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宇重重,長巷角落花開迷了人眼。
抬眸間,亭上繚繞起了一層朦朧失幀的繁綠。
華陽宮早早開了宮門,桂嬤嬤訓斥了那些不穩重的宮婢,這才提着食盒急匆匆往御膳房而去。
「今晨舒妃娘娘的膳食可準備好了?」桂嬤嬤着一身天青百果刻絲衣裳,深色襦裙,銀髮高盤且氣勢逼人。
「瞧嬤嬤說的,自是早早就準備好了。」御膳房小太監殷勤回嘴。
桂嬤嬤這才滿意哼了一聲,踏進了御膳房。
御膳房燭火通明,熱氣升騰,煙火繚繞。
其間御廚自然會無數種菜,瞧桌案上調製好的酸梅醬,橙黃飽滿,粘稠附着在酥脆的燒鵝表皮,引人口齒生津。
還有御廚在炒熏肉蒜苗,干辣子下鍋,剛摘下的椒,油鍋里熗過出了油。小火溫油,進熏肉和蒜苗,進黃醬,糯米甜酒,便是路過宮人都會下意識聞上一聞。
除卻這兩樣菜,還有舒妃娘娘要的羊皮花絲,小天酥、箸頭春、銀魚羹、鵝掌燉湯、鮮蝦蹄子膾......實屬讓人眼花繚亂。
桂嬤嬤挨個兒將菜餚裝了食盒,又待去尋常放青杏兒的位置拿舒妃要的青杏兒,誰知手剛伸出去就讓人撞得一個踉蹌。
「哎喲!」
「哪個不長眼的小賤蹄子......」桂嬤嬤一時間閃了腰罵罵咧咧,轉頭就對上一個眼生的宮婢。
「你是哪個宮裏的這麼沒規矩!」她頓時來了火氣。
宮婢輕蔑笑道:「對不住了桂嬤嬤,咱們越貴嬪這幾日食不下咽,就想吃些酸的,您趕明兒吧。」
宮婢拿了青杏兒囂張的走了,御膳房眾人面面相覷,最終低下頭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桂嬤嬤氣得七竅生煙,背地裏罵開了花,但為了不耽誤舒妃用膳,還是提着食盒又往華陽宮趕。
待舒妃用過膳問起桂嬤嬤,桂嬤嬤只笑着說青杏兒去採買的人還沒回來。
出了內殿,桂嬤嬤一路鬼鬼祟祟往和喜宮而去,恰巧又碰見拿藥回來的姜藏月和滿初二人。
皆是青衣青裙,只是為首青衣少女那張臉越發瑩白如玉,清冷動人。
桂嬤嬤扶着腰,只不耐煩道:「既然是去給娘娘拿藥,拿了藥快些回去。」
滿初十分驚訝:「桂嬤嬤這是怎麼了?」
婦人本就圓潤的身體如今這么半彎腰擰巴着,像只肥碩的大黑耗子,又操着一口黃牙罵罵咧咧,實屬一言難盡。
姜藏月看了一眼和喜宮,開口道:「聽聞桂嬤嬤早些時候跟和喜宮宮婢發生了爭執,還讓人家搶走了青杏。」
桂嬤嬤頓時站直了身板兒,死不承認:「你聽誰說的?」
她替娘娘辦了幾十年差事,怎麼可能讓娘娘說她辦事不力。
姜藏月又對桂嬤嬤道:「青杏二十顆,一顆未剩。」
「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桂嬤嬤又氣又急:「此事若捅到娘娘跟前,老娘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滿初伸頭又給她心上插了一刀:「桂嬤嬤,我們不說,旁人也會議論,娘娘這會兒應是知道了。」
桂嬤嬤頓住了:「娘娘知道了?」她着急得跺腳:「不行,我得回去了。」
滿初勾唇:「桂嬤嬤不是說沒人搶走青杏?」
「那是怕娘娘聽見這事兒着急動了胎氣。」桂嬤嬤腳步越發的快了:「越貴嬪如今這般囂張跋扈,娘娘偏生身子重了,行動不便,豈不是任由越貴嬪欺負,你們還杵着作甚!跟上!」
「咱們自然是聽桂嬤嬤的。」滿初滿眼天真問詢:「姐姐說是嗎?」
「嗯。」
*
姜藏月和滿初一左一右提着藥包跟着桂嬤嬤回了華陽宮。
舒清這會兒眼眸都是紅的,瞧見桂嬤嬤和她們回來就更來氣了:「桂嬤嬤,你如今也開始欺瞞本宮了嗎?」
一大早,她讓桂嬤嬤去御膳房拿青杏兒就沒拿回來,還說是什麼去採買了,分明就是矇騙!
桂嬤嬤連忙上前安慰:「娘娘誒,老奴就是怕娘娘因為這事兒動了胎氣,驚着小皇子可怎麼辦。」
姜藏月眸光微動。
滿初瞬間領會到了姜藏月的意思添油加醋:「娘娘,如今越貴嬪仗着壞了孩子是越發的囂張跋扈了,奴婢瞧着她就是故意想壓在娘娘頭上,也是故意搶聖上的。」
舒清聞言更是呼吸急促,姜藏月於獸耳纏枝香爐中再次點燃了四月香,她瞧着姜藏月的動作冒了汗:「快將香點上,本宮有些喘不上氣兒了,近日這孩子越發鬧騰了。」
姜藏月微微頷首,香爐中的香越發氤氳濃重。
一旁,桂嬤嬤跪在地上,又瞧着姜藏月殷勤的動作,只暗罵,又道:「娘娘,這香雖然好,但老奴覺着過猶不及......」
「此香於安胎極好。」姜藏月將香爐的蓋子重新蓋上,目光清淺落在桂嬤嬤身上:「但桂嬤嬤到底是欺瞞了娘娘。」
說罷她立於側旁。
桂嬤嬤一時間半個字都說不出。
姜藏月將她沒說出口的話都堵了回去。
滿初此時行禮,也跪在桂嬤嬤一旁:「娘娘,有奴婢姐姐在自然是不用擔心孩子的,但桂嬤嬤對着娘娘欺上瞞下實在是傷人心,如今不過是小事,將來若有大事呢。」
桂嬤嬤臉色瞬間慘白:「娘娘明鑑,老奴絕不敢有旁的心思!」
滿初又瞧了桂嬤嬤一眼,很是認真:「桂嬤嬤雖是好意,但這豈不是讓旁人覺得咱們娘娘是怕了和喜宮的越貴嬪。」
桂嬤嬤聞言,以頭搶地,哭喊着:「娘娘,老奴這些年忠心耿耿,娘娘還不清楚嗎?」
「桂嬤嬤自是忠心。」滿初又擔憂道:「可越貴嬪今日搶了娘娘的青杏兒,來日自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傷害娘娘!」
桂嬤嬤根本說不過她:「滿初!休得在娘娘面前胡言亂語!」
老嬤嬤和少女之前爭執起來,自是各說各有理,可是爭得一個面紅耳赤,滿初只是聽姜藏月的話,旁人可是在她身上占不到半分便宜,說話間,她還不小心踹了桂嬤嬤一腳。
舒清只覺肚子越發有些不舒服了,扶着肚子心裏冒火。
姜藏月唇畔弧度上揚。
從華陽宮灑掃到如今舒清身側,她從未忘記自己要做的事情。
越貴嬪早就投靠了皇后,自然有孕之事皇后摻雜其中,今日御膳房青杏一事本就早有預料。
一樁樁一件件從一開始舒清就踏入了圈套。
舒清有孕得寵。
越文君眼紅起意。
舒彬郁藏匿贓銀仗四十,停職督查關押廷尉府。
舒清於和喜宮鬧事致越文君降位份,牽扯出越文君有孕,至此成死敵。
她瞧着舒清越發急促的呼吸,又往香爐里添了香,片刻只聽得舒清狠毒笑了:「與本宮作對,她越文君也當如當年長安候府家眷一般,破腹取子!」
姜藏月眸子瞬間起了深深旋渦。
轉瞬,她替其捏肩,似不經意間問:「哪般破腹取子?娘娘可是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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