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 第十三章蚍蜉

    姜藏月本打算以制香之名去見舒清,沒曾想舒清出了華陽宮這會兒去了御花園,喚她們過去。

    「奴婢見過舒妃娘娘。」她二人行禮。

    舒清將手上的花枝交給姜藏月,語氣隨意:「隨本宮去涼亭坐坐。」

    姜藏月接過,兩人跟上。

    園內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期間。

    倚玉亭坐落其間,涼亭內紗幔透光遮陽,舒清就此處小坐。

    桌上清茶氤氳,吃食琳琅,香氣裊裊,許是桂嬤嬤剛剛準備的。

    舒清抿了口茶這才瞧了姜藏月一眼:「香可制出?也耽擱好幾日了。」

    姜藏月垂首:「回娘娘,近日已有一種香。」

    滿初跟着將托盤呈上:「娘娘請瞧。」

    待托盤放置桌案,舒清皺眉拿起瞧了又重重放下:「你們二人可是在忽悠本宮,將近十日為何只有幾顆,姜月,」她臉色更加難看,「明知本宮要這些香有用處,本宮看你們這雙手是都不打算要了,若是本宮在聖上和太后那裏失了心,這宮裏的刑罰本宮都將加注在你們這些賤婢身上!」

    她惱怒一拍桌子,「今日若說不出個由頭,你們該知道本宮的手段。」

    姜藏月未着急開口,只是拿過托盤內的白瓷瓶,將之打開遞給舒清。

    此次的香與之前的並不相同,沉香七兩二錢,棧香五兩,雞舌香四兩,檀香等數十種上搗羅細末,煉蜜和勻,丸如豆大。

    舒清瞧着與之前不大相同,依舊沉着臉色:「便是煉製的香丸比之前更甚,也抵不過十日一香,想必你不曾忘了自己當初說過什麼話。」

    姜藏月行禮:「奴婢不曾忘記,前日夜裏碰到了安嬪娘娘,被踩碎了香木。」

    此刻若從御花園過去便是安嬪的永芳殿,那是比華陽宮更靠近承清宮的位置。永芳殿沿宮湖畔,殿中寶頂懸明珠,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便是赤足踏上也只覺濕潤,因以藍田暖玉鑿成。

    比華陽宮更為奢靡。

    而舒清和安嬪同樣不對付。

    聽到安嬪,舒清瞬間將茶盞扔了出去,碎了一地。

    「竟是安嬪,要不是仗着她爹是廷尉府大人,一個小小的嬪位也能爬到本宮頭上作威作福,還敢動本宮的東西......」舒清瞬間黑了臉。

    「回舒妃娘娘,」滿初適時委屈出聲:「前夜奴婢與姐姐正在打理香木,安嬪娘娘路過,香木盡數粉碎,奴婢和姐姐也沒有辦法。」

    舒清再忍不了,囫圇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往外走:「安嬪此刻可是在承清宮?桂嬤嬤,本宮也去!」

    「恭送娘娘。」姜藏月屈膝行禮,似擔憂提醒:「娘娘,安嬪娘娘性子不好,您多加小心。」

    大約是沒料到會被一個宮婢關心,舒清眉頭鬆開一些,神情張揚跋扈:「你們將香送回華陽宮,本宮去一趟承清宮。」

    她隨即低頭跟桂嬤嬤又囑咐了些什麼,這才帶着呼啦一行人走了。

    待舒妃離開,滿初跟在姜藏月身後擰眉:「師父,舒妃去承清宮也只會跟安嬪鬧起來,似乎對殿下沒有幫助。」

    姜藏月望着華陽宮的飛檐翹角,金瓦琉璃,三步成趣,奢靡成景。與之相比安樂殿空曠荒寂,鮮有生機。

    她看着安樂殿的方向良久,才道:「安樂殿往左是華陽宮,往右是永芳殿,一去二三里便是越妃的和喜宮,這裏才是最中心的地方。」

    「水越渾魚越多。」

    滿初還是不甚明白:「就算如此師父,咱們耗費那麼多好東西幫殿下解蠱,倘若他今日被打死在承清宮,那不都是浪費了,還不如咱們自己動手,不要盟友也能成。」

    姜藏月只是往安樂殿內前行。

    舒妃去了承清宮,安嬪也在承清宮,說到底是為了爭奪紀鴻羽的寵愛。除非紀鴻羽不管這兩個燙手山芋,否則他就騰不出手來對付紀宴霄,畢竟如今的質子並未有任何威脅,不過是樂子。

    舒妃也未必會眼睜睜看着紀宴霄去死。

    「師父,春日草木茂盛,若不及時清理,恐怕蟲蟻會進屋。」滿初乾脆也不想那些麻煩事兒了,反正師父怎麼說她怎麼做,不過現在安樂殿的環境倒是讓人頭疼。

    滿初又開始想念她竹簍里那些寶貝了,可惜不能放出來。


    那些小寶貝可最喜歡小東西了。

    滿初開始滿院子嘀嘀咕咕的收拾,姜藏月在拔草她便在內殿晃悠,一片寧靜。

    待過了一個時辰,滿初手上拿着一個東西很是疑惑走過來:「師父,這角落有個木雕娃娃。」

    姜藏月回眸。

    木雕陳舊,因是從土裏翻找出來的,還沾着新鮮的濕泥,帶着一些草木碎絮,依舊能看清木雕小像眉眼。

    小像約莫是四五歲的小女娘,圓圓的笑臉上有兩個分外甜美的酒窩,扎着兩個花苞頭,身子圓圓滾滾的,分外嬌憨可愛,木雕只因歲月悠久而斑駁不堪起了青苔。

    滿初看了看她的神情:「師父,這木雕是那邊樹下發現的,我本想挖點東西餵蠱蟲,只刨開了一些土便看見了這個。」她說着聲音也不自覺小了下去,頓了頓才問:「師父,這木雕......」

    姜藏月接過木雕,隨手扔了,只道:「回頭燒了,不是什麼乾淨東西。」

    紀鴻羽做的木雕,便是餵狗都有劇毒。

    她目光一瞬就涼了下去,那樣燒盡飛灰的一種冷寂。

    廷尉府安永豐。

    大理寺舒彬郁,舒清跟安妙栗對立,高顯穿插其中,終會牽扯進所有人。

    而她如今不過是華陽宮的制香宮婢。

    巍巍皇權,蚍蜉撼樹。

    她率先危險彎起唇角,已經沒有後路了啊。

    *

    稍晚,紀宴霄回了安樂殿。

    如她所料,並未受到什麼刑罰,反而舒妃與安嬪在承清宮鬧了起來。

    方踏進內殿,滿初就瞧見了他,這才行禮上前傳達:「殿下,姐姐有事找您。」

    紀宴霄含笑:「多謝滿初姑娘。」

    他抬步往裏走,屋內青衣少女神情專注,筆下字跡清秀。

    姜藏月落筆正待磨墨,一截修長的指節突然伸出來,落在了墨條上,紀宴霄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接過這差事。

    他輕笑一聲,隨即開始磨墨。

    「師父早有料到今日之事,舒妃被禁足,安嬪被罰抄寫女德女戒,獲利者卻是我。」

    他並不去看紙張寫了什麼,也未去過問緣由。

    此刻屋中極為空曠安靜,令人的感覺都被放大,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總感覺這個人很危險。

    「師父可想清楚了,一旦與我扯上關係,這汴京宮宇將會變得更加殘忍。」他輕輕掀起嘴角笑了一下。

    姜藏月眸中印入那張清雋優美的臉。

    是紀宴霄。

    「殿下可學過君子六藝。」姜藏月嗓音淡淡。

    紀宴霄一頓。

    「未曾。」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依舊帶着淡淡的笑意。

    汴京紀氏不無辜,不慈悲,就像他失去一切之時,紀氏也只是旁觀而已。

    「那殿下如今可以學了。」姜藏月平靜抬眸。

    他愣了一瞬,揚唇輕笑:「多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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