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秋風從北方長途跋涉而下,抵達大宋的南方,給廣南東路帶來了涼爽,也催熟了各種農作物,廣南東路迎來了慶曆八年的大豐收季節!
在州衙縣衙的組織下,一場延續了將近一個月的秋收轟轟烈烈的開展了起來。
大量的剛剛南下的流民被組織了起來,一起參與到秋收裏面去,這對農戶也罷,對農民也罷,都是一場雙贏的交易。
新來的流民可以趁機掙點口糧供養家人,而農戶則是使用廉價的勞動力來幫他們收割水稻,以及各項勞動。
而此時的河北東西路的流民南下達到了最巔峰。
十一月初統計的時候,一個十月份,廣南東路足足接收了將近五十萬的流民!
而八九月份每月也有二三十萬左右的人數,根據估計,十一月份可能會稍少一些,但也可能達到三四十萬的流民南下。
根據州衙的統計,截止至今年春節前後,廣南東路的人口可能會首次突破五百萬!
之所以可以達到這個效率,不僅僅是因為廣南東路這邊的努力,還有朝廷的推波助瀾。
章衡收到坐鎮海州的詹崇文的來信,看完之後章衡有些沉默了。
詹崇文在信里說,河北東西路災情是很嚴重沒有錯,但更多的還是人為在推動,原本這個時候便是大戶吞併百姓的土地的大好時機,原本河北大戶還可能會稍微收斂一些,但現在因為廣南東路在接受災民,所以他們愈發的肆無忌憚起來。
原本活不下的才會去廣南東路,但現在是這些河北大戶不斷地進行吞併,用威逼利誘的手段,逼迫百姓低價賣掉田宅坐船南下。
根據他所知道的,河北東西路籍貫的官員在朝廷中不斷地遊說,鼓勵朝廷促進河北東西路的災民南下,原因自然也是為了將這裏的百姓給趕走,然後佔有他們的土地。
所以,正是因為在這些人的推動下,百姓不得不賣出田宅,然後扶老攜幼坐船南下到廣南東路。
詹崇文覺得很氣憤,認為廣南東路不該做這樣的冤大頭,不應該為了這些吸血鬼火中取栗,建議章衡趕緊停止接受難民云云。
至於這些河北大戶是誰,詹崇文暗戳戳的給了提示,便是以曹家為主的那一幫大家族,其中曹家力度最大。
章衡沉默了一會,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章衡低聲笑道:「我以為你們這些人已經將底線給徹底暴露出來了,沒想到你們還有更多的底線啊,呵呵,真好啊。」
然而章衡卻給詹崇文回信道:「只要一日還有一人願意南下,廣南東路便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章衡一錘定音。
曹家那些人認為土地才是財富,章衡認為人才是財富。
河北大戶不要的人,章衡全都要!
在章衡看來,這個年代的廣南東路自然比不了後世可以養活一億多人,但根據章衡的估算,即便是純粹的農業,廣南東路也可以養活至少一千萬人,而且還可以活得頗為滋潤!
而且如今廣南東路的工業已經在起步,商業更是蓬勃發展,加上不斷在開拓的農業,廣南東路可以養活的人就多了。
廣南東路之前被稱為莽荒,是因為人口實在是太少,開發力度也太小了,因此到處都是一片蠻荒,但實際上廣東這個地方可以耕種的土地養活兩三千萬人是沒有問題。
現在有這些人過來,廣東的開發速度就快了,可能一兩年的時間,將會多出幾萬頃田地,也會有無數村鎮如同雨後的春筍一般拔地而出。
事實也是如此,就在今年,章衡便在不斷地向朝廷要編制,也有不要編制的,便是這些新出現的鎮、城、堡、寨、關、津、場、院、務、井等等編制。
原本荒無人煙的區域,現在一下子來了人成為聚居點。
章衡不會看着這些聚居點演變為無官府狀態的亂狀,只要達到了一定的標準,他便會給與村的編制,更大的便授予鄉的管理,再大的,便要給一個鎮的名義。
至於一些比較特殊的堡、寨、關、津、場、院、務、井等,也會給與編制,務必使每一處聚居點都處於官府的管束之下,這樣子才不會出現亂子。
這些所謂的編制,有些朝廷是認的,有些則是州衙這邊根據當地情況給承認的,到了朝廷那邊是不認的,但這些對於章衡來說並無所謂,這些聚居點,等到時候人更多了,隨時可以調整到有編制的鄉鎮裏面去即可。
十一月,秋收基本完成,經過統計,秋收收穫的糧食,可以供五百萬人口吃到明年秋收完成,可以說,廣南東路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候。
而這僅僅是糧食方面的收成,而魚塘、瓜果之類的收成,也是給了章衡很大的驚喜。
廣南東路產出的大量的瓜果與水產,在章衡的組織下大量北上,根據州衙的計算,這個冬天廣南東路將會向北方輸出大量的瓜果水產,而這部分的產出,將會給廣南東路的農戶增加將近上百貫的收入。
比如說宗保生這樣養魚比較早的,今年在顧上自家吃飯問題的同時,在魚塘豐收之後,可以給家裏增加二百貫的收入,除去成本之後,可以結餘將近一百五十貫,基本上是實現了脫貧!
到了年底的時候,章衡主持廣南東路轉運使司對於廣南東路全年的稅賦統計,計算之後,得到的統計數據令得所有人都感覺到吃驚。
廣南東路全年的稅賦達到了三百三十萬貫!
這是什麼概念?
如果大家不知道這是什麼概念,那麼可以參考一下大宋朝的精華之地的兩浙路,在這幾年經濟發展之前,兩浙路最好的時候便是三百三十貫!
當然,這幾年經濟大發展,兩浙路的年稅已經達到了八百萬貫,但廣南東路這個稅賦水平在大宋的十幾個路之中依然已經擠入中上的位置,也就比幾個江南東路淮南西路、福建路以及京東西路幾路遜色而已。
而原本的廣南東路是什麼水平?
原本的廣南西路在大宋十幾個路中排名倒數第二,也就比廣南西路好一點而已,而當時的廣南東路的年賦稅是多少?
四十萬貫。
將近十倍的增長。
不過章衡覺得倒是沒有什麼。
將近十倍的人口增長,將近幾倍的農田增長,大規模的工業投資,加上因此促進的商業消費,其實這個稅賦的增長已經不如章衡的預期了。
因為這是個大發展時期,各種投資所促進的消費、經濟作物的收入遠勝於主食農作物、水產品這些也是高附加值的產品,就這樣,也才讓稅賦差不多將近十倍的增長。
不過這裏面的水分頗多,章衡為了鼓勵墾荒與發展,採取的是低稅率的發展方式,工業減稅、商業減稅,新開墾的農田更是稅賦低到了可憐的地步。
章衡為了讓官府有更多的力量幫助新來的流民,將一些稅賦放在州縣裏面進行使用,所以這個稅賦的增長才沒有那麼可怖。
不過章衡預計,等到明年,廣南東路的稅賦將會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明年全部的流民都可以開墾出來土地,官府便可以省去大規模的農業投資,加上工業投資明年也大約可以收到成效了,人口的大規模增長,對於商業的促進也是十分恐怖,明年廣南東路的內部消費的總額可能將會十分迫近外銷,這是人口本身帶來的紅利!
章衡認為,在未來的三年,廣南東路有可能登頂大宋各路稅賦的第一!
而現在這種水平,在章衡看來,不過是為了發展做出的妥協罷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章衡不太看得上,但在朝廷,卻是如同一記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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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堯左終究是當上了三司使。
之前張堯左的兒子張山甫因為與章衡發生矛盾,被曾公亮一同彈劾,後來張修媛也出來為張堯左站台,章衡所克,最終雙方達成了和解,但對張堯左也造成了一定影響,憋屈了幾年的時間。
但終究架不住侄女張修媛在趙禎耳邊天天吹耳邊風,這不,幾年之後,他還是上了三司使之位了,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但宮中有人更好做官。
今年,也就是慶曆八年四月,張堯左便當上了三司使,,雖說被包拯彈劾了,但依然是坐得穩穩噹噹的,再看當年擋住他道路的章衡,如今又在何處?
每次張堯左想到這個,便不由得得意——你章衡再橫又如何,現如今我是三司使,你還在蠻荒之地折騰呢。
張堯左雖然靠侄女當官,但該說不說,工作態度還是蠻積極的,每日早上都早早來到三司坐鎮,雖然各種事情都是依照原來的章程,他也從沒有提出什麼有建樹的東西,但只要他勤勤勉勉的,便穩步升遷,這是誰也阻攔不了的。
到了年底,三司的事情也多了起來,張堯左也忙了起來,每日簽字畫押,當一個勤勉的人形印章,日子過得也算是有滋有味。
今日也是如此,早早便來了,然後伏桉工作,專心簽字蓋章,至於裏面什麼內容,他也只是草草看過——反正下面的人都會處理好事情的,不用他多耗費心思。
如他這樣的官員在位,下面的人一般也不太敢耍心思,真要搞出了什麼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去承擔責任,下面的人也心知肚明,為了給自己負責,一般不會搞出什麼事情來。
如此處理政務,自然是輕鬆加愉快,只用了一個時辰,一天的工作便也就完成了,張堯左讓人泡了茶水,還點了一份茶點,美滋滋的吃着茶點喝着熱茶,自己比神仙還逍遙。
正當他覺得美滋滋的時候,戶部判官燕度匆匆而來。
張堯左看着匆匆而來的燕度,有些驚訝道:「燕判官,怎麼這麼匆忙,有什麼要事?」
燕度臉上帶着憂色:「今年各路賦稅統計出來了,很不理想啊,恐怕明年日子要不好過了!」
張堯左聞言吃驚道:「有多嚴重?」
燕度憂慮道:「今年河北東路、河北西路,以及江淮部分地區大旱,這三路今年的農稅商稅都大幅降低。
另由於宋夏交兵,宋朝陝西邊境費用不足,下令鑄造大錢,因而陝西、河東數州之地各種錢幣同時流通,雜亂無章,物價飛漲,導致陝西河東經濟萎靡,今年這兩路賦稅也是大幅度降低」
聽到這裏,張堯左眉頭一皺,因為這鑄造大錢的建議是他提議的,六月的時候,他命知商州皮仲容採掘洛南縣紅崖山、虢州青水的銅礦,設置阜民、朱陽兩個鑄錢監。
其後,為了減少鑄幣成本,他建議鑄造大錢,與原來的小錢同時通行,大錢一當小錢十枚。
這就帶來了問題,因為小銅錢三枚即可鑄成當十大銅錢一枚,所以民間私鑄銅錢的現象十分嚴重,導致陝西、河東等地錢法大亂,物價飛漲。
可以說,這種亂狀實在是因為他自己亂指揮的原因,現在燕度這麼說,有點指責他的意思了。
不過燕度並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在描述一個事實而已。
「另外,成都府路、梓州府路今年改革鹽法,遭到反對,雖說結果還是好的,但今年的鹽稅卻是折損了大半。
總體而言,今年大宋各地動盪不安,商旅不行,所以賦稅比之去歲下降了許多」
張堯左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了:「所以,比去年降了多少?」
燕度遲疑了一下道:「降了大約兩千萬貫左右。」
張堯左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從去年開始,大宋的確動盪頗大,王則造反引起的一系列反應是很大的,跟隨者眾多,導致各地都有動盪,這商人不願意冒險也是正常。
還有這幾年的旱災的確是影響很大,基本上整個北方這幾年就沒有怎麼豐收,年年都是青黃不接的。
只是,若是他沒有坐上三司使的位置也就罷了,現在是他在三司使任上,卻遭遇了這種事情,總是難免遭人詬病的。
別人才不會體諒說大宋今年動盪不安,所以賦稅下降也是正常,反而會抓住這一點來攻擊他。
張堯左大約已經能夠預料到這些人會怎麼說了,無非便是【之前不也是年年動盪,旱災這些年都有,那為什麼其餘三司使在位的時候年年賦稅增長,到了你這裏怎麼就下降了】?
這個張堯左的確是無話可說。
實際上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呀,之前也大約是這般,但為什麼到他這裏就下降了呢?
張堯左一天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變得十分焦慮起來,因為每年統計出來,他都得去跟趙禎匯報,但現在少了兩千萬貫的稅收,他該怎麼匯報去!
雖說趙禎是他的侄女婿,他侄女現在也的確是很受寵,之前年初時候趙禎遇刺,是他侄女張修媛護駕有功,因此他侄女也因此被封為張貴妃,他張堯左也因此被提為三司使,甚至他母親都因此被冊封為越國夫人,但這不代表趙禎就能夠看着賦稅下降。
大宋每年的賦稅這幾年才漲到八千萬貫,但這一下子卡察就掉到了六千萬貫,別說趙禎受不了,這滿朝文武誰都受不了啊!
少了這兩千萬貫,意味着大宋朝今年少了兩千萬貫的缺口。
當然有人要說,之前四千萬貫的時候日子能過,怎麼現在六千萬貫就過不下去了?
這您就不懂了,從來都是從簡入奢易,從奢入儉難,這些年大宋賦稅蹭蹭的漲,各項花銷自然也就上去了,現在突然說要將許多的支出給裁了,您看裁誰的比較合適?
裁誰誰都不樂意啊,被裁支出的曹署百司,到時候都要跑三司鬧,鬧大了,到時候還是三司這邊理虧哦,不,是他張堯左理虧!
他張堯左畢竟是這三司的當家人,有什麼肯定是衝着他來的呀!
年底的開封,已經是滴水成冰的季節,但此時的張堯左卻是額頭冒汗了。
沒辦法,他心裏着急啊!
這不是小事情,若是小事情,他可以將責任推到下面的人身上去,但這種大事,除了他這個三司使,沒有人能夠扛得起來,就算是身邊這個燕度也不行!
張堯左陰沉着臉,跟燕度沉聲道:「燕判官,你先將賬本留下,待本官先行審核一遍,這消息你不要往外說,等我真正核實了再往外公佈,你明白了嗎?」
燕度看了一下張堯左,遲疑了一下道:「度支司那邊也不能說嗎,周沆已經與我說了多次,要我將數據統計給他,他着急着做年初的支出呢。」
周沆便是度支司的判官。
張堯左臉色一沉道:「沒有核實過的數據,怎麼能夠給他,給了錯誤的數據,到時候缺口你去填嗎?」
燕度趕緊道:「下官明白了,那就按照張計相您的吩咐來。」
燕度將賬本留下,張堯左看着賬本臉色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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