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夜並不寂靜, 草叢裏的蛐蛐兒發出陣陣低吟。偶爾有螢火蟲發出一團團冷色的微光,大多數時候,暗淡的月色都不足以溫暖這漆黑的夜。
幾人的步子輕輕踩在草叢裏, 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柳柳大哥。」妙妙在溫度驟降的夜裏凍得有些哆嗦, 摩挲了幾下自己的手臂, 「我們是不是繞了路呀?」話音未落, 「阿嚏」一聲彎下了腰。
連一個路痴都感覺出來了, 夜裏走的這條路和白天不是同一條。
白天他們隨李准去過一次制香廠, 兜兜轉轉,沒發現不妥。直到慕聲將上面的香篆掀開,從底下拿了一把摻雜骨灰的香。
按李准所說, 制香廠晚上不開工, 那下面這些摻着骨灰的香又是從何而來?
要想尋求真相, 得在夜裏再來一探究竟。
柳拂衣剛要回答,見她吸溜着鼻子,想起來什麼似的, 解開了自己的披風。
妙妙揉着鼻子, 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一陣帶着梅花冷香的風吹過她的臉, 隨後便披風嚴嚴實實地包住了, 肩膀被人一掰, 生生扭過來, 慕聲低垂眸子給她系上帶子:「大半夜出門, 穿這麼少是想被凍死?」
妙妙不習慣熬夜, 腦子遲鈍得像漿糊,懵懵地抬頭望他,四目相對的剎那,那雙瀲灩的黑眸頓了一下。
他猛地撈住她肩膀,飛快地將她又扭了回去:「好了,走路。」
長而翹的睫毛飛快顫動兩下,隨即目光瞥向不遠處的柳拂衣,是一個有點警告的神色。
妙妙眼看着正準備脫披風的柳拂衣手指僵住,表情從驚詫變成了欣慰,甚至還對她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雙手一攏,又將帶子系了回去,開始自說自話:「突然覺得又有些冷了,不脫了。」
柳大哥這是在幹啥呢?她飛速甩了甩腦袋,勉力讓自己清醒一點。
說來也挺委屈,主角團四個人,另外三個都有炫酷的夜行披風,一看就是專業隊員,只有她沒有,行囊里花的綠的騷包襦裙,一看就是混飯吃的團隊花瓶。
只是
剛才黑蓮花脫了自己的披風給她?
她猛地回過頭去,恰巧撞上慕聲的眼神,她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脫口而出:「謝謝慕公子!」
慕聲望着她在月色下亮晶晶的一雙眸子,手指在袖裏無聲捏緊:好呀,在柳拂衣面前避嫌成這樣,連他大名也叫不得了。
凌妙妙戰戰兢兢地望着他面無表情的臉,心裏咆哮:嚯,怎麼又生氣了?!
涇陽坡副本開始後,凌妙妙收到過一次系統通知,慕聲的好感度卡在70%。如果以50%為分水嶺,他現在應該是對她有點好感
應該是很有好感才對。
那為什麼她損他,他生氣,誇他,他也生氣,不好好說話惹他生氣,好言好語謝他還惹得他生氣?
不懂少年心的凌妙妙每分鐘都在煎熬,覺得自己寸步難行。
各懷心思間,只有慕瑤一人認認真真回答她開頭提出的問題:「這是陰陽裂。」
「什麼是陰陽裂?」
柳拂衣答道:「涇陽坡被四座大山環繞,是天然的凹地。凹地,本就有聚攏的意象,又是幾萬村民埋骨地,陰氣極重,到了夜晚,群妖匯聚於此,白天和夜晚的涇陽坡完全不同,所以叫陰陽裂。」
慕瑤停在溪水前。
涇陽坡有兩條溪水流過,眼前這是最大的一條,泉水滑過長着青苔的石頭,有些足有一人高,有些是密密匝匝的小圓卵石,沒在水下,溪水汩汩流淌。白天,他們就是踩着這些石頭小心翼翼到達對岸。
到了晚上,不知為何,水竟漲起來了,沒過了石頭。
凌妙妙拎起裙擺要淌,被慕瑤攔住:「小心,這是暗河。」
妙妙心裏有些崩潰。差點忘了,白天和晚上,這裏全然不同。
「像水鬼、纏女一類的妖物,最愛潛伏在溪水中,夜晚吸收陰氣,太陽出來前離開。」
誰能想到眼前這條倒映清冷月光的小溪流,其實是妖物強身健體的礦物洗澡水
不知道主角團怎麼對付,她肯定對付不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柳拂衣:「柳大哥,那我應該怎麼過去?」
柳拂衣想了想,笑了:「這好辦,你不沾水,我背你過去。」
她點點頭,剛想走過去,背後傳來冷冷一聲喚:「妙妙,過來。」
凌妙妙扭過頭,慕聲隔了幾步盯着她的眼睛,濃密的眼睫下兩汪水潤的眸,只是泛的是冷光,轉而瞪着柳拂衣,看上去余怒未消。
她有些怵這眼神,邁着腿往柳拂衣那裏靠:「這不太好吧」
「怎麼不好?」他眼眸一沉,嘴角一翹,譏誚神色瞬間佔據這張青春鮮活的臉,「凌小姐又不是第一次麻煩我了。」
柳拂衣一怔,忽然攬着毫無防備的她疾走幾步,把她往慕聲眼前一送,撫掌道:「好了,就這樣,大家抓緊時間過河。」
「哎柳大哥!」她瞪大眼睛回身去抓,抓了個空,手腕讓慕聲死死攥住,一下子拉回到他身邊。
「真不好意思,凌小姐,柳大哥不想背你。」他眼裏含着寒星,定定地望她一眼,俯下身來,「快點,要麼上來,要麼自己想辦法過去。」
妙妙撩起裙擺趴上去,攬住他脖子,慕聲帶着氣將她向上一送,也不提醒,差點讓她翻下去,她左思右想氣不過,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你怎麼啦,沒事犯什麼病?」
「」慕聲冷笑,「壞你好事了,真對不起。」
妙妙皺起眉頭,氣鼓鼓地想了半晌,還是放低姿態,趴在他耳邊,不恥下問:「出門還好好的,突然生什麼氣?」
少年頓了片刻,偏過臉去,遠離了她溫熱的唇:「我沒生氣。」
妙妙哼了一聲:「沒生氣,你陰陽怪氣地喊什麼凌小姐?」
慕聲長睫微顫,反唇相譏:「你不也喊慕公子了嗎?」
他的腿已經浸入寒冷的水中,發出嘩啦嘩啦的輕響,攪碎了水中月光。
冷戰不過一分鐘。
凌妙妙閒不住,轉眼間又拍拍他的肩,開始絮絮叨叨:「哎慕聲,考你道題:今有立木,系索其末,委地三尺。引索卻行,去本八尺而索盡。問索長几何」
「」她在說什麼東西。
「考勾股定理的,勾股定理學沒學過?」
「」他斂了眉。
「《九章算術》讀過沒?」
「」閉上嘴,決定無論她說什麼,都不回應。
凌妙妙很鐵不成鋼,猛拍他的背:「老祖先的智慧啊,到你這裏就截斷了!」
一直得不到回應,似是說得有點累,軟趴趴地挨在他背上歇了片刻,有氣無力地拿手指撥弄他黑亮的頭髮,嘟囔道,「偏科啊慕聲,難怪連竹蜻蜓都不會做」
慕聲始終低眸留意着水面。
行至溪水中央,無數妖物被他吸引而來,袖中符紙,乾脆利落地一張張斜飛進水中,冒頭的水鬼和纏女都被遠遠打飛開去,讓出一條寬闊大路來。
一切殺戮,在水下寂靜無聲地進行,這些暗流涌動,背上的人什麼都沒發覺。
慕聲三心二意地聽,聽見了關於「竹蜻蜓」的嫌棄,剛要火起,偏偏她伸出手指頭在玩他的頭髮絲,一下兩下,好癢
就好像被拿捏住了似的,什麼也說不出來,思緒全跟着她的掌控走,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眼前還漂浮着溪水上的水汽,將一切都模糊得軟綿綿的。
凌妙妙說得口乾舌燥,正在放空,忽然聽得他低低應道:「十二尺。」
「哈?」
「索長几何。」
她反應了數秒,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延遲答題。
自己默算了一遍,一個鯉魚打挺活了過來,猛拍他的背,聲音清脆,興奮得不得了,「你可以呀慕子期,我收回剛才的話,你就是老祖宗智慧的化身。」
「」少年被她誇張的一頓折騰弄得有點躁了。
早知不理她了。瘋兔子。
凌妙妙在長途旅行中的確有點兒人來瘋,確有點兒道理,是為了提醒自己和司機都不睡着。
剛安生了幾秒,困意果然就像藤蔓似的慢慢升上來,她眼皮越來越沉重,迷迷糊糊間看見一個細長條的東西一扭一扭地攀上了慕聲的腿,黑色的,鮮紅的信子一吐一吐。
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蛇!
那蛇爬得飛快,剛才還在慕聲腿上,轉眼就蜿蜒着爬上了他的腰。
她急忙撐着他的肩膀伸長手臂,想把它撥掉,還沒等挨到,先讓慕聲斜出一隻手,猛地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直接將她的手打偏了去。
那蛇受了震動,「哧溜」一聲滑了下去,慕聲一個火花「砰」地炸響,紅光消失後,水蛇斷成了幾截,啪嗒啪嗒掉進水中,還在冒煙。
凌妙妙兩眼冒火地揉着通紅的手:「你打我做什麼」
他似乎比她還生氣,聲音有些不穩,「那是蛇,你拿手抓?」
「它往你身上爬呀!」妙妙的氣焰弱下去,想來也確實有些後怕,「我沒想那麼多」
「」
竟然不知何時已經上了岸,慕聲將她往樹下一放,回頭用黑潤潤的眸子盯住她,還飄着怒火:「你覺得我奈何不了一條水蛇?」
「是我多慮了。」妙妙縮在樹下,一雙泛着水色的杏子眼死死瞪着他,「慕公子神通廣大,怎麼可能陰溝裏翻船呢?」
「你」
溪邊的一叢蒲葦突然不合時宜地簌簌顫動了幾下,慕聲正在氣頭上,一個火花毫不留情地炸了過去,中途就直接膨脹成殺傷力巨大的斑斕火球,直接將成片蒲葦噗地一聲夷為平地。
「什麼東西,滾出來。」
蒲葦背後,露出端陽帝姬被炸得滿臉黑灰的驚愕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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