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剛二月份,春季廣交會不得四五月份呢嗎?」尹千峰雖然沒有參加過廣交會,但常年看新聞報紙知道這是國家每年最重要的進出口展會,可以說國家掙外匯的大頭主要是靠這個展會:
「再說,這也不是咱們公社想去就能去的,這麼說吧,別說是我,就算是縣長想要豁出臉去給中坪大隊跑門子,都不知道去哪磕頭。」
浭陽每年都有一些企業參加廣交會,但哪個企業能參加,哪個企業不能參加,縣裏和地委,地級市都做不了主,甚至可以說省里都沒什麼話語權,直接由國家部屬各外貿總公司來決定,價格定多少,如何交易,賺了多少外匯,跟地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地方屬於是乾瞪眼連湯兒都喝不上。
沒辦法,浭陽參加廣交會的企業都是鋼鐵為主的重工業,這種重要資源從建國開始,地方就沒有什麼自主權。
反倒是工廠本身無所謂是國家部委負責還是地方負責,反正外貿訂單最終都是工廠和工人掙錢。
但地方政府其實對自己轄區內企業沒有決策權這事一直有些微辭,尤其是堯山這種工業重鎮,很多轄區內的重工業企業那都已經快成為了國中之國。
為啥之前堯山地委開大會說改革開放,推動農村副業發展時,下面的國家企業工人代表敢開口與地委領導硬剛,謝虎山一個農民都敢還嘴,可地委領導卻不敢出聲?
就是堯山地委的領導都覺得自己沒資格管人家,被人家罵都還沒底氣還嘴,惹不起工廠。
謝虎山一個農民罵大街沒關係,工人不敢怎麼樣他一個農民,可是地委要是罵了工人代表,人家馬上就去燕京部委告御狀,扣個阻礙國家工業發展的帽子,整個地委班子搞不好都得吃掛落。
「我懂,咱大隊的軋鋼廠,制管廠想參加廣交會,門都沒有,全國各大鋼廠都能打出狗腦子,哪能輪到咱們大隊的土作坊摻和,遠遠看一眼大鋼廠打架,都容易被波及。」謝虎山聽尹千峰說起廣交會不是誰都能去,嘴裏說道:
「可三中全會之後的這兩年,不還搞了個各省進出口聯營嘛,輕工業和化工業,各省進出口分公司能在部委進出口總公司領導下組團參加廣交會,掛曆算輕工業吧,整個堯山目前就咱一家生產掛曆的,這還不能爭取個指標?」
尹千峰嘆了口氣:「政治掛帥,明白嗎,你生產的是啥不重要,那全國參展企業那麼多,展會地方就那麼大,是光是產品的事嗎?我在報紙上看到的,現在一個企業報名參展,那都已經拼到廠領導的履歷了,大隊膠印廠廠長,現在是小楊掛名,小楊跟那些老資格的工業人比資格,拿什麼比,你現在就是把韓老狗掛上廠長的名頭,那都比不過人家,哪個拽出來都是一拉溜的榮譽。」
「韓紅貞當廠長,完了她身上再有個縣裏女勞模,三八紅旗手啥的光榮稱號,能比得過嗎?」謝虎山從抽屜拿出一沓信紙,遞給尹千峰:
「這是老楊讓他《浭陽報》的記者哥們幫韓紅貞編的記錄的改開經歷,你看啊,她是寡婦,帶着婆婆搞副業,先是趕集,再是燒磚,負責軋鋼廠,到今年剛接手膠印廠,因為楊利民和我二大爺,以及我這種保守派都認為該維持去年規模即可,她則天不怕地不怕,自學外語,準備帶着掛曆參加廣交會我去年就琢磨廣交會這事,咱們省參展企業,清一色都是和尚,吹男人肯定是吹不過,但這事要是吹起來,走縣婦聯,市婦聯,省婦聯這麼個路線,怎麼也能爭取一個。」
中國地大物博,各地工廠太多了,搞得如今參加廣交會,已經內卷到讓人髮指,不光是拼產品,更要拼工廠榮譽,工廠負責人履歷和榮譽。
介紹中坪膠印廠是堯山第一家生產掛曆的廠家,這很難讓省里給一個指標,因為省里不看產品質量,國內是計劃經濟,誰知道你一個農村作坊是真的質量好,還是靠關係拉來的生意。
可能堯山某瓷廠只需要介紹一句自家廠長是某某年老革命,某某年參加工作,獲得全國勞動模範,全國優秀工人代表之類的榮譽稱號,這指標就是人家瓷廠的。
畢竟人家有工作經驗,榮譽稱號也不是假的,單純從履歷上來說,對方工廠的質量顯然會更有保證,畢竟廣交會主要是和老外做買賣,可不能給中國形象抹黑。
那些不確定產品質量的,寧可不讓它參加,也不能出現坑了老外,丟了中國形象的事發生。
「你別說,你這個路線還真有門兒,你小子真有個琢磨勁兒。」尹千峰翻着這份稿子,聽到謝虎山說走婦聯的路線爭取一下後,眼睛一亮。
雖然國內男女平等,但在堯山地區,由婦女同志擔任負責人的工廠,尹千峰還真沒聽說過,如果省婦聯需要打造個典型,這報道上寫的事就挺好。謝虎山,楊利民,韓老狗三個男人都被寫成了保守派,掙倆錢就滿足的守財奴,韓紅貞被寫成了自學外語,在報紙上看到廣交會,決心要把產品賣去國外給國家掙外匯的開明婦女形象。
省婦聯呢,平時可能很少發表意見,但如果省婦聯發聲,那就是涉及到婦女問題,再不認同男女平等的省領導哪怕裝樣子也得裝得重視起來,一個廣交會指標,應該能給。
「可是這麼多關節」尹千峰看完稿子語氣有些不太確定的說道:「我最多把這個稿子遞給縣委領導那裏,縣裏現在肯定對中坪大力支持,但是能不能到市里,市里是什麼態度,我不敢保證,畢竟你小子年前在市里惹了一堆事,市里聽到中坪倆字我估計都腦袋疼,還一個問題雖然膠印廠是你們大隊的,但小楊這個廠長可是縣裏安排的,縣裏會不會同意小楊把廠長交出去?」
「膠印廠這不改名了嘛,輕工加工廠,輕工廠下屬膠印廠歸韓紅貞管,只要老楊沒調走之前,輕工廠和下屬製衣廠還歸老楊管。」
尹千峰滿臉茫然:「哪又冒出來個製衣廠?」
「咱們可說好,今天就是今天,沒有別人,不能走漏風聲,整件事是這樣,掛曆是敲門磚,老楊負責的膠印廠不是改名字了嗎,現在叫中坪輕工業加工廠,掛曆當然是輕工業,但製衣也算,只要掛曆拿下指標,咱們就可以摻私貨,製衣這事韓老二在港島臥底,已經摸透了,製衣用的二手縫紉機頭之類隨時都能買到,他主要是不懂外語,不知道衣服賣給誰,光知道是老外。」謝虎山跟個神棍一樣,兩眼爍爍放光的對着尹千峰說道:
「這生意肯定掙,而且能解決很多婦女的工作問題,但是不能先開工廠,因為萬一談不來生意,投入成本太大,必須是先參加廣交會忽悠傻老外簽了訂單,拿了訂金再建廠。」
尹千峰一瞬間就酒醒了,半拉屁股離開了凳子,準備起身告辭:「那啥你們先吃着,我剛想起來,辦公室好像有個文件忘簽字了,你們吃,甭等我」
「統籌款可就要交了。」韓老狗坐在座位上,有滋有味的吧嗒着酒菜說道。
尹千峰扭頭看向韓老狗,厲聲斥道:「韓老狗,你他媽你知不知道這小子說的是啥?啊!啥酒都敢喝啊!你還要不要點兒臉,你還有沒有點兒革命者的覺悟!」
「統籌款收不上來咋整,我聽說好幾個大隊都瞧着中坪大隊的風頭,中坪交,他們就交。」韓老狗捏着酒杯,像是自言自語的嘀咕道。
尹千峰坐回位置上,跟變臉一樣,從義正言辭又換成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韓成松同志啊,你們大隊這他媽是讓我幫着糊弄上面領導,啥玩意沒有,愣要參加廣交會,沒簽成買賣還行,簽成了業務縣裏和市里領導肯定關心,第一時間下來調研,到時候一看啥也沒有,拿誰開刀?」
「出了事我頂着!」韓老狗這時候拍了拍胸膛。
「你頂個der!臭不要臉!」尹千峰聽到韓老狗的話,直接氣急敗壞罵了髒話:
「你放屁!你老小子良心大大滴壞了!你一個大隊幹部,領導拿你開刀管用嗎?今天擼了明天再選上來,起起伏伏跟他媽和尚泡澡一樣!肯定是收拾我啊,我就說中坪人請客就他媽沒好飯,咋的,國內盛不下你們了,空手套白狼套人家老外的錢?」
韓老狗語氣平靜的說道:「我覺得沒啥問題,沒談成,國家又沒損失,談成了,國家能掙老外的錢,也沒啥損失,只要沒有敵特告訴老外實情,老外知道個啥,反正衣服到時候給他交貨就完了,再說,成桂家二小子在港島都把製衣那套摸清楚了,大隊也算過幾次賬,不掙錢操持它幹啥?」
「那是掙錢的事嘛?這事要是走漏了消息,中坪可就現眼到國外去了,全國都得罵咱們,好傢夥,啥也沒有愣敢去參加廣交會坑人家外國友人的錢!你這明顯是掛曆都是幌子!而且挨處分,肯定是公社在前面!你們啥事都沒有,國家動手也是說公社幹部的問題,不能說你們這群刁民!我不干!你們寫啥報告公社也不可能簽字同意!有本事你們自己越級跑門子去!」尹千峰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不能幹工作干一輩子,國都沒出過,外國人都沒見過,結果被扣上一個身為國家幹部,敗壞祖國名譽,糊弄傻老外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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