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曉露被隆重地請到了客館。
梁山人不多,連頭領帶嘍囉加起來統共幾百人,就一個中型企業的規模。山上生產力有限,沒法大興土的造房子,大部分地方都屬於未開發的原生狀態;偏偏梁山以前那位扛把子王倫,是個死要面子的酸秀才,什麼都能省,就是不能省排場。
於是自己的嘍囉睡通鋪,人疊人,臭烘烘;但客館必須修得敞亮,讓人賓至如歸。
客房連着鍋灶,讓客人們不必跑遠就能吃上一頓熱飯,冬天還能有熱炕睡。寬大的竹榻上堆着柔軟的絲綿被,牆上掛着王倫親筆書法作品,梅瓶里插着水泊里采來的大荷花。兩個小嘍囉一左一右伺候在門口,但有吩咐,倆人齊聲探進來大喊:「得令!」
倍兒有面子。
王倫大概覺得,難得有江湖同道來拜訪,必須得讓客人印象深刻,在江湖上好好傳傳梁山的美名。
所以當晁蓋帶着兄弟們來投奔梁山的時候,頭一晚住了個富麗堂皇的客館,當時就感動得熱淚盈眶,打定主意要把梁山當自己家。
迴旋鏢扎在自己身上。白衣秀才真是死不瞑目。
阮曉露對這裏的住宿條件十分滿意,撣撣床,先扶老娘上去睡了。
外頭一群小嘍囉圍着站崗。大家還在七嘴八舌地猜,難道這位阮娘子真是三兄弟的姊妹,不是什麼流落在外的金枝玉葉?抑或是哪個深山裏閉關修煉的女俠,一個手指頭就能把自己彈上天?
梁山領導層剛剛大換血,正處於人心不穩的時期。舊嘍囉對新大哥們的背景了解有限,對於跟他們沾親帶故的人物,半點也不敢怠慢。
阮氏兄弟一看這架勢,嘍囉們對妹子敬畏有加,是肯定不敢欺負的了,於是放下心,也不闢謠,自己回到水寨去睡漁船。
一路上還嘮叨:「等咱把生辰綱的寶貝換成錢,把寨子裏的宿處翻新一遭,都修成客館這樣的」
*
次日,梁山聚義廳里大開筵席,大吹大擂,慶祝水軍首戰告捷,在第一次與官兵的較量中大獲全勝。
酒酣耳熱之際,幾位頭領提出,要看望一下這第一批搬取上山的家眷。
得知大哥們要來視察慰問,阮曉露連忙收拾出幾個座位,管小嘍囉要茶葉。
結果人家小嘍囉誠惶誠恐地說:「娘子恕罪,俺們山上沒茶,要酒管夠。」
算了。準備點酒。
山上釀出來的土酒質量不佳,裝在掉渣的陶土酒罈里。阮曉露嘗了嘗,渾濁寡淡帶點酸,根本沒法喝。
管釀酒的小嘍囉訕訕:「待俺過濾一下。」
說着拿塊乾淨抹布,蒙在酒罈上。
阮曉露連忙叫停。拿抹布濾酒,這還能喝嗎!
這幫好漢對生活質量還真是沒要求!
至少不能在她眼皮底下這麼搞!
小嘍囉誠惶誠恐:「那依娘子看,倒掉?以前偶爾釀酒釀壞了,也只能倒掉。」
阮曉露搖搖頭,覺得可惜。
正忙着,領導駕到。
先來的是晁蓋。老大哥人過中年,生着一張急公好義的國字臉,又喝了點酒,滿面紅光。
倘若生在現代,晁蓋一定是頂着蓮花微信頭像,起着「花開富貴」風格網名,朋友圈天天轉發雞湯文,並且是「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主。
「這位是阮老婆婆吧?養出三位響噹噹好漢,不容易!女中豪傑!」晁蓋對阮婆婆作揖,聲若洪鐘地拉家常,「啊,小六姑娘,跟你的兄弟們生得真像!頭髮都那麼黑!臉盤子那麼結實!聽說水性很不錯!女中豪傑!」
晁蓋晁天王夸女人的方式很單一,就是一個「女中豪傑」,對他來說是最高讚譽。
阮曉露連忙還禮,回答了一些「飲食可還習慣」、「夜來蚊蟲多否」之類的親切慰問。
晁蓋說着說着,不覺又伸手入盤,抓了一把小魚乾。
「咦,這是?」
才意識到,這小魚乾味道很陌生,不是山上日常的吃食。而他剛才不知不覺,半盤子已經下去了!
一嚼嘎嘣脆,滿口余香。
阮曉露大大方方地說:「倉促間做不出什麼好東西,不成敬意。」
她乘着漁船上梁山,船上本來就有晾好了的十幾斤鹹魚干,都是手指長的丑魚,集市上賣不出好價。
阮婆婆不肯浪費,全都搬進客館打算慢慢吃。但古代沒有防腐劑,鹹魚也有保質期,時間長了也會臭。
阮曉露苦勸不聽。
浪費是絕不會浪費的,但也不能吃臭魚。
方才看到酸了的梁山自釀酒,她靈機一動,把魚乾用劣酒醃了,使之酥軟,正好也泡出些鹽分。然後管小嘍囉要了點豬油,點火上鍋。
梁山土匪就是壕,廚房裏的鐵鍋薄胎大肚,十分好使。
要知道這年頭鐵器珍貴。尋常農家可用不起這麼好的鐵鍋。
山上好漢「大塊吃肉」,豬板油也有現成。不像百姓家裏幾個月見不到葷腥。
既然有鐵鍋和油,那當然要物盡其用。阮曉露當即把那十幾斤鹹魚干都給做成了干炸小魚,酥軟得入口即爛。
正好讓晁蓋趕上新鮮的。
她忙得跑前跑後,腳底如飛,心情舒暢。
老大哥意識到自己零嘴吃過頭了,有點尷尬,咳嗽一聲,沒話找話:「哈哈哈,說婆家沒?沒有?哎,女中豪傑」
阮家三兄弟枉有一身肌肉,在晁蓋面前就像是剛入職的小年輕,一溜兒坐在杌子上,規規矩矩手放膝蓋,謙虛地回答領導的問題。
「不不不丫頭片子,有點憨有點憨,沒見過世面哈哈談什麼婆家,受俺們牽累,估計嫁不出去囉」
「哎,此言差矣!」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文縐縐的聲音,「阮小二兄弟可不要妄自菲薄。想我山寨上冠蓋如雲,英雄好漢如過江之鯽,何愁尋不到東床快婿?令妹的終身大事嘛,還不是十拿九穩,不用你們擔心啦。」
一隻光禿禿的羽毛扇掀開竹簾,走進來一個青衫麻履的秀才。他笑呵呵地環顧一周,也朝阮婆婆大大作揖。
「嘖,這是哪裏來的魚乾,真是秀色可餐。」
梁山上的草頭軍師吳用,酒後閒來無事,也來探望家屬。進門就被小魚乾吸引了。
在古代,認字的文化人是稀罕物。吳用一開口,從晁蓋到三阮到嘍囉,都帶着迷信而讚賞的表情,豎着耳朵恭聽他的每一個字。
阮曉露隱約覺得吳用這引經據典的有點偏差,但大家都在恭敬聆聽,她也不好說什麼。
而且這吳學究怎麼上來就保媒拉縴。看他也不像有什麼惡意。大概對於古人來說,姑娘家的終身大事不可馬虎,強盜的妹子更愁嫁。他這是急人之所急,積極給群眾解決切實困難。
不過阮曉露自己可不急。剛來沒多久,兩眼一抹黑,可不敢隨便搞對象。
於是趕緊推辭:「謝謝您美意,我娘初來,只怕水土不服。雖然有兄弟們照應,但畢竟我照顧得細膩些。還是先不考慮婚嫁之事。」
搬出孝道來,吳學究也無話可說,笑道:「然也。我梁山庫內有十萬生辰綱,你吃不窮我們的!」
阮家三兄弟面露喜色,竊竊私語:「小六被門檻磕一下,鬼門關走一遭,倒把腦子給敲靈光了,還能跟吳學究這麼講話,一套一套的。」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人磕糊塗,就有人磕聰明。還有人瀕死之後打通天眼,看透上下五千年,成神仙了呢!
古代老百姓對這種怪事的接受度很高。自家姐妹「磕靈光了」,說起來洋洋得意。
晁蓋也笑道:「就是,咱們山上錢財豐裕得很,還怕養不起一個小閨女?你不信我?來來,周老三。」
叫來一個胖乎乎的嘍囉,笑眯眯捧出一個小荷包,搖一搖,叮噹響。
晁蓋和藹地說:「雖然山上沒什麼花錢的地方,但這十兩蒜條金,暫且贈給你娘倆壓箱底,免得你們心裏不踏實。往後你們的生活用度,但去找這個掌庫的周老三支取,休要客氣!」
正說着,嘎嘣,又忍不住抓了幾條小魚乾。
晁大哥的老臉更紅了,然而臉上笑意真誠。
阮曉露又驚又喜。看來晁老大不僅是「相親相愛一家人」群主,而且經常在群里發紅包!
身上有錢萬事不慌。她趕緊甜甜的一串「謝謝大哥」。
不過呢,無功不受祿,她心裏還是有些惶恐。現在的梁山,有新鮮出爐的十萬貫a輪融資,大哥們豪氣得很。可是以後還要再來近百位好漢,養上數萬軍馬,到那時,她還能白吃白喝當米蟲嗎?
門外人聲響,幾個嘍囉齊聲喊:「公孫道長來了!」
又來個領導。
只見公孫勝穿着一身法袍,戴個斗笠,笑眯眯地朝眾人稽首。他骨骼清奇,一派仙風道骨之相。手上卻跟其他好漢一樣綽了柄朴刀,成了個近戰法師。
他身後,一連串跟着好幾個人,都是跟風來圍觀家屬的:其中一位殺馬特暴躁小哥,鬢邊一縷挑染紅髮,是一道劫取生辰綱的赤發鬼劉唐;兩位長得很着急的大叔,一胖一瘦,據嘍囉說是王倫時代的杜遷、宋萬,屬於好漢中的末流;還有個肩上搭着毛巾、手裏抓着賬本的生意人,那是山下李家道口開酒店的朱貴。還有一位離得遠,但見眉目含威,高高的立在樹下,像一尊軒昂的雕塑。
阮曉露手按着凳子,心跳加速。
她覺得那一定是林沖!林教頭快過來受俺一拜!請你吃小魚乾!
可惜林沖不湊這熱鬧,只是遠遠的張望了一下。
好漢們不客套,吆三喝四地一圈坐了,七手八腳地吃完了小魚乾。
晁蓋拍拍屁股站起來。
「二郎五郎七郎,走,去山上聚義廳試試你們的新交椅去!」
阮氏三雄吆喝着起身。
阮曉露也興沖沖地跟了過去。
卻被晁蓋攔住了。
「姑娘留步,」老大哥和煦地一笑,「你上山去作甚?」
阮曉露一愣:「我我就想去參觀一下。」
水泊梁山的聚義廳哎!
那裏掛着「替天行道」的大旗。梁山好漢們在此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商議軍情,出行誓師,論功行賞,排定座次
可謂傳奇的起點。
就算她不在裏頭坐交椅,但必須去瞻仰一下啊!
晁蓋卻不以為然,笑道:「從此處往上,是好漢們聚義的去處。男人家喝酒吃肉,醉了不好看,姑娘家就不要上去了。兄弟們,咱們走。」
晁蓋接着轉頭,對守關嘍囉吩咐:「聽見了嗎?傳令全山,以後家眷都不要放進聚義廳。」
梁山新換領導,天天有新規。嘍囉齊聲應和,表示記住了。一個腳快的嘍囉轉身跑走,去傳令。
阮曉露:「」
女中豪傑,不讓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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