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父親的教導,一家人用罷了飯食,就有晉王府的人來報。
狄仁傑擱下筷子又道:「孩兒去看看晉王。」
狄知遜頷首道:「去吧。」
夫妻倆坐在飯桌邊,低聲講着話。
狄母道:「懷英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
狄知遜應了一聲,「嗯。」
狄母瞧着只顧着吃的丈夫,心說這個家好在有我。
晉王府,狄仁傑走入府邸內,就看到正在畫着圖紙的晉王與紀王。
跟着僕從走上前,狄仁傑看了片刻圖紙,圖紙上點劃線很密集,好奇道:「這是什麼圖紙?」
李治這才擱下手中的炭筆,道:「正好有事要問你。」
狄仁傑接過僕從遞來的葡萄,一邊吃着道:「晉王殿下請講。」
三人一邊吃着葡萄,一邊說着張柬之的近況。
狄仁傑解釋道:「他與裴炎走得很近。」
李治瞭然道:「就知道他張柬之背後定有高人指點,原來是裴炎。」
關中正是葡萄豐收的季節,狄仁傑看着一筐筐的葡萄運入王府,疑惑道:「這都是陛下所賜?」
李慎解釋道:「皇兄將涇陽的果園賜給我們了,就是以前涇陽最先種出葡萄的地方,現在那裏成了一片果園,其實說是果園也是司農寺試種作物的地方。」
狄仁傑吃着葡萄點頭。
此刻,遠在遼東以南,新羅的海岸邊,唐軍將領劉伯英帶着一千兵馬正在等在這裏,一場颱風剛過去的第五天,陽光終於破開了烏雲,照在了這片海岸。
海水不斷拍打着海岸,劉伯英看着遠方而來的船隻,這裏是新羅的東南海岸,在高句麗人與新羅人的典籍記載中這裏又叫東萊,在這裏還有一座釜狀的山,也有人用那座山的模樣稱呼這裏。
待對方的船隻到了近前,劉伯英見到了下船的金春秋。
不論是在倭人地界,還是在這裏,也不論他做的是多髒多累的活,他身上的官服總是整潔的。
金春秋一手扶着官帽下了船,行禮道:「見過劉將軍。」
如今的金春秋已是新羅王,他依舊穿着新羅大臣的衣裳。
劉伯英當年在劍南道任職,是貞觀時期的巂州都督,現在被調任遼東,最近還有些水土不服,吃住都不太習慣,見人到了眼前,道:「你都是新羅王了,應該穿新羅王該有的衣服。」
金春秋帶着笑臉道:「我的新羅王是天可汗封的,我就是天可汗的臣子,新羅的子民也都是天可汗的臣子,豈敢。」
平日裏,金春秋一直在倭人地界,偶爾也會來新羅走動,可如今新羅的諸多事都是劉伯英在處置。
這個貧瘠的新羅還不如遼東新建的四郡來的富裕。
劉伯英知道這人的心思,無非就是想要前往大唐,等他讓人將貨物運了上來,笑道:「這都是天可汗賜給你的。」
金春秋向着長安城方向朝拜,高呼道:「謝天可汗。」
也不知道他朝拜的方向對不對,倒是很恭敬的姿態,劉伯英笑着道:「你做得很好,天可汗當然會賞賜你。」
金春秋從一車賞賜中見到了不少綢緞,還有幾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碗,一件衣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從一箱子的綢緞中找到了一件官服,這是大唐朝中三品官吏的官服。
見他困惑地目光看來,劉伯英解釋道:「陛下還不能給你官職,先將官服給你了。」
金春秋抱着官服一時間竟然哭了。
劉伯英也明白,金春秋的夢想不是當什麼新羅王,而是想要成為唐人,高句麗亡了,百濟也亡了。
他的夢想就只剩下了成為唐人,帶着他的功績在長安城安享富貴。
可能這人心底里生出過好幾次反叛的心思,如果他真的反叛大唐了,他就只能在海外的孤島上整日吃鹹魚度日了,便再也得不到他的榮華富貴。
金春秋哭紅了眼,好久才平靜下來,行禮道:「我失態了。」
劉伯英繼續道:「你還要回那裏去嗎?」
金春秋回道:「是的,天可汗封我新羅王,我需要為天可汗做更多的事,為天可汗將事做完。」
劉伯英又道:「我也想回中原了,但願你能早些將事做好,我們一起回去。」
「喏。」
金春秋再一次坐上了向東而去的船。
劉伯英站在海岸邊送別,眼神陰翳。
「將軍,這個金春秋一旦有反叛之心,一定要將其殺之。」
「老夫知曉。」劉伯英用海水洗了洗手,沉聲道:「先回遼東,安排幾個渡海的好手,去倭人的地界探一探。」
「喏。」
乾慶七年九月,新羅的海船往來依舊頻繁。
這天,一份關於倭人地界的記述奏疏從遼東離開,正在送往關中。
直到乾慶七年的十一月,老太公高士廉也過世了,李承乾親自為舅爺撰寫了碑文,追贈太尉,諡號文獻,葬昭陵。
今年年初時,老太爺過世了,今年冬季老太公也過世了。
雪花飄灑在長安城內,許國公的宅邸內,李承乾刻好了碑文,低聲吩咐道:「將舅爺的靈位,送入宗廟。」
李崇義行禮道:「喏。」
對皇帝來說這是最沉重的一年,兩位對陛下最重要的老人家過世。
李承乾用手拂過碑文,低聲道:「舅爺啊,孫兒知道你早就想入土了,孫兒說到做到,親自撰寫的碑文,還望老人家不要嫌棄。」
言罷,李承乾拿起一碗舅爺生平最愛的蜀酒,澆在了碑文上。
而後轉身看向跪在靈位前的舅舅,還有母后跪在靈位前穿戴孝服,父皇坐在門外,沉默不言。
當風吹過時,父皇髮髻中有些許白髮落下。
李承乾在父皇身邊坐下。
李世民道:「照禮制說,你是不該來的。」
李承乾道:「舅爺生前與兒臣有過約定,兒臣一定要來為舅爺送行,親手為他撰寫碑文。」
李世民緩緩道:「你現在坐在皇位上,他老人家應該也能含笑了。」
抬頭看見雪花落下,李承乾道:「兒臣想將這裏留下來,保持原樣。」
「嗯。」李世民拍了拍他的後背,道:「你還要處置國事,這裏的事就交給朕與你母后。」
李承乾牽着兒子於菟與女兒靈鵲的手,邁步走到宅邸外,在門外還有不少舅爺的親眷,正在哭泣着,還有的低着頭神色肅穆不語。
眾人見到皇帝出來,紛紛讓開路行禮。
李承乾邁着腳步從一個個人眼前走過,徑直去了皇宮。
大雪不住落在身上,李承乾感受着心中的空落落,爺爺走了,舅爺也走了,還記得當初舅爺與爺爺爭執的場面。
同一年,他們都走了。
一路上,兩個孩子也很安靜。
舅爺的身後事由父皇與母后處置,走入皇宮中,小鵲兒握着爹爹粗糙的大手,道:「父皇的手都破皮了。」
李承乾笑道:「無妨,你們回去吧。」
小鵲兒與於菟兄妹倆快步回了兩儀殿,李承乾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這是在給舅爺刻碑文時留下的傷口。
「陛下,兵部尚書與工部尚書請見。」
一想到還要應付國事,李承乾道:「朕在興慶殿見他們。」
「喏。」
老人家一個接着一個地離開人世,老師也有七十五高齡了,舅舅的白髮也越來越多了。
好似一朝一夕間,都老了。
回到興慶殿內,李承乾坐下來喝了一口熱茶。
「陛下,人到了。」
李承乾頷首示意他們入殿。
兩位尚書走入興慶殿,于志寧與徐孝德分別遞上奏疏。
李承乾先打開了兵部的奏疏,這份奏疏是劉伯英派探子在倭人地界看到的,還有一幅畫。
褐色的紙張上,畫着一座火山,在火山下是滿地的屍骨,屍骨堆積成一片,成了一片十分淒涼的畫面,那是金春秋殺的人。
天知道他在那裏究竟殺了多少人,金春秋是在鑄造一種京觀,各種的骨頭堆砌在一起,甚至沒過了人的膝蓋。
在奏疏的記錄中,言語所記錄的景象是一個不像人間的地方,一個個的村落都是空蕩蕩的,深入海島千里地不見人影,鳥獸成群,偶有屍體橫在路邊。
唯一有人的是一座座的礦山下,活着的人還在搬運着礦石。
甚至還有新羅人從南面抓來了更多的倭人,讓他們挖礦。
這個金春秋像是失控了,他做出了更慘絕人寰的行為,已快要將那裏的人屠盡。
兵部尚書于志寧站在殿內,沒有言語。
李承乾將奏疏與這幅畫點燃,放入一個火盆中將其燃燒。
楊內侍打開了窗戶,讓風吹進來,紙張燒得更旺盛了。
于志寧想不明白陛下這麼做是有何深意?
似乎是在告祭。
李承乾看着火焰吞噬着奏疏,低聲道:「兵部傳話給劉伯英,讓他命金春秋別留活口,一切事了,再行奏報。」
于志寧回道:「喏。」
李承乾拿過工部的奏疏,這是運河漕運的現狀。
徐孝德道:「陛下,如今運河建設的人有兩萬餘人,分佈在運河沿岸,自遼東向洛陽的人手有一萬三千人,其餘人手都在南下通濟渠。」
李承乾翻看着奏疏道:「沿途一共五十個大岸口?」
「回陛下,還有百餘個小岸口,疏通河道,直到如今才停工,來年繼續修整,明年夏季就可以完工。」
這個工事進度比預想的要快,再怎麼說這不是徵發徭役,朝中是給工錢的。
兩萬農夫需要兩萬人的口糧,相較於貞觀年間的戰爭壓力確實也不大。
這一次主要是在楊廣開鑿的大運河的基礎上,做出修整,讓河運通暢。
自貞觀年間建設關中與洛陽至今,已有二十年,關中與洛陽為此沉澱了二十年。
厚積多年的財富,需要有運輸與擴展。
至此,中原有了兩條重要的貨物流通渠道,一條是洛陽以東的運河,另一條是關中以西的河西走廊。
東西兩個方向構成了現在這個天下的經濟命脈。
在未來數年間,大唐的人口會迎來爆發式增長,更多的人口就需要更多的就業,就需要更多的生產工具,以及勞作的回報。
李承乾又道:「運河兩岸的漕運建設一定要朝中來控制,御史台加強監管,任何想要招攬漕運民夫抗衡朝中的人,一律拿下。」
于志寧與徐孝德齊齊行禮。
李承乾又道:「提高民夫們的待遇,看管好運河流通的秩序,凡有謀私官吏,一律拿下,凡有欺凌民夫者,一律查問。」
「喏。」
乾慶初年,在嚴苛的律法之下,朝中抓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皇帝也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早在東征時,人們早就警醒到現在的朝中的變化。
就連貞觀時期與太上皇來往甚密的權貴,都不敢招搖,因他們都知道,如今的皇帝不會講以前的情面,也別想着用情面可以打動現在的皇帝。
李唐王朝的第一次大規模的基建便是修整運河,此番動用民夫數萬人,也是乾慶一朝動用民夫最多的一次。
等徐孝德與于志寧離開之後,李承乾獨自一人站在興慶殿看着漫天的風雪。
幾個內侍知道陛下如今的情緒不高,站在後方沒有言語。
李承乾拿着茶杯喝下一口熱茶,杯中的茶水還在雪天冒着熱氣。
今年的冬天,舅爺也不用再來宮裏去看望爺爺,李承乾低聲道:「多安排一些人,照看好父皇與母后。」
「陛下,皇后已安排了人手照看。」
「嗯。」
平靜地過了半月,舅爺下葬之後,父皇與母后也回來了。
寒冬的早晨,朝中休沐了,李承乾坐着車駕在英公的護送下來到關中的大營。
正值早晨,現在還很冷,李承乾見到在寒風中正在練騎射的兒子,他的雙手沒有帶着布手套,也不知他的雙手在寒風中凍得怎麼樣了,這孩子還是咬牙在馬背上放出一箭。
箭矢剛出去不遠,正巧一陣風吹過,箭矢的方向就變了,落在了地上。
李績道:「陛下,是否要去看看?」
李承乾坐在馬車內,收回目光道:「去龍首原。」
馬車再一次駛動,一路來到龍首原,來到安寧村。
李承乾走下馬車,在寒風中披着大氅,望着寧靜的村子,還有一群孩子在雪中玩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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