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向司空茉,他慢慢地閉上眼:
「你說得對,朕是個卑鄙的男人,只是,處心積慮那麼久,還是失敗了,皇叔還是沒有對西狄產生任何感情,甚至還更憎惡皇族,但是,朕並不後悔這麼做,朕做到了一個君主能為他的子民所做的一切。」
「你——!」司空茉看着他,剛要說什麼,卻被他忽然握住自己的手打斷。
司空茉眼中閃過厭惡,正要揮手打開,但是卻被他放在一隻他懷裏的精緻的長盒子之上。
裴赫雲看着她輕輕地一笑,眸光輕淺:「我這一生,若還有辜負了的人,便是你,這個給你,我有點累了,所以這個要麻煩你了。」
司空茉一愣,看着那盒子,心中忽然一動,打開來看,裏面赫然是一卷明黃的聖旨。
她再抬頭:「裴赫雲!」
她瞬間微微睜大了眼,手中抵在他喉間的短刀緩緩收回。
面前的男子,已經靜靜地睡去一般,蒼白的俊逸的臉上一片安寧,嘴角微微彎起,卻似還帶着一點子笑意,一點子極為單薄的笑意。
就像,冰天雪地之間,他歸國之時,轉頭取了梅簪在她耳畔上的那一刻。
風一吹,碎雪飛散,終是不見。
不見愛恨別離,
不見嗔怒痴怨,
不見血海殺戮
不見人間白頭。
有微涼的海風輕輕地吹入,房間裏濃郁的血腥吹散了一些。
司空茉看着他,許久,深深地閉上猩紅的眼,握緊了手中的錦盒。
有淺淺的一滴水珠落在裴赫雲深紅的衣袍上,暈開成梅花的形狀。
與此同時,一聲巨大的響聲響起,地面仿佛都震盪,伴隨着木塊碎屑與塵煙四起,冰冷的風瞬間灌入。
伴隨着一道冰冷的身影瞬間站在了她的身後,像冰涼的暗夜海潮中的魔影,強大而冰涼,帶着血腥而黑暗的氣息,仿佛漸漸就能將她徹底地吞噬。
「」
他的冰涼蒼白的指尖落在她的肩頭之上,撫摸上她溫熱的臉頰,然後,慢慢地收緊。
她閉上眼,感覺到自己骨骼被他捏得生疼。
「閉嘴,不許哭,你的淚,只能是為師的。」裴炎冰涼的聲音帶着一種陰戾,在她尚未反應過來的下一刻,便被他強行抬起臉。
強烈的侵略性的呼吸與觸感,粗蠻得教她背脊都戰慄。
隨後,便是腰肢被他死死地扣在懷裏,他的氣力大地幾乎像是要將她硬生生地嵌入自己的身體血脈一般。
司空茉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微微顫抖,那是恐懼,就如同不久之前,她看到自己刺傷他的恐懼一般,唯恐失卻了在世間唯一的擁抱與溫暖的銘刻在骨血之中的恐懼。
司空茉緩緩地閉上眼,伸手緩緩地擱在他滿是鮮血的手上,一行清淚落下。
「疼麼?」
他輕笑,笑聲妖嬈、冰涼又陰霾,長指扣緊了她的下頜,精緻的薄唇狠狠地咬上她的豐潤柔軟的唇。
「如此,便不疼了。」
身外,熊熊烈焰沖天而起,呼嘯的箭雨,悽厲的人聲慘叫,濃郁的血腥味,殺伐金戈交織之聲,交織成最慘烈的煉獄之景。
你看這人間遍佈煉獄長河,你看我掌中六道紅蓮皆魔相,你看我腳下白骨開出鮮花,佛已不許我還有來生,所以今世,你的生死榮辱,珠淚笑顏,皆只得許我。
恰如,
我骨肉血脈只做你手中美人扇。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七年。念朕遠奉列聖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務,只緣多病,憾不可繼宗祠大業。
蓋海冥王裴蒼冥。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毀傷。
臣以將順匡救兩盡為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涼德,尚賴親賢,共圖新治,欽哉!
「欽哉!」
承旨大太監內侍尖利冰涼的聲音遠遠地飄蕩開來,仿佛一滴濃墨落入水中,又似佛塔上巨大的鳴鐘,轟然作響,其聲之漣漪遠弗全城,甚至整個西狄大地、漫漫海疆。
更似一片蕭然大雪陡然灑落在宮禁皇城之中黑色的灼熱而血腥的火焰之上,將所有的一切血腥與殺伐瞬間凍結。
「抗旨者皆為叛逆,殺無赦,誅連九族!」
「協助揭發與誅殺討逆者,則可免罪,官升一級,賞銀百兩!」
新帝尚未登基,但作為薨逝的先帝的指定繼承人,他手持長劍跨出大殿的那一刻,便有一道道的政令接二連三地頒佈了下去。
不知道誰開的頭,那些稍微遲疑了片刻的士兵都被瞬間倒戈的同僚屠戮。
那一道深紫色的身影,靜靜地負手站在露台之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台下,同袍士兵倒戈相向,喊殺與慘叫鑄成一片血海。
直到第一個動手屠戮自己同僚的士兵忽然轉頭,對着那高台之上如魔神一般矗立的征服者的身影,恭謹地微微點頭,然後投入新的殺伐之中。
他戴着面具下的唇,彎起一個冰冷的笑意。
這,不過是大清洗的開始。
草蛇灰線,他兩年來佈下的所有暗棋,都該發揮作用了。
司空茉靜靜地站在白塔之上,俯瞰着整座宮城。
還有在冒煙的宮殿,那是大火與殺戮之後的余痕。
整座宮城都被籠罩在猩紅的夕陽之中,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這一場捍衛帝權的宮中之亂,比她想像之中要平復得快得多。
「在想什麼?」
男子冰涼幽冷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隨後,她被攬住一個混合着血腥氣和曼陀羅暗香的冰涼懷抱。
司空茉輕嘆了一聲,他的懷抱在初抱住人的那一刻是冰涼的,但是,卻讓人無法逃脫。
「我是在想,是因為你在失去記憶的時候,就已經早有不甘人下的謀反之心,步步為營,還是因為裴赫雲早已想好了將帝位傳給你,所以你才能在這麼快的時間內迅速地接管了裴赫雲的勢力,並且利用魔宮的實力,掌控這皇城的權力中樞。」
他涼薄的淡淡笑聲在她頭頂響起:「你說呢?」
司空茉微微彎了唇角:「我不知道。」
或者二者皆有,裴炎從來就不是一個甘願屈居人下之人,一個早已習慣操控全局的。
大權在握的男人,只要接觸到與權力有關的東西,便會下意識的想要掌控全局,尤其是在他認為上位者不如自己的時候。
而裴赫雲,大概從一開始就很矛盾,他既希望裴蒼冥能繼承他的位子,引領着西狄走向昌盛,實現他心目中那些未能實現的舊夢。
比如一統北國天朝,卻又忌憚着裴蒼冥的桀驁不馴,狼子野心,不受控制,甚至恢復了屬於裴炎的記憶之後,一怒之下將裴皇族屠戮殆盡。
所以,他竭力地引導着裴炎去革除西狄的時弊,拯救百姓蒼生,試圖讓裴炎對自己西狄人的身份產生認同。
但是,也許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發現,這個男人比他想像中更難以控制和琢磨。
而等到裴赫雲想索性殺了裴炎,以修正自己的錯誤選擇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世間,沒有一個人可以控制裴炎這個仿佛暗夜之雲一般莫測的男子。
「你倒是對裴赫雲很是了解,來到西狄區區數月,卻多了個知己,嗯?」裴炎似笑非笑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語,涼薄而冰冷。
他的手也順勢擱在她的肩頭。
司空茉一愣,隨後才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雖然裴赫雲並非君子,她亦因為痛恨他給自己帶來的痛苦,甚至恨不得殺了他。
但是,如果單純就作為一個帝王而言,裴赫雲堪稱當世明君,不但具備遠見卓識,而且行事大膽不拘一格降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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