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消失的八門①·鏡湖之門 第2章 先定一個小目標

    「丁醫生,我還是喜歡叫你丁醫生。其實我來這裏,並不是想改變對男人的看法,主要是想知道,怎麼能扭轉媽媽對我的看法,不要總逼着我去相親、處對象?」

    說話者是一位青年女子,雙肩不是很放鬆,肘部端着,雙手放在兩側的大腿上,兩腿併攏,後背沒有靠着沙發,說話時頭部微微前傾。

    這已經是丁齊與這位求助者的第三次諮詢談話,前兩次會談都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多少與這位求助者明顯的阻抗情緒以及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有關。

    在初次見面的「攝入性會談」中,丁齊就告訴她,不必叫自己丁醫生,因為心理諮詢師與求助者並不是醫生與患者的關係。可是對方堅持要這麼稱呼,出於尊重和接納的原則,丁齊也就由着她了。

    所謂攝入性會談,是諮詢師從初次接待求助者開始,通過傾聽、提問、反射、引導等技術,確定求助者表面與潛在的目的,找出對方可能存在的心理問題,並收集、整理有關的諮詢檔案信息。而今天這位求助者,已過了攝入性會談階段。

    丁齊沒有露出笑容,但表現得很真誠與專注,以溫和耐心的語氣道:「我們不僅要改變看法,更要改變做法;而且重點不是你母親,主要是你自己。起初你不認為自己有心理問題,只是母親多事。經過諮詢後,你也意識到,內心確實存在衝突,生活中也受到了困擾。說明我們的會談還是有進展的,對不對?」

    說話的同時,丁齊「打開」了一頁頁記錄。不是在茶几上打開,而是在腦海中打開的,就像筆記本或電腦文檔——

    姓名:劉國男

    性別:女

    年齡:二十七歲

    職業:新媒體行業平面設計師

    出生地:本市

    文化程度:大學本科

    婚姻狀況:未婚,無既往婚史。根據其母親介紹以及本人自述,亦無關係穩定的戀愛史。根據會談內容判斷,迄今應尚無性經歷。

    問題與初步診斷:求助者堅持認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其母對此深感擔憂,曾多次給她安排相親,並勸說她應該找人戀愛結婚。求助者對母親的嘮叨很厭煩,也因此受到了困擾。其母在介紹求助者情況時,曾暗示了對其性取向的擔憂。

    該求助者看似並非主動求助,而是在母親的一再要求下來進行心理諮詢。但她願意將心理諮詢作為解決問題的嘗試方式,連續三次約談,且後兩次都是獨自一人主動前來,說明其潛意識中還是有求助的期待,並非表面上的排斥。

    其最初自稱的目的,並不是要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而是以此迴避母親的嘮叨,好有一個藉口讓母親不再逼她找對象。雖尚未進行染色體異常檢查,但初步診斷的結果,求助者並沒有同性戀傾向。

    在一般的女性同性戀中,主動的一方通常是性角色認知問題,被動的一方通常是性對象選擇問題,而男性則恰恰相反。求助者並沒有性角色認知或性對象選擇的偏差,她只是堅持認為男人不是好東西,言行所表現出的心理狀態,恰恰完全是女性的認知身份與選擇角度。

    求助者對自己所持的觀點、其現實處境與受到的困擾有清醒的認知,只是將之視為一種個性。而她的這種個性觀念,與周圍人群的理念形成衝突,並感受到了困擾,表現了心理活動的協調一致,也符合內向、追求完美的人格特點。

    可以基本排除精神病性症狀,亦未觀察到精神症特點,存在心理問題,但屬於正常人的精神活動範疇

    有點難以想像,這些是在腦海中「打開」的內容,就像清晰的書頁快速閃現,在不動聲色中完成了系統的記憶歸納以及信息整理。但這並不是什麼特異功能,只是一名優秀的心理專家,經過長期的專業訓練所應具備的一項素質,看似是與一般人不同的「超常能力」。

    掌握這種能力需要非常專注的狀態,以及長期的技巧訓練。理論上講這是優秀的心理諮詢師都要掌握的技能,但每個人的天賦不同,專注以及努力程度不同,掌握的水平當然也各有高低。

    丁齊無疑極有天賦,也非常努力,他的這項專業技巧能達到幾乎是最高的水準。導師劉豐曾給這種技巧起了一個尚未得到業內公認的名字——心冊術。

    在心理諮詢的過程中,除非是得到了對方的同意,否則諮詢師是不能做現場記錄的,尤其是在起初的攝入性談話中,更是儘可能不要做筆錄,以免引起求助者的疑慮和反感。這就要求諮詢師在長達一個小時左右的會談中,能準確記住求助者訴說的內容,在散亂的話語中抓住最核心的要素並歸納整理,這一切都是在腦海中完成的。

    這些歸納整理出的信息內容,可以包含各種表格與文檔,也就是說心理諮詢師在談話進行的同時,就在腦海中填寫了各種表格與文檔,這是一項非常專業的技能。在後面的會談中,還要及時應用這些已歸納整理好的信息,給求助者以合理的反饋。

    往往只有在會談結束、求助者離開之後,心理諮詢師才能將這些信息記錄下來以免遺忘。而在下一次諮詢之前,要再度熟悉這些記錄,在正式會談時通常是不能現場翻閱的,而是在腦海中呈現與使用。

    更需要注意的是,心理諮詢師在這個過程中還不能走神,要時刻保持着對會談內容以及求助者反應的關注,腦海中的資料不斷整理形成與反饋使用,是與會談同時進行的。丁齊雖然還很年輕,但在這一方面,已堪稱一位「心冊術」大師。

    諮詢室中溫度和光線都非常舒適,但並沒有任何多餘的、可能會引起注意力分散以及求助者不安的陳設。一長一短兩張沙發和一個茶几,茶几上並沒有本子和筆,只有兩個紙杯。

    筆在特殊的場合也可能成為一種傷害性的兇器,能不出現就最好不要出現,就算出現也不能放在求助者伸手能拿到的地方。心理諮詢室的門很隔音,卻不能鎖死,這一切都是為了防範某些意外情況,也是心理諮詢師的自我保護。

    通過簡單觀察和詢問就能發現精神異常的病患,通常都會被送到精神科診治,理論上不是心理諮詢師的服務對象,但也要以防萬一。來到這裏的大部分求助者,都是有心理或情緒問題的。

    在丁齊整理「心冊」的同時,劉國男則答道:「我本來不認為我有問題或者是我的問題,但是和丁醫生談了兩次,我也感覺有些問題需要解決,我確實有煩惱丁醫生,周圍很多人認為我有病,你是不是也這麼看?」

    丁齊語氣鄭重地答道:「這個問題,你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問過了。我當時就告訴你,你沒有病,至少從醫學角度,你沒有神經症或精神病性症狀。你是個正常人,但正常人也會有心理問題,有時會處於心理不健康的狀態,這會影響到生活。」

    劉國男滿意地點了點頭:「嗯,丁醫生很專業,也很能堅持自己的觀點,你上次就是這麼和我分析的既然這樣,怎麼才能讓我媽不再煩我呢?」

    「我們現在要解決的不是你母親的問題,而是你的問題。現在看來,你內心中的困擾主要有兩方面,一是母親的嘮叨和猜疑讓你不勝其煩,她堅持你是有什麼問題才不願談對象的。第二是你自己的觀點,堅持認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而通過我的觀察,你的隱含語義就是和男人交往會對自己造成傷害,是這樣嗎?」

    說話時,丁齊又不禁想起了劉國男的母親。他當初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讓那位阿姨明白,心理諮詢中心不是社區婚介所一類的機構。

    劉國男答道:「讓你這麼一總結,好像真是這麼一回事。但是第二個是我自己的問題,跟別人沒什麼關係!」

    「對於第一個問題,心理諮詢的目標就是幫助你去調整認知和行為,從而適應和調整您和母親之間的相處方式,使觀念衝突不再造成困擾,所以仍然是你的問題。對於第二個問題嘛,既然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你是怎麼看待你父親的,他也不是個好東西嗎?」

    說出後面這番話的時候,丁齊儘量將語氣放得輕柔,觀察着劉國男的反應。而劉國男的反應很快,「我父親很好,是個好人。」

    「但這與你堅持的觀念不符呀,他也是男人,而你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我沒有把他當男人看,父親就是父親,不可能成為我的男人,在我的觀念里,所謂男人應該是」說到這裏劉國男突然頓住了。

    丁齊感覺自己快要抓到問題的關鍵了,立刻反饋道:「我試着幫你總結一下,在你的觀念中,僅僅具有性別意義的男人不是男人,有潛在可能和你發生兩性情感關係的才是男人?所以你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其實是指這種男人?」

    劉國男點頭道:「是呀,不可能和我有那種關係的人,我管他是好是壞、是男是女。」

    丁齊又一次強調道:「你說的這種關係,就是指兩性情感關係。主要有兩種,對你感興趣的男人或者說你可能會感興趣的男人,他們都不是好東西!至於別的人儘管性別也是男的,但不在你的評價範圍之內,是這樣的嗎?」

    劉國男若有所思道:「好像是這樣的,但男人既然都不是好東西,我又怎麼會對他們感興趣呢?」心理諮詢的過程往往就是這樣反覆,很多事情在平常人聽來可能會感覺很「傻」,但有心理問題的人卻不這樣認為,他們會覺得這很嚴肅、很重要。

    丁齊終於笑了:「所謂感興趣,未必就是喜歡或者不喜歡,而是一種情感投入。你會關注他們,自覺或不自覺的,投入一種強烈的情感。比如你堅持認為某種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這就是你內心的關注與投入的情感。」

    「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比如丁醫生你,我一開始並沒有在意你是不是男人。」

    「我第一次就建議,你如果對男人很反感的話,可以為你轉介一位女性心理諮詢師,你卻說沒那個必要,原來還有這麼個原因。」

    「其實就算我認為你也不是好東西,我也不想換個女的做諮詢男人一般認為我很難搞,但女人一般都認為我有病。」

    丁齊適時糾正道:「這只是你身邊所接觸到的個別人、你自認為他們對你的看法,不要把這種個別的、自我的認知,無限擴大到所有人身上,我們不能這麼思考問題。」

    「丁醫生,我先前告訴你,我根本不想來,是我媽媽非得逼我來的,其實也不完全是這麼回事。我那麼說,只是很反感我媽媽天天嘮叨,不由自主就想跟她對着幹。我也想找心理醫生試試,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丁齊語氣懇切道:「嗯,其實我也注意到了。你來找所謂的心理醫生,一方面是想通過醫生證明你是沒有問題的,另一方面心情也很矛盾,有所期待。你持這種觀點從大學時代就開始了,你母親也一直在嘮叨,但並沒有過於影響你的工作和生活。怎麼現在突然嘗試要找辦法解決了,恐怕不僅是年齡的原因吧?」

    劉國男的肩膀終於放平了,有些擔憂地說道:「其實我媽媽這些年一直在嘮叨,我雖然聽着有些煩,但也沒怎麼樣,畢竟是我的媽媽,她想說就說幾句唄。可是最近突然覺得特別受不了,有時候心跳好快,晚上經常會失眠,走到人多的地方別人多看我幾眼,我也覺得他們是在議論我,按照丁醫生您的說法,確實影響到生活了」

    丁齊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這位求助者確實很「難搞」,和他人的心理距離保持得很遠,潛意識裏有強烈的防備,直到現在才說出實話,這是前兩次諮詢中都沒有吐露的情況。他很認真地問了一句:「你說在人多的地方、有人多看了你幾眼,你就『感覺』他們是在議論你,但你認為他們真的是在議論你嗎?」

    劉國男低下頭道:「我知道他們可能不是在議論我,只是我自己想多了,但總是忍不住有這樣的感覺。」說着話又不自覺地伸手去摸胸前的一枚藍寶石吊墜。

    丁齊稍微鬆了一口氣,身體前傾道:「你既然能有這樣的自我認識,問題還不算太嚴重,但如果不做調整繼續發展下去,恐怕就會導致更嚴重的問題了。你好好回憶一下,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還想多問一句,你這三次來都換了不同的衣服,可始終戴着同樣的項鍊,又是什麼原因呢?」

    連續提兩個問題,而且第二個問題顯然偏離了主題,本是諮詢談話過程中的大忌,但丁齊對細節的觀察卻很敏銳,認為這其中可能有關聯。

    劉國男的神情陡然一驚:「丁醫生,您真是太神了!我想起來了,就是買了這條項鍊之後,感覺便不對勁了。當時我是和三個閨蜜,也是大學的三個同學,一起逛商場,在專櫃看見這條項鍊。我們都試了,我是最後試的。她們三個都很喜歡,但是嫌貴沒捨得買,售貨員後來誇我戴着最漂亮,我就買下來了。我戴上這條項鍊之後上班,發現有的同事總是多看我幾眼,到人多的地方也一樣,心裏總是感覺有點慌」

    丁齊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一直戴着它呢?」

    劉國男微微一怔:「我為什麼不戴着?花了八千多呢!別人議不議論,跟我有什麼關係?」

    丁齊微笑道:「但是你戴上它就感覺不自在,正是因為這種不自在,你反而不願意摘下來,是不是?」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心態,但它確實會在人們身上出現,劉國男有些猶豫地答道:「是的。」說話時神情變得有些迷惘。

    丁齊想了想,又突然問道:「劉國男,你認為自己長得漂亮嗎?相比身邊其他的女性,你認為自己對異性是不是有足夠的吸引力?你如果信任我,就不要有顧慮,如實回答。這個問題可能有些私密,但諮詢師會為求助者嚴格保密的。」

    進行到第三次諮詢會談,丁齊終於打開了劉國男的內心世界,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剛才那一句看似突兀的提問真是太關鍵了。劉國男帶着有些委屈又有些迷惘的神情,一開口就訴說了很多,在丁齊的不斷引導下,終於找到了問題的根源所在。

    在丁齊的「心冊」中,有關劉國男的情況變得完整與清晰起來——

    劉國男起初自稱,是受不了母親的嘮叨才來找心理諮詢師求助的。但引發問題的關鍵,是她堅持認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不願與異性有正常的戀愛交往。

    通常對於這種心理衝突,諮詢師不能一開始就直接告訴對方「應該怎麼認識男人」、「如何與男人相處」,雖然認知和行為的調整是最終的結果。

    其實「男人不是好東西」這個問題,在心理諮詢中極為常見。在丁齊三年的職業經歷中,這已經是第三十二起案例了,差不多每個月都會遇到。但導致這種認知、進而影響到工作或生活的原因各不相同。

    比如性取向問題,人格障礙,在感情方面經歷了重大的打擊、留下創傷陰影導致的應激反應。還有人是因為社交障礙、接觸恐懼、對社會適應不良,難以正常地戀愛交往,卻給自己的迴避行為找一個藉口、進行自我暗示,久而久之也會形成這種固化的觀念。

    劉國男這個名字一聽就很男性化,是她父親起的。因為父母當初都想要個男孩,結果卻生了個女孩,對於這一點,劉國男無從選擇。她從小對自己的女性魅力就不太自信,或者潛意識裏認為自己不夠性感漂亮、對異性缺乏吸引力。

    這種自卑的暗示,又導致了一種強烈的自我保護心理。這種感覺是無意識的,她自己都沒有清楚地認識到。有不少人都有這樣的問題,在大多數情況下,影響並不算太嚴重,通常都能自我排解。

    而在劉國男的大學時代,同一寢室的六個女生,其他五個都交了男朋友,而且都搬到校外去租房同居了,最後宿舍里只剩了她一個人。

    很多人往往不會正視自己的自卑,或許並不是沒有男生追求她,但劉國男的性格確實導致男生不好接近。在強烈的對比反差下,「沒有男生喜歡我」,最終就變成了「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使認知與行為方式更加固化。

    所以她所謂的男人,並不是所有的男性,而是有可能和她發生兩性親密關係的男性。後來的經歷,對她的影響可能更大。那就是同宿舍的五個女生,雖然交往了男友並在校外租房同居,但是到了畢業前後因為種種原因,全部分手了。雖然從概率上看有些太大了,但這也是大學校園常見的情況。

    劉國男內心中對異性一直有強烈的關注,對兩性關係也有着好奇和渴望,但她在情感上卻又排斥這種衝動,從而導致了內心衝突。

    至於那串有藍寶石吊墜的項鍊,只是在特定場景下的誘發較為嚴重心理問題的因素,也象徵着她內心很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表面上卻堅持某種固執的觀念,仿佛在保護自己。

    丁齊看着面前的劉國男,平心而論,以男性的眼光,其實她很漂亮。無論是皮膚還是身材都很不錯,假如注意修飾與打扮,完全可以是一位相當有魅力的美女。但劉國男的裝束好像有意無意刻意在掩飾這些,她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衣服也很整潔乾淨,接連三次諮詢都是不同的裝束,但給人的感覺卻有點不好形容。

    今天她穿的這件雞心領的套頭衫,領口帶着很誇張的花邊垂下來,恰好遮掩了胸部的曲線,也顯不出腰身的美感。境湖這個坐落在長江岸邊的南方城市,九月的天氣還有點熱,年輕的姑娘們大多仍穿着艷麗的裙裝,但劉國男今天穿的卻是一條半新不舊的牛仔七分褲。

    她全身唯一醒目的就是胸口項鍊上的吊墜,水滴形的藍寶石,恰好襯托出領口露出的那一片白,但與整體裝束完全不搭調。連續三次諮詢,劉國男換了三套衣服,卻始終戴着這串項鍊,其實都是不怎麼搭調的,所以丁齊敏銳地注意到了。

    在提問和訴說中,這一次心理諮詢會談很快接近了尾聲,接下來需要商定解決問題的方案了。

    丁齊儘量溫和地微笑道:「我們已經發現了問題所在,現在就要商量一個合理的方案,解決你的內心衝突。其實你是渴望被關注的,但是內心中又害怕發生親密關係的後果,擔心會受到傷害,根源也來自一種不自信」

    劉國男突然插話道:「我聽說你們男人,把女人搞到手、騙上床之後,新鮮感一過,就會覺得沒意思、不刺激了,然後就會漸漸沒興趣了,是不是這樣?」

    劉國男說話已變得隨意了許多,且無意間已經把丁齊歸到了「男人」一類。丁齊適當做出苦笑的反應道:「不論現實中是否存在這樣的事實,但這種說法,恰恰反映了你的心理問題。而我們要解決的就是你的內心衝突,現在協商諮詢方案,先定一個小目標,好嗎?」

    「先定一個小目標?這話好耳熟!」

    丁齊又笑了:「先定一個小目標,也是心理諮詢中常用的術語。回去之後希望你能做一個小功課,自己填寫一張表格,然後儘量按照表格上的要求去做我期待着你的反饋,隨時歡迎再來諮詢。」

    結束諮詢後,心理健康中心到了下班時間,但丁齊一天的事情還沒結束。他又去了學校,來到導師劉豐的副院長辦公室,而劉豐一個人正在看卷宗。丁齊掏出手機搜索附近的美食,然後讓導師挑選,並適時給了一些建議,介紹哪些館子是新開的,或最近又推出了什麼新菜式。

    劉豐今天又沒有回家,就由丁齊在辦公室點外賣解決了晚餐。丁齊已經很了解導師的口味了,每次都能讓導師很滿意,今天是兩菜一羹、有葷有素。在等待外賣送來的這一小段時間內,見劉豐合上了卷宗,丁齊便很利索地收拾了桌上的資料和茶几上的雜物,並給導師重新泡了一杯茶。

    很多同學和同事都很羨慕丁齊,但也有一些人在背後議論他時有一絲不屑,認為丁齊主要就是會巴結、馬屁拍得好,將劉豐這位老師兼領導伺候得非常舒服,所以才得到那麼多關照和提攜。

    由此也能看出來,丁齊很會做人也挺討人喜歡,否則劉豐帶過那麼多學生,為何偏偏最看重他、和他的關係最為親近呢?而丁齊本人從不認為自己對導師的態度是刻意的巴結與奉承,就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感激。

    他為導師所做的事情,哪怕是日常不起眼的小細節,感覺都很自然。

    丁齊是在本科三年級參加精神科臨床實習的時候認識劉豐的。當時劉豐就對他這位年輕人非常賞識,給予了不少鼓勵與指點。丁齊本科畢業後留校、讀劉豐帶的在職研究生,然後在劉豐家裏認識了他的女兒佳佳。

    劉豐並未主動撮合女兒佳佳和丁齊,但正是因為劉豐的關係,丁齊才有了認識和接觸佳佳的機會,兩人是自行發展成戀人的。而劉豐也是樂見其成,對此持讚許的態度,一切都發生得那麼自然,又仿佛水到渠成,都是被命運安排好的。

    丁齊只是一個來自偏遠的小縣城的大學生,在校期間能得到劉豐這樣的「大人物」賞識,還泡上了導師年輕漂亮的女兒,真可謂一帆風順,令人不得不羨慕。

    丁齊是不是抓住了認識劉豐的機會,實現了改變自己命運的目的呢?這是誰也說不清的,在外人看來也許就是吧,但這並不是壞事。而在丁齊的眼中,劉豐不僅是值得尊敬的師長,也是一位慈愛的父親,哪怕沒有佳佳的關係。

    吃飯時,劉豐笑着問道:「聽說你今天上大課的時候,居然講起了鬼故事?」

    消息這麼快就傳到了導師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是誰多嘴打了小報告!但這也在丁齊的意料之中,他很靦腆地答道:「這是導師您搜集並整理的事例,當年曾對我們講過,我在教學中就運用了,誰讓我是您的學生呢!」

    「你讓在場的學生先後兩次舉手,並在課堂上分析了為什麼第二次舉手的人比第一次多得多,與教學內容倒是結合得非常好。但那三個鬼故事嘛我當初講的是研究生小課,教學內容也不同,與你今天講的課並不是很切題,引用得比較生硬!我們不能為了刻意迎合學生,而增加不恰當的趣味性內容。」

    丁齊很謙虛地說道:「導師您也看出來了?我也有點這樣的感覺,畢竟還做不到像您那樣運用自如。」

    劉豐又笑了,用了個典故打趣道:「你的確還嫩了點,及時分析總結就好,也不用總誇我。你剛才帶進屋的一百頂高帽子,現在還剩九十九頂。」

    丁齊說:「總結反省也得有學習的對象,其實在課堂上講鬼故事,也是沒辦法的事,順應校領導班子最近整改的要求」

    劉豐苦笑着擺手打斷他道:「這事我知道,就不評價了,你好好完成自己的教學任務就行。」

    境湖大學名列211和985工程,是國家重點院校之一。近年來中央大力加強反腐力度,接連擼了好幾位校領導。新任校領導班子提出了加強教學管理的要求,針對學生的逃課缺勤現象,讓大家提出了各種整改建議。

    比如爭議最大的一條,就是像很多單位一樣,在教室門口安裝指紋考勤系統,在上課前和下課後刷指紋代替點名。這個顯然不切實際的提議當然被否決了。

    每節課之間的間隔只有短短十幾分鐘,很多學生下了課還要趕往別的教室上課,對於某些大課而言,動輒一百多名學生,挨個刷指紋根本來不及。況且學校不是公司、學生不是雇員,校園內流動性極大,同一批學生每天都要在不同的教室上不同的課程,臨時變動也很多。

    假如在每一間教室都安裝這一類的考勤系統,投入的成本、需要實時維護的數據庫都很大,而且很不實用。

    但廣大教職員工在討論時基本上是從另外的角度去談的。比如境湖大學有心理與精神衛生專業,很多老師就是研究行為預測的,他們指出不想上課的學生完全可以不上課,只需要在規定的上課和下課時間到教室門口摁指紋即可。

    還有老師指出,就算能讓學生進教室,也不能阻止他們在課堂上睡覺,這就是所謂的「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這些意見在討論中一本正經地提出,而私下裏都是當笑話講的。

    這個不靠譜的建議被否決了,但還有其他的指導意見,比如要深入廣大學生中去調查,導致逃課以及上課睡覺現象的主要原因是什麼?根據調查得出的結果,要在教學環節進行針對性的整改。

    這麼做的初衷當然是好的,但在丁齊這樣的心理學專業人士看來,幾乎用腳後跟都能想到問卷統計的結果。因為它調查的對象是學生本人,問卷設計的形式是「你是否經常逃課或在課堂上睡覺」、「你逃課或睡覺的原因是什麼」等等,對於被調查者來說,這隱含了道德歸因批判。沒有多少人願意主動承認這是源於厭學、偷懶、貪玩、打遊戲、談戀愛等自我內因,大多數人都會傾向於將現象歸結於外因。果不出所料,調查所得出的最主要的結論,就是課堂講授缺乏趣味性,過於枯燥而沒有吸引力。

    校領導班子既然決定做了這樣的調查,就得有對應性的舉措,於是向全體教師下達了整改建議,要求大家在教學環節儘量增加趣味性和互動性,培養學生的學習興趣。

    這也讓丁齊頗有些哭笑不得,其實無論是素質教育還是技能教育,很多知識學習的過程必然是枯燥的,這一點無法避免,不可能一味追求有趣。

    教育工作者的重要目標之一,就是培養學生對學習過程及學習目的本身的認知,培養其學習能力以及相應的意志品質。而這些,從教育心理學和發展心理學角度,是在中小學階段就要基本完成的。

    一個人是什麼身份、正在做什麼、應該怎樣做,這種問題在哪裏都一樣,是認知、情感、意志和行為的協調,倒是很有必要隨時進行矯正。針對校方的建議,儘管知道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丁齊也在盡力增加課程的吸引力。

    吃飯時師生二人聊着閒話,劉豐笑着說道:「我聽說最近來了一位年輕女士,堅持認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卻指定找你這位男性做心理諮詢,還拒絕轉介。」所謂轉介,就是一位心理諮詢師認為自己不合適或者能力有限,將求助者介紹給另一名諮詢師。

    丁齊苦笑道:「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今天的諮詢已經取得了進展。我給她定的小目標,就是改變她對所謂男人的不合理預期。還給她佈置了一個小功課,讓她回去填一張表格,把她所觀察到的男人對女人的各種行為模式,對應的各種可能的結果,以及自己的接受程度,都仔細寫出來。假如真有一個完美的好男人,應該是什麼樣的?按照這個標準分五個檔,還有勉強接近好男人的標準、無所謂好壞的男人標準、一般的壞男人標準、徹底的壞男人標準。什麼樣的男人,會因為什麼樣的原因對她感興趣?而她的吸引力又在哪裏,最高預期和最低預期分別是什麼?都讓她自己分析我估計她會再來的,差不多就該有效果了。」

    丁齊講話極有分寸,出於保密性原則,並沒有涉及劉國男的私人信息,尤其是個人私隱內容,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提。但在導師面前,他如實介紹了自己的諮詢過程,特別是所運用的方法,這就是從專業角度做案例分析。

    劉豐點了點頭道:「看似是讓她去分析男人,其實是在做自我剖析,辦法還不錯認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的,是你遇到的第幾個了?」

    丁齊說:「第三十二例,原因各不相同。」

    劉豐喝了口茶道:「這就是一種社會流行言論啊,很多人都曾經說過。」


    丁齊賠笑道:「大部分人只是說說而已,過個嘴癮。有的人是撒嬌,說完了該幹啥還幹啥,碰着合適的男人照樣犯花痴,並沒有心理問題,更沒必要來做心理諮詢。但對特定的人來說,卻容易形成暗示,將這種說法變成某種固定的行為傾向。」

    劉豐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說道:「心理醫生更要注重自我調節,要不然成天接觸到的都是這種人,弄不好還真認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了。」

    導師這句話當然有所指。人的認知、思想、動機和行為,都會受到自身所處環境的影響。而在心理諮詢師的工作環境中,會接觸大量的負面情緒,這是工作性質決定的。假如以自己經常接觸的人和事來認識這個世界,也會出現心理偏差,而且有時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需要隨時提醒自己。

    丁齊也笑道:「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的,我這三年多遇到了三十二例。但說女人不是好東西的求助者,好像更多。」

    劉豐饒有興致地追問道:「哦,究竟有多少?」

    丁齊想了想道:「不論有沒有嚴重心理問題,不論觀點是否固執,也不論出於什麼原因,在心理諮詢中說過『女人都不是好東西』或者類似的話,這三年零兩個月,我總共遇到了三十九例。」

    「唉喲!三十九比三十二,男人抱怨女人的更多啊?這和早些年的調查統計結果不太一樣啊,倒是一種社會新動態,值得研究。」

    「這只是我一個人在這三年心理諮詢工作中做出的統計,可能沒有什麼權威的代表性,但的確也能反映一些社會發展趨勢。」

    劉豐今天的興致不錯,擺了擺手道:「不說這些了,今天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首先是你的中級職稱拿到了,被聘為精神科主治醫師。」

    丁齊又驚又喜,同時有些疑惑地問道:「真的嗎?可是我的從業年限」

    劉豐打斷他道:「你的從業年限已經夠了,不僅拿到了碩士學位,而且已經有五年的臨床經驗,是從你大學三年級開始算的。你放心,手續上沒有問題,而你的專業水平更沒有問題。」

    從大學三年級開始的臨床實習,就算作從業經歷,這到底符不符合規定?在正常情況下應該是不能算的,但劉豐導師說符合就符合,而且院方能出具符合規定的手續。這就是人脈,這就是資源,在各行各業當中,往往都會有這種事情。

    丁齊欠起身體道:「謝謝導師,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劉豐又擺了擺手:「先別激動,還有一個好消息,你的精神病司法鑑定人資質也批下來了,登記的執業機構,就是境湖大學心理衛生中心。」

    丁齊怔住了,過一會兒才說道:「出乎意料,居然拿到這個資質了!」

    司法精神病鑑定,是指在各種訴訟活動中,按照法定程序與專業規範,根據被鑑定人的精神狀態,評定其各種法律行為能力,或者其精神狀態與特定事件的因果關係。

    司法鑑定不同於醫學診斷,鑑定人的角色也不同於醫生,比如在刑事案件中,司法精神病鑑定的重點並不是嫌疑人有什麼病,而是在特定場合下能否辨識與控制自身的行為。

    精神病司法鑑定人員須是具有五年以上精神科臨床經驗,並具有司法精神病學知識的主治醫師以上人員。但達到要求並不等於能取得資質,所謂條件只是一個最底線的標準,而實際工作中的鑑定人大多遠遠超過了這個標準。

    丁齊心裏很清楚,自己這是走了一個大大的後門,而這扇後門是導師劉豐主動幫他打開的。他雖然在導師的要求下提出了申請,但是並沒有指望能獲得這個資質,其實對此是不太感興趣,好好做自己的心理諮詢師就是,又何必再當什麼司法鑑定人?

    劉豐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思,有些語重心長道:「丁齊呀,你可能覺得沒有必要再去身兼司法鑑定人,好好做心理諮詢師就可以了。但如果專業面太窄了,發展空間就很有限,比如我就是一個例子。不能說這些平台就一定能給你帶來多大幫助,但你肯定能接觸到更多的資源,在人生剛起步的階段非常重要,只要善於把握,這就是你的優勢。導師只能儘量扶你一把,至於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就看你自己了。」

    劉豐這番話是有感而發,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困境,哪怕他也一樣。劉豐是境湖大學醫學分院的副院長,在精神病學以及心理學領域,在境湖市甚至本省範圍內,已是首屈一指的權威專家。但是另一方面,不論專業成就還是社會地位,想更進一步並不容易。

    境湖大學成立於1949年,迄今已有六十多年歷史,原先是一所國家重點工科院校。後來為了沖211與985工程,合併了境湖市的其他幾所大專院校,成為一所綜合性大學,境湖大學醫學分院就是合併了原先的境湖醫學院。

    對於境湖大學來說,醫學並不是最主要、最重點的學科。而且在醫學分院內部,精神衛生也不是最重點、最受矚目的專業。

    劉豐能擔任境湖大學醫學分院的副院長,同時兼任校附屬醫院的副院長,已經很不簡單了。他再想當醫學分院的正院長就很難,至於進入境湖大學的校領導班子,則更是遙遠。所以劉豐以自己的處境和經歷為例,暗示丁齊,要想在將來克服發展的困境,就要從現在開始做好人生規劃,擁有更廣闊的資源平台。

    有人可能會感到不解,僅僅是獲得精神病司法鑑定人身份而已,有劉豐所說的這麼大作用嗎?這要看是什麼人,有什麼背景,有什麼樣的素質,有沒有進取心。

    司法鑑定人僅是一種資質、一種職業身份,對丁齊而言並不是跨專業的,但絕對是跨行業的,是從大學教師、住院醫師領域進入到公安司法領域。就以劉豐為例,如果他純粹只在大學任教、在校附屬醫院當醫生,恐怕也不會有今天。

    境湖大學是全國重點綜合大學,各個專業的知名學者有一堆,也很難輪到劉豐教授顯山露水。可是劉豐是一個跨行業的複合型專家,如今也算桃李滿天下,而他的弟子門生、新朋故交,可不僅僅來自於境湖大學醫學院精神衛生專業這一派系。

    劉豐還是一位犯罪心理學家,刑偵領域的心理畫像技術權威,多年來給公安司法系統很多幹部做過培訓,參與過很多重大案件的分析與偵破工作,成果卓著,事跡廣為流傳,在校外、院外受到過多次嘉獎與表彰。

    受專業領域所限,在校園或醫院內出純粹的學術性成果是很難的,有時就算出了也未必受重視,所以就需要跨行業的橫向聯合,牆外開花牆內香。但專業人才多了,為什麼這些好事會輪到你,首先要找機會跨進去。

    劉豐在公安司法系統,尤其是在刑偵領域不斷立功獲獎,也是他的學術成就和專業地位不斷鞏固和攀升的重要助力。還有一些情況不用明說,重大案件的偵破過程,受到社會輿論以及新聞媒體的關注度極高,這是贏得廣泛社會讚譽的最好方式。

    假如只是在研究室里搞出些成果,出了專業的小圈子,又有幾個人能知道?劉豐將專業成就延伸到另一個行業,成為複合型權威專家,看似走了一條彎路,實際上卻是一條超車的捷徑。劉豐取得這一系列成就,最早就是從成為司法鑑定人開始的。這個身份,只是打開更大發展空間的一塊敲門磚。

    還有些事情劉豐沒說,而丁齊也了解。最近這幾年,慕名登門來找劉豐的人不少,有人來搜集素材要給劉豐撰寫報告文學,還有人希望以劉豐為原形,撰寫時下最流行的網絡文學,前不久又有央視的記者找上門,計劃拍攝有關的專題片。

    假如這個專題片推出來了,並取得了不錯的反響,劉豐在各方面的地位可能會更上一層樓,其學術成就也會更受重視,說不定還真有機會進入校領導班子。

    丁齊很感動地點頭道:「老師,我明白您的苦心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劉豐靠在沙發背上,伸手捋了捋頭髮:「我老了,也就這樣了,希望你們將來能有更大的發展。」

    「您才五十四歲,作為行業內頂尖的專家,不僅年富力強,恐怕還算年輕骨幹呢!您當然還會有更大的突破性成就,不論在哪個方面,那是一定的。」

    劉豐笑了,這話他愛聽,因為丁齊說得很真誠,收起笑容後他就看着丁齊。導師的這種反應代表他有話要說,但正在思考該怎麼說,丁齊便在一旁等着。

    過了一會兒,劉豐才開口道:「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不是你個人的,是整個行業的。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的最新文件出來了,明天就要公佈,就是那份《國家職業資格目錄》,從今年起,國家認定的一百四十項職業資格中,並沒有心理諮詢師。」

    丁齊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國家居然真將這個職業資格給取消了!」

    近年來很多在讀學生、正在求職或計劃跳槽的人,總是喜歡考各種職業資格證書,甚至已被稱為考證一族。若有人聽說自己辛辛苦苦考下來或者正在考的證,突然被官方取消、今後不存在了,簡直是當頭一棒。

    劉豐擺手道:「這只是政府退出了心理諮詢師的職業資格認證,說得直接點,就是取消了面對社會人員的考試發證,今後不會再有現在這種證書。根據相關文件精神,已經取得的職業資格證書繼續有效,可以作為能力水平的證明。你已經不需要用它來證明專業水平。心理諮詢師這個職業當然還會繼續存在,而你已經是優秀的從業者,今後只會更吃香。」

    「所謂的職業資格認證,也必須要整頓了。很多人根本沒有受過系統的專業教育,也沒有任何臨床經驗,經過幾個月的考證培訓,就拿到了心理諮詢師證書,實際上根本就達不到真正從事這個職業的要求,那麼這種資格認證又有什麼意義呢?非專業人士拿到職業資格證書,不僅很難有機會從業,也很難滿足工作要求,反倒是那些專門為考證服務的社會培訓機構,賺得盆滿缽滿。」說到這裏,劉豐的語氣已經很不滿。

    丁齊皺眉道:「可是這個行業呢?國家取消了資格證書,那麼多已經從事這個職業和打算從事這個職業的人,又會怎麼樣?」

    「既然職業還存在,就看下一步怎麼規範了。我認為它就和醫生一樣,應該是醫療衛生系統內部制定崗位招聘和職稱評定標準,由行業協會來規範。心理諮詢師良莠不齊,現在的考證制度也培養不了合格的人才,確實應該淘汰,准入門檻也應該提高,否則不僅不能幫助有心理問題的人,反而可能會禍害人。你就看看我們中心,難道聘用過沒有任何專業學歷和經歷、僅僅是拿了證書的人嗎?但這些事情與你本人無關,你早就是一名受到認可的、優秀的心理諮詢師,最新政策甚至對你這種人更有利。就算不談心理諮詢師資質,你還有衛生部考核的心理治療師資質,這個是不可能取消的。」

    心理治療師,是丁齊以精神科醫師身份拿到的專業職稱,是在醫療系統內部,經過衛生部考核評定的,他在半年前就已經是中級心理治療師。為什麼不是高級呢?不談其他原因,目前衛生部評定的心理治療師,只有初級和中級這兩個級別。

    心理治療師和精神科醫生差不多,服務對象主要是「神經症」與「精神病性」患者,也就是俗話說的神經病與精神病,屬於精神異常人群,是病人。而心理諮詢師的服務對象,主要是可能存在心理問題的正常人,他們並不是病人。

    相比之下,丁齊還是更願意跟正常人打交道,給數量更廣泛的正常人提供服務。丁齊現在反應過來了,導師為何會先告訴他那兩個好消息,最後才說出人社部的最新文件內容,看來是早有預料和安排。

    兩人吃完了,丁齊收拾茶几上的餐盒,劉豐走到辦公桌後面坐下道:「年輕人不能只工作不會生活,佳佳和我說了,國慶黃金周她要回境湖,你們就出去好好玩玩。」

    丁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答道:「嗯,我知道了,佳佳前幾天就告訴我了。」

    劉豐有些自嘲道:「前幾天就告訴你了?我這個做爸爸的,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

    丁齊只是賠笑,並沒有接話,將垃圾收拾好出門扔掉,又回到辦公室給劉豐的茶杯里續上水,才問道:「導師您還有什麼事情嗎,有什麼工作任務或作業要佈置的?」

    劉豐遞給他一個卷宗道:「你已經取得司法鑑定人資質了,不僅考試和考核通過了,當我的助手時,也參與過不少次具體的工作。這回就有一個案子的嫌疑人,需要你去做鑑定。」

    「放心,鑑定本身並不複雜,而且這次有三位鑑定人出面,你只是其中資歷最淺的那一位,做個陪襯就可以。但這對你的職業經歷和將來的考核評價很重要,一定要認真準備。這是簡單的介紹材料,你先拿回去好好看看,先有一個初步的了解判斷。詳細的卷宗,做具體司法鑑定的時候,由刑偵那邊再提供。」

    丁齊接過卷宗告辭離去前,劉豐又叮囑道:「你那種特殊的天賦,在做精神鑑定的時候不要使用,最好也不要跟人提。雖然理論上說那幾乎是『共情』的最高境界,但容易讓人產生誤解。哪怕在將來對你的宣傳介紹材料上,也要注意。」

    丁齊點頭道:「是的,我一直很注意,除了導師您,我跟誰都沒有說過。哪怕在做心理諮詢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使用過那種天賦,您就放心好了。」

    劉豐特意提到的、丁齊所具備的特殊天賦,是一個秘密。在某種特殊的狀態下,丁齊能進入別人的精神世界,宛若身臨其境。

    精神世界是什麼樣子?既是對現實的投射,又是內在的自我,特定精神活動狀態下所呈現的景物,或支離破碎,或荒誕不經,似夢又非夢。

    丁齊是在學習催眠術的過程中,發現和發掘了自己的這一天賦。當對方進入深度催眠的狀態、他同時也處於極度專注的狀態下,便能進入對方的精神世界。這並非毫無依據的幻覺,通過比照分析,他身臨其境般所見到的那些景物,直接反映了對方當時的精神活動。

    按導師劉豐的話來說,這就是一種客觀現象,科學研究角度的客觀。丁齊不僅能夠重複這一現象,而且這一現象又有客觀存在的依據,儘管表面上是看不見也摸不着的。劉豐導師同時也說了,這也許並不是什麼特異功能,至少不是很多人所認為的那種特異功能,可能是經過潛力發掘和鍛煉所具備的超常能力。

    假如真是這樣,理論上正常人按特定的方式經過潛力發掘和鍛煉,也應該能掌握同樣的能力。至於能掌握到什麼程度,那恐怕就要看天賦了,而丁齊在這一方面無疑極具天賦。就像博爾特百米能跑出九秒五八,但別人很難有這個成績。

    丁齊是在學習催眠術的過程中發現並發掘了這一天賦,而催眠首先是要讓催眠對象進入潛意識狀態。若用現代技術手段觀測,是大腦皮層的活動受到抑制,只有特定區域興奮。說到潛意識,很多人也許感到很神秘,其實它並不難理解。人在清醒的狀態下,有意識活動的同時,就伴隨着大量的潛意識行為,比如呼吸,比如行走,比如騎車。

    人可以有意識地進行主動呼吸,比如在緊張時特意做個深呼吸,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沒有人會刻意去思考並控制自己該怎麼呼吸。

    行走則更為典型。人們可以控制自己的腳步,想着怎麼走、怎麼跑。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人們一邊走路一邊想事情、看風景,不需要去注意自己究竟該怎麼走路。視覺、體位感覺、運動神經、肌肉群在潛意識狀態下自然就完成了整個反射過程。

    比行走更有意思的是騎自行車。在學習騎車的過程中,需要時時刻刻保持主動的意識控制,但是等學會了騎車,除非遇到意外狀況,人不會也沒必要去想該怎麼騎車。

    呼吸是天生的本能,行走是在生長發育過程中具備的能力,而騎車則是相對複雜的、通過學習獲得的技巧。所以說人的潛意識就像設定好的程序,這套程序有些部分是天生的,有些部分是通過學習編寫成的。

    很多人感覺催眠術很神奇,不可思議甚至難以相信,但其最基本的原理卻並不複雜,就是讓被催眠者進入潛意識狀態,或者說暫時以潛意識代替意識。至於怎麼實現這一目的,則是具體的催眠技巧與方法,因人而異。

    丁齊是一位優秀的心理諮詢師,熟練掌握「共情」的技術。所謂共情,就是體驗求助者的內心如同自己的內心,但又保持着清醒的判斷和認知,知道那並不是自己的內心。

    丁齊施術時足夠專注,他本人也進入了一種清醒的自我催眠狀態,過濾了自我情緒,無意識地運用了共情的技巧,從而「感覺」自己進入了對方的精神世界,如身臨其境般觀察到對方的精神活動。這幾乎是「共情」的最高境界。

    催眠術經過舞台表演和各種影視作品的渲染,給普通人所留的印象過於誇張和離奇,催眠師簡直成了耍神棍的,這難免會讓求助者產生誤會。在國內的現實情況下,這也可能會導致各種誤解和糾紛,對心理諮詢師本人不利,更別提施術不當的情況了。

    而且催眠術在實際工作中並非最有效、最方便的心理諮詢手段,還有其他很多種更好的手段能夠運用。

    複雜的專業知識且不說,僅僅是時間控制一項,催眠在心理諮詢中就是難以接受的。催眠師需要足夠的耐心使人進入催眠狀態,並進行細緻謹慎的潛意識調節,並不能保證在短時間內就能成功,而心理諮詢師卻要在約定時間內完成會談。

    所以丁齊在工作過程中,從未使用過自己的這一天賦。在心理健康中心,至少在心理諮詢工作中,也沒有任何諮詢師使用催眠技術,甚至院領導都特意給大家打過招呼。

    在境湖大學心理專業教學中,也從未設置催眠術這一課程,無論是本科生還是研究生對此都不做要求。丁齊學習催眠術,是為了解和掌握這一心理專業領域的技能,是導師劉豐私下教他的。劉豐也只是小範圍內教了少數學生而已,這不是教學任務,教是情分,不教是本分。

    很多人是通過影視作品了解催眠術的,可能會有很多誤解。其實人的潛意識有自我保護的本能,不會在催眠狀態下受催眠師的操控,去做那些本不願意的事情。比如劉豐導師就說過,不可能在催眠狀態下控制一個人去搶銀行,除非這個人自己恰好打算去搶銀行。

    但是催眠施術不當,確實會導致不良後果,所以催眠師必須遵守的職業道德之一,就是給予的暗示性誘導必須是正面的、健康的。「除非這個人正打算去搶銀行」就是個例子,催眠師是絕對不能給這一類暗示的。

    關於催眠術導致的「不良後果」,劉豐也講過一段讓丁齊哭笑不得的往事,那是劉豐的親身經歷。有一次劉豐去老朋友家做客,朋友的孩子是個程序員,聽說劉豐是傳說中的「催眠大師」,非要纏着劉豐把自己給催眠了,好體驗一番所謂的催眠術。

    劉豐被纏得沒辦法,當時的氣氛也很好,就做了一次現場展示。他在幾分鐘時間內就讓那個小伙子進入了深度催眠狀態,然後讓他睜開眼睛,走到餐桌旁和一位美女喝茶。

    其實那裏沒有茶也沒有美女,但那小伙子就這麼走了過去,做出斟茶、敬茶、喝茶的樣子,還對着旁邊空蕩蕩的座位有說有笑。又過了一會兒,劉豐讓小伙子離開催眠狀態恢復真正的清醒。小伙子卻問劉豐,剛才那位美女是誰?

    那個美女當然不存在,是在催眠狀態下被誘導,小伙子自己想像出來的,但是他卻好像迷上了她。後來這小伙子找對象就麻煩了,不論親戚朋友給他介紹什麼姑娘,他一律都看不上。問他想找什麼樣的,答案也很簡單,就是那次在被催眠狀態中陪他喝茶的美女。

    小伙子這是有病嗎?他的精神狀態和認知能力都很正常,很清楚那只是一次催眠體驗,自己看見的美女其實並不存在,這就排除了精神異常。而且他能理解自己的這種心態,並沒有感到內心衝突痛苦,學習、工作、生活一切正常,也沒有心理問題。

    其實劉豐很清楚,問題並不是催眠造成的。這小伙子內心就有一個擇偶標準,堅持標準而不願意將就。

    但是另一方面,劉豐的催眠使那小伙子的擇偶標準成為清晰的具象化美女,是不是導致這種情況的誘因呢?這是誰也說不清的!不了解專業的普通人,可能由此認為「劉豐大師」很神奇。但從專業的角度,這對劉豐而言並不是什麼光彩的經歷。

    此事還有後續,老朋友後來請求劉豐,能不能把兒子的那段記憶給「刪除」了?在深度催眠的狀態下,確實有可能令人暫時遺忘某段特定的記憶,但也僅僅是有可能而已,而且需要得到對方的主動配合。

    劉豐清楚真正的問題所在,僅僅是刪除那段記憶恐怕是起不到作用的,但礙於老朋友的面子、出於補償心理,他還是又一次施術了。但是這一次,劉豐卻沒有成功,催眠是成功了,卻刪除不了那段特定的記憶,看來小伙子本人根本不願意。

    老朋友後來雖然沒有公開責怪劉豐,但劉豐身為如此地位的大專家,想來自己也不會覺得太好受,所以這段經歷他極少提起,只是在教授丁齊催眠術的時候講過一次,以此提醒丁齊使用催眠技術一定要謹慎,而且在心理諮詢工作中不要使用。

    至於在學習催眠術過程中發現的特殊天賦,更是不要輕易示人。

    回到宿舍,丁齊一天的工作還沒有結束,晚上是他每天都堅持的學習時間。境湖大學三年前新修了好幾棟教工宿舍樓,丁齊也有幸分到了一間宿舍。大約二十平方米的單間,沒有廚房,但配了一個獨立衛生間,他已經很滿意了。

    平時吃飯可以去教工食堂,假如自己想做飯,宿舍樓里有公用廚房。宿舍里有一張一米二寬的床、一張書桌和一個衣櫃,都是學校統一配的,這也是前任校領導班子給單身教職員工留下的福利待遇。

    宿舍里沒有冰箱,其實應該買一個,但他幾乎不做飯,一直都忘了。他自己添的家具就是一個很大的書櫃,裏面已經都塞滿了,就連屋角也堆了不少書籍和資料。

    晚上坐在書桌前,通常是丁齊每天最寧靜、最自由的時間。桌子上還放了一摞教材,他先推到一邊,打開了導師給他的卷宗。剛坐下的時候,他的心情是愉悅的,帶着振奮,憧憬着美好未來,可是打開材料看着看着,神情卻漸漸凝重起來,眉頭緊鎖陷入了思索。

    這只是劉豐導師通過關係特意要來的一份案情簡報,並非詳細的卷宗,上面連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都沒有,卻讓獨坐屋中的丁齊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他甚至感覺已經看見那個犯罪嫌疑人朦朧的身影輪廓,帶着某些純粹憑經驗推斷出的生理特徵。

    犯罪嫌疑人名叫田琦,今年只有二十歲。

    材料中介紹的情況,是田琦十三歲那年和同學起衝突,打傷了同學,自己也受了傷,老師批評後還把家長叫到了學校協商解決。但是在一周之後,他竟然埋伏在校外那位老師每天下班的必經之路上,將老師給刺傷了,差一點就出了人命。

    因為年齡不夠,所以田琦沒有承擔刑事責任,家長動用了不少社會關係、賠了不少錢才把這件事擺平,田琦當然也轉學了。

    田琦十六歲那年,追求一個女孩被拒絕。後來他看見那個女孩和另一個男孩「約會」,樣子很親密地走進一家飯店,他就衝進飯店將兩人都打成重傷。那女孩還因此留下了殘疾,臉上破了相。事後卻發現那根本就是一場誤會,男孩只是女孩的親戚而已。

    這一次田琦也沒有受到刑事處罰,因為在案件處理時他被鑑定有精神異常、無行為能力。材料上介紹的診斷結果是精神分裂症(青春型)躁狂發作,並附有鑑定機構、鑑定人出具的鑑定書。

    田琦的父親田相龍花大價錢進行了民事賠償,並將受傷的女孩送到國外去做整容手術。田琦也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強制治療,三年後才出院,繼續由監護人進行監管,已經恢復了最基本的日常生活能力。

    而最近的惡性案件發生在田琦出院一年後,地點是在江北區。境湖市的主城區坐落在長江南岸,但自從十多年前長江大橋修通之後,江北區就成了發展最快的新區。

    兇案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被害人張某在逛商場,田琦從側後方繞到他前面,朝他的小腿跺了一腳。被害人只罵了一句「你神經病嗎?」,隨即就被田琦以兇器擊倒。

    兇器是田琦隨手從附近的體育用品櫃枱中抄來的一根棒球棒,當時後面還有正在追趕並大聲呼喊的售貨員。看見田琦行兇的這一幕,售貨員嚇得沒有敢靠近。

    田琦不止打了被害人一棒,被害人倒下後,他還用球棒反覆敲砸其頭部與身體,手段異常殘忍,最後的場面也是慘不忍睹。就連趕來的商場保安都被嚇傻了,覺得手腳發軟。

    根據商場的監控錄像顯示,攻擊時間大約持續了九十秒,被害人應已當場死亡。然後田琦扔掉球棒,用腳反覆跺被害人的屍體,就像要踩平地上的什麼東西。他跺了大概五十秒左右,全身幾乎都跺遍了,然後才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嘴裏還在嘀咕着什麼,被趕到現場的警察制伏並逮捕。

    案件發生的過程非常短,警察來得其實也很快,這家商場內就有派出所設的治安值班室。警察是用電擊棒將田琦擊倒並制伏的,當時田琦手中已沒有兇器,處於一種精神恍惚狀態。

    在審訊過程中,辦案民警就發現了田琦的精神異常。在回答為什麼要殺人時,田琦自稱:「我看見那個傢伙全身都不舒服,他不應該從這個世界裏冒出來,我必須要把他打下去、踩平才行。」

    這哪裏是殺人啊,簡直就像在遊戲廳里玩打地鼠遊戲。經過調查,田琦跟被害人張某也毫無關係,以前根本就不認識。

    看到這裏,丁齊做了幾個深呼吸,暫時平復一下情緒。從專業的角度,他必須要保持冷靜客觀的態度。材料上介紹了嫌疑人從小到大的三個案例,沒有介紹的情況不知還有多少,丁齊首先做出的判斷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

    反社會型人格的特徵,通常是行為不符合社會規範,無視法紀,不僅極端自私且冷酷無情。但在司法實踐中,它通常並不是免除刑事責任的理由。

    「精神病人不負刑事責任」這種說法,其實是一種誤解。我國刑法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不能控制自己行為時造成的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

    也就是說鑑定人不僅要鑑定嫌疑人是否「有病」,更重要的是鑑定他做出危害行為時,能否辨認或控制自己的行為,重點在於「事發時的狀態」。

    反社會型人格,在醫學角度可能是一種精神障礙,但當事人通常是具備行為辨識或控制能力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司法上不能免責。至少在刺傷老師這個案子上,田琦目標明確、思維邏輯的內在關係清楚,情緒、動機、行為有高度的一致性。

    田琦當年能逃脫刑事處罰,只是因為年紀尚不滿十四歲。但是在他十六歲那年發生的第二個案子,進行了精神鑑定並得出了結論,再加上尚未年滿十八歲,所以仍然逃脫了刑事處罰,只是接受了強制治療。

    後來他還能順利出院,像正常人那樣活動,看來父母是花了大代價的,包括治療和診斷方面,也包括對被害人的民事責任賠償方面。至於剛剛發生的這個案子,初步推斷,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狂躁發作,也有可能是妄想性障礙。

    具體怎麼回事,要拿到詳細卷宗進行分析,並對嫌疑人進行實際問訊、測試後才能得出結論。須知這與刑事審訊中遵循的「無罪推定」原則不同,精神病司法鑑定遵循的是「無病推定」,首先並不將嫌疑人看做精神病人。

    這份簡單的材料,是劉豐讓丁齊提前熟悉情況用的。導師當然不會給他太難的案子,而且他只是三位鑑定專家中做陪襯的一位,這只是讓他去積累資歷。

    嫌疑人有既往精神病史,案發時的行為又非常典型地符合精神病性特徵,這個鑑定從專業角度看並不複雜,但丁齊合上卷宗後卻深深嘆了一口氣,心情難免沉重。

    理論上講,鑑定人的職責就是鑑定嫌疑人在案發時的行為能力,還有案發後的受審能力與服刑能力等。他們並不是法官,只是給法庭提供專業鑑定材料,說明嫌疑人在特定時段的精神狀態,不應帶個人感情甚至是某些道德責任色彩,這是專業要求。

    司法鑑定只是法庭證據之一,至於怎麼採用這些證據,如何考慮社會影響、減少社會危害,從而做出最恰當的判斷,那是法官的責任。但大多數時候的實際情況,法官會直接採用鑑定結果進行判決,讓鑑定人感受到他們不僅是在鑑定,同時也是在裁決。

    雖然專業性要求鑑定者不能有個人感情色彩,但丁齊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世界觀和個人情感。在他看來,如今的法庭引用鑑定結論時,主要強調責任能力,在判決與執行實踐中,卻對另一項更重要的鑑定——社會危害性鑑定的結果不太重視。

    丁齊感到心情複雜的原因,也與田琦的父親有關。此人名叫田相龍,材料中雖然沒有介紹田相龍的具體背景,只提到了名字,丁齊也不認識他,但是早就聽說過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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