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階上 12 第 12 章

    金娘娘抱着貓,說:「吵,使勁兒吵,大點兒聲,讓各宮都來瞧。」

    其實照着體統規矩,主子一露面,彼此就該大事化小。畢竟不是什麼難以邁過的坎兒,各打五十大板,兩下里責怪兩句就過去了。

    可是玉露偏不,她執拗得很,滿臉的不服輸,倒插着一雙眼睛,看上去比繪雲還厲害。

    繪雲呢,在宮裏混了這麼多年,自然有她的處世之道。她是掌事的姑姑,被底下人這麼叫板,面子上掛不住,先是咬着唇面紅耳赤,後來就沖金娘娘哭起來,「永壽宮幾十號人,平常全是奴婢統管,奴婢從不和人起爭執,左右都是知道的。這兩天來了兩個新人,娘娘點名要的魏姑娘踏實勤勉,給她什麼活兒她都笑吟吟接着,唯獨這一個,頭上生了犄角,一碰就蹦起三丈高。奴婢縱是吩咐岔了,也和她賠了不是,她怎麼就那麼大的氣性,好好的一壺茶,說潑就潑了。這茶不是銀子錢買來的,糟蹋了不心疼嗎?奴婢說她兩句,她竟要吃人似的,往後還怎麼管束?越性兒這掌事讓她做吧,奴婢」

    繪雲沒說完,也沒等金娘娘發話,玉露就先接了口,「姑姑這話,我可不敢當,姑姑平時不和人起爭執,還不是因為闔宮的人都怕你,不敢得罪你嗎。我進來伺候茶水,姑姑要想用茶,直說就是了,何必拐着彎,借娘娘的名頭支使人?前兒是這樣,今兒又是這樣,是欺負我剛進宮,有意給我小鞋穿嗎?」

    繪雲被她說得發急,「娘娘您瞧,這還得了?」

    金娘娘的臉色也終於不好看起來,她活長了這麼大,不管是家裏婢女還是宮裏宮女,從沒見過敢在她面前扯嗓門的。

    「滿口我啊我,沒人教她怎麼說話?」金娘娘嫌棄地扭頭問邊上的尚儀嬤嬤,「人經沒經你手?調理過沒有?」

    尚儀嬤嬤低了頭,「回娘娘,她是禮部送進來的」

    一說禮部送進來的,金娘娘就明白了,這是官員舉薦的,要是皇上中意,該上養心殿才對。沒想到御前不要,這才塞進了永壽宮,難怪窩了一肚子火,橫衝直撞像牛犢子一樣。

    金娘娘轉過臉,看向了這名宮女,「原來你比別人有體面,所以上我這兒大鬧天宮來了?」

    玉露把嘴抿成了一道縫,莫說繪雲,她對金娘娘都敢還嘴,半晌白着臉道:「奴婢不敢。奴婢自小認死理,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是你家裏沒教導好你。」金娘娘道,「是誰保舉的你,我還要問那個人的罪過呢。」

    照理到了這時候,就不能再往前進了,再進容易頭破血流,消停下來就完了。結果這玉露死心眼,她好像還沒摸明白,紫禁城不是個能逞口舌之快的地方。她面前抱貓的女人,也不是尋常在家能拌嘴的姑嫂姐妹,這可是個能要人命的主。

    如約看得緊張,手裏的針線也顧不上做了,挺起身撐着窗戶朝外觀望。

    玉露那張清秀的小臉上,露出了倔強的神氣,「我沒錯,娘娘不能因繪雲姑姑跟您的時候長,就不問情由護短。」

    話到了這裏,也許好些畫本子上會出現轉折,高位的人一瞧,這姑娘有脾氣,耿直,忽然就對她青眼相加了。接下來扶植她,讓她當管事宮女,平步青雲。

    可惜現實不是畫本子,金娘娘也沒有受人衝撞的癖好。把手裏的貓一丟,高高叫了聲「來人」。

    鄭寶和另幾個太監忙上前領命。

    金娘娘指着玉露道:「按住她,着實打她五十板子,打死了算我的。」

    五十板子下去,怕是活不成了。跟前竟也沒有一個勸解的,只顧讓娘娘消消氣,把人攙進了殿裏。

    所以在這深宮大內,人命算什麼?玉露掙扎反抗,毫無用處,被強行堵住嘴,押到後面去了。

    下半晌就沒再見到她,乾珠也是諱莫如深,絕口不曾提起她。

    如約忍不住問鄭寶,玉露到底怎麼樣了。

    鄭寶的語氣輕描淡寫,「死了,二十板子下去就斷氣了。這會兒已經拖到槐樹居,等着家裏人認領屍首了。」

    如約的心往下沉了沉,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人,轉眼就沒了。更可氣的是繪雲,她拿這個殺雞儆猴,愈發在底下人面前顯能。傳晚膳的時候,人在台階上高高鵠立着,滿臉小人得志的模樣。

    如約進殿裏送香囊,見金娘娘在桌旁坐着,一手執筷,給那隻狸花貓餵魚吃。

    玉露的死,金娘娘完全沒往心裏去,捏着嗓子和她的貓說話:「羊角啊,你想穿衣裳不想?我讓她們給你縫一件蟒袍吧!」

    給貓穿的蟒袍,如約以前沒做過,開始琢磨,該怎麼給羊角量尺寸。

    無論如何,先讓金娘娘過目了香囊要緊。紫檀木的托盤裏依次放了六個,呈獻上去,金娘娘抽空瞧了一眼,個個看着都不錯,便發話:「擱下吧,回頭送人也好。」

    話音方落,忽然聽見外面急急傳話,說萬歲爺來了。

    如約心頭作跳,她來了七日,總算等到皇帝走動了。本想退出去的,無奈皇帝來得奇快,她退避不及,只好讓到一旁侍立。

    金娘娘顧不上她的貓了,忙上前恭迎:「萬歲爺,怎麼不事先差人過來知會一聲,我好準備準備。」

    可惜金娘娘的喜悅沒能維持太久,皇帝忽然的一句話,讓她措手不及,「你宮裏打死人了?」

    金娘娘一愣,沒想到消息會傳到皇帝耳朵里,極力辯解着:「那個宮女對我出言不遜,我責問她幾句,她對嘴和我吵起來,不打殺她,怎麼向祖宗家法交代?」

    她說得理直氣壯,平時富貴榮華作養着,養出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皇帝神色很冷淡,雖不疾言厲色,但那眉眼間的震懾,足以令人惕惕然,「你知道她是文華殿大學士的內侄女嗎?說打死就打死了,怎麼和人家交代?」

    金娘娘呆住了,這才想起從來沒人和她回稟過這宮女的來歷,自己一時怒火攻心,就不管不顧了。

    可如今人死都死了,還能怎麼辦?


    金娘娘期期艾艾道:「這事兒不怨我,她要是不頂撞我,我也不能讓人打死她。」

    畢竟心裏還是有些怕的,若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兒就罷了,誰知竟和文華殿大學士沾着親。要是人家追究起來,不光皇上要給說法兒,連父親都要被她連累。

    覷覷皇帝,金娘娘挨近了一點,「萬歲爺,大學士進宮面聖了嗎?」

    皇帝哂笑一聲,「你說呢?」

    金娘娘支吾,「那您打算怎麼處置?」

    沒有橫眉豎眼,也沒有暴跳如雷,皇帝涼着聲氣兒道:「你打死了人家的內侄女,到底是一條人命,不能敷衍了事。朕暫且安撫了那頭,着人好生操辦喪儀,重賞了金銀財帛,另給她的父兄賜了官。但貴妃,這件事因你而起,你若不受懲處,朕不好向天下人交代。」

    金娘娘心驚膽戰,「萬歲爺還要懲處我嗎?要不我給她抄十遍《地藏經》,打發人送去吧。」

    原來一條人命,只值十遍《地藏經》。金瑤袀那麼精明的人,怎麼生出了這樣蠢笨的女兒,皇帝實在有些想不明白。

    「大學士不肯善罷甘休,」皇帝調開了視線,「這貴妃的位置,你不能再坐下去了,着令降為貴嬪,平息眾怒吧。」

    金娘娘半張着嘴,早該掉落的眼淚,到這時候才潑灑下來。「咚」地一聲跪在皇帝跟前,嚎啕大哭道:「萬歲爺,臣妾不是成心的。原本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沒想到底下人下手沒輕重,不留神把她打死了。」

    如約聽得心驚膽戰,當主子就有這宗好,自己的罪過可以隨便推脫,自有人給她當替死鬼。

    先前吩咐責打玉露,本就是打死不論,結果現在成了底下人用刑過重。皇帝要是真有心袒護她,把幾個動手的拉出來填窟窿就是了。金娘娘挨訓誡、禁足、罰抄經書,都是小懲大誡,還是有辦法周全的。

    不由替鄭寶他們捏一把汗,不知皇帝會如何發落。繪雲那個始作俑者還在幫金娘娘打掩護,「萬歲爺明鑑,人是那幾個太監打的,娘娘隨意發一句話,他們就拿着雞毛當令箭了。」

    跟着跪地的如約忍不住抬了抬眼,就是那一望,竟與皇帝的視線撞個正着。她吃了一驚,忙又低下頭,只聽皇帝慢悠悠道:「果真是這樣,朕就要把人傳來當面對質了。到時候只怕牽連更廣,讓更多人跟着一塊兒陪葬。朕素來知道永壽宮規矩嚴,幾個承辦差事的太監,沒有主子授意,敢把人打死?有些事,還是含糊一些的好,當真查出底細來,面子裏子都顧不成,貴妃就不是降位份這麼簡單了。」

    幾句話說得繪雲扣住磚縫,瑟瑟發抖。金娘娘也嚇傻了,跪在地上直哭得梨花帶雨。

    皇帝嘆口氣,伸手把她扶了起來,「不過是為給外面一個交代,等過陣子事情平息了,再恢復你的位份就是了,哭什麼。」

    金娘娘實在是個好哄的,她想了想,嬪位和貴妃差得是有點遠,但好賴還算主位。只可氣要被淑妃壓一頭,這讓她有些難以接受。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保全自己的待遇,便哀聲對皇帝道:「我還能繼續住在永壽宮嗎?萬歲爺,我只想離您近一點兒。」

    皇帝的目的,只是想削減她的位份,「永壽宮你住慣了,還能搬到哪裏去?」

    金娘娘又高興了一點兒,「那萬歲爺不會就此冷落臣妾,把這永壽宮變成冷宮吧?」

    皇帝的眼波降落下來,唇角帶着笑意,「紫禁城的宮室不夠多嗎,要把永壽宮降為冷宮?」

    金娘娘吃了定心丸,雖說位份暫時降了,至少聖寵還在,對她來說不算太壞。但這回自己畢竟做了錯事,萬一皇上一里一里淡下來,那又該怎麼辦?

    思及此,她從紫檀托盤裏取出一個喜鵲登枝香囊,交到了皇帝手上,「這是我做的,是我的一片心意,請萬歲爺戴在身上。見了它就想起我,千萬記着常來看我。」

    如約頓時覺得一言難盡,這些高位上的人,撒起謊來一點都不心虛。不是說欺君是重罪嗎,但金娘娘似乎一點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照樣指鹿為馬,不實之言張口就來。

    皇帝手裏捏着香囊,低頭看了一眼,「貴妃的女紅長進不少。「

    皇帝世事洞明,光是這句話,就讓貴妃一陣心虛。自己當初在閨中,確實也學琴棋書畫和女紅,但都是半瓶子醋,能過得去就行了。至於繡活兒,剛進宮那會兒,她也做過個扇套贈給皇帝,幾支修竹罷了,壓根談不上功底。

    眼下這喜鵲登枝,看上去確實繁複,難怪皇帝會這麼說。

    金娘娘有一宗妙處,就是牙口好,咬定了絕不改口,煞有介事言之鑿鑿:「宮裏歲月悠閒,萬歲爺不常來,我又沒有旁的事忙,不做針線打發時間,那日子該多難熬!」一面說,一面自顧自動手,替他把香囊掛在了腰間。仔細捋捋底下垂掛的穗子,笑着說,「真好看,和萬歲爺的衣裳正相配。」

    皇帝寥寥牽了下唇角,沒有再和她計較。

    要辦的事辦完了,這永壽宮裏總愛燃龍涎,他不喜歡這個味道,多一刻也待不下去。遂站起身交代:「從今日起,降你為貴嬪,賜號恪,望你恭敬謹慎,常思己過。這永壽宮你既然想繼續住着,那就禁足兩個月,不得外出。若有什麼事打發跟前人辦吧。」

    皇帝說完,轉身便往外走。如約把頭垂得更低了些,見一片織金袍角從眼前掠過,很快邁出了殿門。

    金娘娘追出去,「萬歲爺萬歲爺您今晚不留下嗎?」

    皇帝沒有應她,出了宮門乘上肩輿,連頭都不曾再回一下。

    康爾壽隨侍在一旁,抬手擊了擊掌,肩輿乘着燈籠挑出的光,慢慢順着夾道走遠了。

    金娘娘悵然若失,垂着兩手喃喃自語:「恪貴嬪我進宮,是來做嬪的嗎?」

    繪雲囁嚅着,不敢多作勸解,只道:「萬歲爺走了,娘娘,咱回吧。」

    如約的目光卻投向了宮門,她並不囿於內廷,更能看清皇帝的用意。這次玉露的死,給皇帝創造了一次好時機,既削減了金貴妃的位份,也順利讓文華殿大學士站到了內閣的對立面,這朝堂便不再傾斜,可以撥亂反正了。

    狡兔死,走狗烹,歷來都是如此。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帝,怎麼能容許臣子的權力無限擴張。金瑤袀在內閣呼風喚雨,金貴妃在後宮一家獨大,他們讓皇帝不舒坦了,既然不舒坦,就必須要打壓。

    可惜如約運氣不好,沒想到風向轉變得如此之快,金娘娘不知還有多少可利用的價值。眼下是不能再等了,守株待兔,萬一皇帝不再登門,平白浪費了時間。

    還是得自己走出去,走出去,棋就活了,機會也就多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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