部官員被陸續送進皇城司。
一時間,皇城司成了祠部官員的噩夢。
不久後,祠部內外開始大清洗。
一大批祠部胥吏被查出來收受賄賂、濫用職權、私通縱容僧人等罪行。
他們統統被移送到大理寺、刑部,按律重處。
緊接着,遣禮部右侍郎李松暫署祠部。
同時,一大批的官吏被調入祠部。
祠部重新洗牌。
······
「念到名字的僧人拿着度牒核驗身份,沒有念到名字的排好隊站在,不得輕舉妄動······」
大相國寺內的僧人全部排隊集合,祠部官員手持名冊,逐個驗身。
「慧覺!」
「阿彌陀佛!」
一名僧人出列上前,雙手合十念着佛號,恭敬地遞上度牒。
核驗身份的官員仔細查驗,問了好多問題,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唯恐有僧人冒名頂替。
查驗無誤後道:「度牒無誤的那邊靜候,不得妄動。」
「淨空!」
「阿彌陀佛!」
整個寺院中氣氛凝重而緊張。
慈光深知此次核查非同小可,不敢有半點包庇之心,毫不猶豫將真實名冊交出。
朝廷下重手,還有官兵值守,若想矇混過關,查到後他就涼涼了。
「主事辛苦了,這點俗物請您收下,閒暇時也好吃酒暖身子······」
禪房內,慈光陪着祠部主事穆泰喝茶。
香氣四溢,慈光卻無心品嘗。
他悄悄從袖中取出一疊交子,輕輕放在穆泰面前的桌几上。
穆泰的目光瞬間變得炙熱,眼中貪色盡顯。
他不動聲色掃了一眼,都是面額五百貫的交子,根據厚度推測,絕對超過六千貫。
這麼多錢,足夠他揮霍一陣子了。
然而,穆泰卻突然收斂貪婪,冷着臉道:「拿回去!你休想通過賄賂過關,此事沒得商量。告訴你,本官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本官一定秉公執法,將寺廟中的垃圾清掃乾淨······」
慈光心中不免失望。
他本以為這筆巨款能夠打動穆泰,就在剛剛,他從穆泰神情看到了希望,誰知穆泰瞬間改變了主意。
慈光確實錯了。
這些候補進祠部的官吏,非以前的胥吏可比。
他們參加過科舉,有功名在身,而非那些靠世襲或蔭封進入官場的吏員。
他們的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幹得好,便能步步高升。
尤其在這個時候,更應該鐵面無私。
政治立場站穩,不去吃拿卡要,皇帝看在眼裏,升官的可能性就大。
所以,新上任的祠部官吏特別卷。
新官上任三把火,祠部能放七把。
「抓起來!抓起來······」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伴隨着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喝聲。
慈光一聽便知大麻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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