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二年,閏六月,猇亭。
「快撤,吳狗追上來了!」
一隊劉備的親軍白毦兵,急速奔走在岸邊纖道上,他們身上到處是黑色的灰,仿佛剛從火堆里鑽出來,漆黑的臉上被汗水衝出一條條溝壑,映着恐慌和焦急,不時緊張地回頭張望。
姜陽也在其間,一臉懵逼地跟着逃跑。
他昨晚擼到凌晨三點,睡下不久就迷迷糊糊聽到着火了,緊接着似乎被拖着跑路,可他始終睜不開眼,等終於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沒在宿舍,而是到了夷陵之戰的戰場。
他竟穿越成了諸葛亮的弟子,就是「三顧茅廬」里的那個小書童,從南陽時就跟在諸葛亮的身邊。
此子也叫姜陽,字仲賢,虛歲二十二,在白毦兵中做參軍(參謀)。
岸邊是一片連綿的絕壁,高達十幾丈,絕壁與夷水之間,只有幾十米寬,最窄處,甚至只有十來米。
姜陽盯着腳下崎嶇的纖道,專心跟着隊伍逃命,很快,被延伸到水裏的絕壁擋住去路。
好在,此處只有五六丈高,又有前人鑿出的石梯,梯邊還有藤索,雖極陡峭,仍可攀附。
「嗖!」
石梯上,一名白毦兵被羽箭扎穿了後心,只見他全身一顫,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力氣,雙手無力地在空中撓了撓,腳下一軟,哀嚎着掉進奔騰的夷水裏,被瞬間淹沒,不知沖向何處。
喊殺聲驟然而起。
姜陽緊張地回頭一望,吳狗竟已至一箭之地。
「嗖嗖嗖.......」
幾十支羽箭射向了吳軍,讓他們狼狽後退。
原來,絕壁上已有前期攀爬上去的漢軍士卒,站在高處向追兵射箭,吳狗在低處,被壓製得不能靠近。
爬上絕壁,姜陽發現上面是一塊很大的平地,已有數百士卒,或席地休息,或飲水進食,或列隊警戒。
「安全了。」
姜陽腿一軟,閉着眼癱躺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只覺得胸口如刀割般火辣辣的,兩腿也酸脹得厲害。
到這時,他才有機會來慢慢消化穿越帶給他的震撼。
三年前(公元219年),劉備與曹操在漢中打得火熱,呂蒙白衣渡江偷襲,關羽身死失荊州。
去年(公元221年),劉備籌備近兩年,在登基稱帝不久,就發動了夷陵之戰。
如今(公元222年),夷陵之戰已經打了一年多,張南部圍攻夷道城也已數月。
昨天,對戰況不滿意的劉備,親自到夷水北岸的馮習大營督戰,不料陸遜夜襲,火燒連營,大都(大都督)馮習為了掩護劉備撤退,斷後死戰,生死未卜。
劉備則帶着中軍,一路向西,沿夷水(現清江)逃命。
「閱書萬卷,今日終於輪到我穿越,這一世的身份也很合心意,只是一過來就是這樣的局面,難道要出師未捷身先死?」
突然,一個有些急促的聲音打斷姜陽的思緒。
「別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陛下身邊兵馬較多,又是潰兵,皆驚魂未定,行軍緩慢,若我等如此急速行軍,吳狗必定也很快尾隨而來,到那時,陛下危矣。
末將欲領兵兩百,就在此山阻擊吳狗,請別都幫忙照顧妻小。」
姜陽循聲望去,站着拱手請戰的人他「認識」:白毦兵統領陳到。
那個被稱別都(副都督)的將軍,他也「認識」:傅肜。
只見傅肜坐在一塊石頭上,右手持劍,一臉凝重地望向遠方,片刻後,緩緩搖了搖頭。
「陳將軍豈不是看不起本都!
你乃陛下親衛統領,責任重大,此時不在陛下身邊護衛,已是我等失職。
阻敵之戰,由本都來領軍,陳將軍請速去保護陛下。」
兩人就這樣爭執了好一會兒。
「別都!若論運籌帷幄、戰場指揮,末將遠不如別都;可論衝鋒陷陣、比拼武藝,末將自認為更加勇武。
領軍斷後,唯死戰爾,末將足矣!此刻陛下身側,更需智勇雙全之將,非別都不可!
別都!軍情緊急,切勿再爭執,就讓末將斷後!」
陳到單膝跪地,言辭懇切,雙手抱拳,重重舉過頭頂。
此刻,白毦兵已全部爬上了絕壁,聽到兩位將軍的對話,一個個自發走過來列隊,神情肅穆。
「唉!」
傅肜緊緊握了握陳到的雙拳,然後快步走到隊伍前面。
「此戰,不是將士們不夠勇猛,乃是吳狗奸計歹毒。賊子陸遜,必遭天譴!」
頓了頓,他橫掃了一眼隊列,繼續道:「吾等乃陛下之親衛,保衛陛下安全,是我們的天職。今陳將軍忠勇,欲率軍在此山阻擊吳狗,爾等可願追隨?」
「誓死效忠陛下!誓死追隨將軍!」一個反應快的士兵大聲喊道。
「誓死效忠陛下!誓死追隨將軍!」
「誓死效忠陛下!誓死追隨將軍!」
「誓死效忠陛下!誓死追隨將軍!」
陳到也被喊得熱血沸騰,走到傅肜的身側,猛地抽出佩劍,高高舉過頭頂:「死戰!」
「死戰!」
「死戰!」
「死戰!」
懸崖下面的東吳精銳,被這吶喊聲震得心驚膽戰,一陣騷動。
而姜陽,只覺得兩耳欲聾,頭皮發麻:「兄弟們,沒必要這麼拼命吧。」
傅肜滿意地點點頭,上前一步。
「家中獨子者,出列!」
「父母年逾古稀者,出列!」
出來約百十個兵士。
傅肜看了看剩下的軍士數量,在姜陽臉上停留片刻,再度喊道。
「尚未及冠者,出列!」
這一次,站出來的更多,約兩百人,剩下的人差不多也是兩百。
傅肜點了點頭,差不多了,又把臉轉向站在隊列里的姜陽。
「姜參軍,出列!你隨我一道,帶領將士速去與陛下會合。」
眾將士都看向姜陽,神色各異,有滿臉羨慕的,也有一臉平靜的,更有把白眼翻出天際的。
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諸葛亮的弟子,傅肜要帶他走,就算有不忿的人也不敢開口說什麼。
可姜陽仍抬頭挺胸、目不斜視,一動不動。
眾人的眼裏滿是疑惑。
「姜參軍,出列!」
傅肜再度大喊。
「稟別都!末將已經及冠,家有兄弟,雙親尚未到知命之年,請恕末將不敢出列。」
姜陽聲如洪鐘,緊接着雙手抱拳,單膝跪地請命:「末將自願留下斷後,隨陳將軍死戰!」
他嘴上說得大義凜然,可內心恨不得立刻坐火箭回成都。
之所以願意留下隨陳到斷後,只因他熟讀三國,知道傅肜和陳到二將的結局。
傅肜,當劉備在馬鞍山被圍後,主動斷後,力戰而死,更是喊出了那句名言:「吳狗!何有漢將軍降者!」
陳到,此戰不僅活着回到了魚腹(永安、白帝城),後來還成為永安都督。
姜陽內心對別都傅肜是很敬重的,只是該跟着誰混才更有機會活下去,答案顯而易見。
眾將士哪知道姜陽的這些小心思,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剛才那些不忿的人,只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有些羞愧。
傅肜看着姜陽,也滿臉欣賞,只是他作為荊州出身的高級將領,深知姜陽對諸葛丞相的重要性,於是沉吟片刻。
「仲賢,丞相對你視如己出,你可謂丞相獨子,且隨我去。」
這話可不是傅肜亂說的,建安十二年,諸葛亮出山到劉備軍中,姜陽才是一個六七歲的娃娃。
如今十五年過去,辛苦拉扯,悉心教育,才終於成才,說是書童,其實與諸葛亮的兒子也差不多。
更關鍵的是,諸葛亮如今確實沒兒子,他在姜陽身上傾注的希望,可想而知。
傅肜能從一個小屯將一步步成為別都,與諸葛亮的提攜密不可分,無論如何,他今天也要把姜陽帶回去。
姜陽並不起身,抬頭朗聲道:「家師康健,無需末將盡孝,今日若隨別都而去,一來與家師的教導相悖,二來不符合末將的準則,還望別都成全。」
此話一出,眾將士看姜陽的眼神已滿是崇拜,不愧為諸葛丞相的弟子!
當下就有數名本該離去的將士跨步而出。
「末將雙親雖已老邁,可家中還有兄弟盡孝,願追隨參軍,留下死戰,請別都成全!」
「末將雖未及冠,願追隨參軍,留下死戰,請別都成全!」
「末將了無牽掛,願追隨參軍,留下死戰,請別都成全!」
「……」
看着這些追隨自己,真正自願留下的將士,姜陽不免有些羞赧和慚愧:「不是我貪生怕死,實在是還有重要任務,得活着回去輔佐老師諸葛亮,大局為重,對,大局為重,傅肜別都,莫怪哈。」
傅肜看着姜陽,再看看眾將士,很是滿意。
「這才是我大漢的好兒郎啊!」
「生子當生薑仲賢!」
聽到這話,姜陽臊得滿臉通紅。
傅肜以為姜陽臉紅是激動的,頓時豪情萬丈,只見他撫了撫須,哈哈大笑。
「陳到將軍聽令!」
「末將在!」
「命你率三百軍士,速速前去保護陛下,但有閃失,拿你是問!」
「別都!」
「怎麼?你也要違抗本都的軍令?」
「末將不敢!」
「還不速去!」
「喏!」
陳到對傅肜重重一拜,再拍了拍姜陽的肩膀,眼角含淚,率軍疾馳而去。
傅肜幾步走到姜陽面前,雙手扶起他,緊緊握住他的手。
「哈哈哈,賢侄,果然名師出高徒,今日你我並肩作戰,且看誰殺的吳狗更多。」
劇情反轉得太快,姜陽大腦一直處於宕機狀態,目瞪口呆地看看陳到離去的背影,再轉頭盯着傅肜,半天在心裏憋出一句話。
「姓傅的!你tm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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