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洗過澡,給傷口重新塗上藥,穿上新衣服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巫澄看着屋頂吊着的水晶大燈,思緒越飄越遠。
等宋泊簡洗完澡出來時,床上的人已經睡着了。
酒店的大床柔軟,整個人都陷進去,再被被子一裹,看上去小小一個。只剩胳膊露在外面,幾乎是和床單一樣的白,帶着幾道尚還紅腫的傷痕。
酒店空調冷氣太足,胳膊放在外面吹一晚上會疼。
宋泊簡走過去,拉住那條胳膊,收回到被子裏面。
被子掀開一角,上半張臉露出來。
可能是燈光太刺眼,眉頭微蹙,睫毛也顫抖着,好像馬上就要醒過來。
宋泊簡起身,關上大燈。拿拿起手機看一下,發現很多消息和未接電話。甚至就在他看手機的這一刻,還有電話撥過來。他走到房間窗戶邊,接起這個電話。
身後,在屋子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巫澄睫毛顫抖更快,好像做了很可怕的噩夢似的,終於在某個時刻猛地睜開眼。
黑暗潮水般淹過來,把他帶回到昨天晚上。自己在那個小房間,也是這樣,黑沉沉的什麼都看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聲,稍微動一下,身下的麥粒就發出窸窣聲音,好像有蟲子在爬。到後面,就算是不動,麥子好像也一直在發出聲音,黑暗裏好像有無數東西,自己卻什麼都看不到。
帶自己來的人呢?
自己閉上眼的時候他好像在沐浴,還沒出來嗎?還是扔下自己跑了?
黑暗裏突然響起聲音,很低,幾乎沒比自己的呼吸聲重多少,沉沉的聽不清楚。
巫澄心裏一跳,險些要驚叫出聲,眼睛卻先一步移過去,看到房間裏唯一一點光亮。
眼睛習慣了這片漆黑,也就能看到一點東西。
比如站在窗口的那個人影。
他背朝自己站着,小聲說着什麼話,聲音沉得不像樣子。
整個房間都是黑的,只有小方塊散發的一點微弱亮光,好像透過小窗照過來的月光,柔柔的照在自己身上。
巫澄不敢出聲,躺在床上看着這個蕭索的背影。
父母是兩天前得知兒子抱錯的,當時下班回家後還和宋泊簡說過這件事。
那時候他們的語氣有三分疑惑還有七分篤定,宋泊簡不知道為什麼。
宋泊簡當時只覺得這件事像極了不好笑的惡作劇。
所以在第二天父母說他們想請假,去看看那個小孩,並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的時候,下意識拒絕了。
半天后就收到警察的電話。
告訴他父母在高速路上被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追尾,當場去世。
宋泊簡一直以為在自己的刻意隱瞞下,姥姥姥爺和奶奶不知道。但看到家人群里的未讀消息,還有他們撥給自己的一個個電話,心裏清楚,他們還是知道了。
手機對面三個老人圍坐在一起,聲音里滿是不可置信。
宋泊簡把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
從一開始的身世、到他們出發找親生兒子,再到車禍去世警察通知自己、屍檢、屍體不能運回a市只能就地火化。再到自己來金沙縣找到了他們的親生兒子。
短短兩天發生這麼多事情,現在說起來宋泊簡都帶着幾分恍惚。
他低着頭,看酒店厚重窗簾下墜着的流蘇穗子,在空調冷風的吹拂下輕輕晃動。
對面老人涕泗橫流:「糊塗啊!別人說孩子抱錯了就是抱錯了?我看你就是我親孫子!到底是誰說這麼荒謬的傳言?要不是這個消息,他們怎麼會年紀輕輕就遭受意外?」
宋泊簡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
直到在母親摔碎的手機里看到巫澄的照片,發現他的眼睛和鼻子,和母親一模一樣。
他終於確定父母的篤定和堅定從何而來。
老人難過至極,聽到宋泊簡說他也在金沙縣,而且已經找到了那個孩子,一連聲讓他別信那些,趕快回來。
宋泊簡握住流速穗子,看它們在自己手心散開,輕聲:「我覺得可能是真的。」
「先把他帶回去,再做個鑑定看看吧。」
老人態度很激烈。宋泊簡安撫了許久,才把他們哄得平靜些許。
一個電話打了兩個多小時,掛掉電話又在窗邊站了會兒。
巫澄一直縮在被子裏,只露出半隻眼睛,看着窗邊那個身影。
他不說話了,小方塊也不亮光了。但他還站在窗邊,甚至比剛剛說話時,還要低沉落寞。
明明巫澄都適應黑暗能看到人了,可還是覺得,他身上蒙着層黑霧。
又站了不知道多久,他轉身,朝床邊走來。
雖然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巫澄還是有種自己窺探到他私隱的秘密感覺。下意識閉上眼睛,試圖假裝自己已經睡熟了。
布料摩挲,宋泊簡坐到床上,給手機充上電。
躺到床上蓋好被子,在無盡黑暗裏,耳朵敏銳捕捉到旁邊人的呼吸。
不同於剛剛的平緩呼吸,是很略微急促的頻率。
被自己打電話的聲音吵醒了嗎?
知道少年聽不懂自己說話,但宋泊簡還是微微嘆氣:「抱歉。」
巫澄是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能聽清,記憶也沒問題。
他記得這兩個字的讀音。
這是這個人第三次和自己說這兩個字。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自己睡着了,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兩個字啊。
是什麼口令嗎?
巫澄小心睜開眼睛,想觀察男人表情。可剛掀開一條縫,就撞上男人看過來的視線。
完蛋,他不會發現吧?
巫澄又飛快閉上眼。
宋泊簡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問:「吵醒你了嗎?」
問完想到他聽不懂,又沉默下去。
對方又說了句話,依舊聽不懂。
但很明顯就是對自己說的,就是發現自己沒睡着。
巫澄心臟怦怦跳,呼吸更亂了。
宋泊簡聽着他錯亂的呼吸,隱隱擔心,打開床頭的小夜燈,翻身坐起來。
原本黑暗裏隱隱綽綽的東西現在看得更清楚,少年大半張臉埋在被子裏,只露閉着着的眼睛,長卷睫毛貼着被沿,顫得像展翅欲飛的蝶。
宋泊簡在床邊蹲下,扒開被子讓他的鼻子露出來。
把被子往下扯的時候,手指碰到少年被枕頭擠得鼓起的腮幫子。
皮膚溫熱柔軟,急促呼吸噴在指節上,剛從蒸鍋里拿出來的小饅頭散發熱氣似的。
把被子拉到下巴處,少年還是一動不動。
即使睫毛幾乎飛起來,即使呼吸亂得讓人擔心他能否喘上氣,他還是緊閉着眼睛不睜開。
宋泊簡後知後覺他可能在躲避。
放在被子上的手停頓兩秒,收回去。
巫澄聽到窸窣聲音。是男人又回去,躺到床上,蓋上被子。
隨後「啪」的一聲,剛剛打開的小夜燈再次關上。房間再次陷入黑暗。
就連剛剛小方塊散發出來的光都沒了。
巫澄握緊被角,再也沒辦法保持閉眼。他睜大眼睛,在黑暗的房間裏一寸寸巡視。什麼都看不到,但好像到處都有東西。
少年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離開回歸正常,宋泊簡等了一會兒,發現他的呼吸反而更加急促。
再一次打開小夜燈,宋泊簡看過去。
即使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難受,少年也還是眯着一條縫,盯着天花板。
是怕黑嗎?
他叫巫澄的名字,看少年用力眨眨眼,讓自己快速適應這個光線,這才看過來。
又關上燈,再打開,
用詢問的眼神看着少年,示意他自己選要不要開燈。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巫澄看到男人眼裏的詢問。
自己裝睡還怕黑,對方卻並沒有生氣。而是在詢問自己。
從被子裏伸出胳膊,巫澄學着他的樣子,在床頭摸索。
白瓷手指按在床頭開關上,「啪」的一聲。
巫澄床頭的小夜燈也被打開。
依舊漆黑的房間,只床頭兩盞小夜燈瑩瑩亮着發出暖光,好像無盡噩夢裏唯一可以看到歸途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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