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公雞打鳴第一遍的時候,張叔就上門了。
張叔全名張才勝。
六十三歲了。
年輕的時候趕上了計劃經濟,年輕的時候全都為了公社做貢獻了。
後來快四十了還沒結婚,公社裏趕緊幫忙,給他講了個媳婦兒,也順利生下了一兒一女。
可惜了。
張才勝年輕的時候,重男輕女,對女兒不算太好。
結果兒子半大的時候,夏天貪涼,偷偷去河裏洗澡。
一個猛子紮下去,再也沒起來。
他媳婦兒就在河邊洗衣服,見兒子下去了,她也急急忙忙下去撈。
這一撈,兩人一起在水裏沒了蹤影。
找到都已經是七八天以後了。
天氣熱,一大一小兩具屍體,在水裏一直往下飄到別的村,找到的時候都不成樣子了。
從那以後,張才勝一蹶不振,再也沒娶媳婦兒。
不過,他女兒倒是爭氣。
前兩年念了初中,出去後就去縣城安家落戶了,一直沒回來過。
村里人都猜測,大抵是氣這個爹。
心裏面過不去,才對張才勝不聞不問的。
正因為如此,張才勝在村子裏活得和孤家寡人似的。
大家都說他遭了報應。
平日裏都是吃一口算一口。
昨晚上蘇白去找他趕驢車的時候,給他驚喜得不行。
六十三歲了。
能幹點啥?
趕一趟驢車,五塊錢,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一大早,雞剛剛打第一遍鳴的時候,張才勝就已經到了蘇白家門口了。
蘇白起來開門,嚇了一跳。
「張叔?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張才勝半彎着腰,眼睛也不敢正眼瞧他,只是嘿嘿的笑:
「老了睡不着,晚來了耽誤事兒就不好,你難得喊我一趟,可不能叫你等。」
蘇白趕緊側開身子,讓他進來。
「張叔,先進來,我還有一會兒。」
張才勝又低了低腰,趕緊走了進來。
進來一眼就瞧見了擺放在院子裏大大小小的缸子。
他心裏驚訝,卻也不敢明着問。
蘇白倒是邊做早飯邊和他介紹。
「這些都是要運到縣城裏去的,咱們今天早上就送黃鱔。」
蘇白將柴火送進灶膛里,動作麻利。
「只能早一點,要是晚了,日頭起來,溫度一上來,得死不少。」
張才勝趕緊點頭附和。
「是是是,這玩意兒雖然經活,但是堆得多了,也得悶死。」
蘇白沒接話。
他在做早飯。
人是鐵飯是鋼。
再說了。
就算自己不吃,老婆孩子起來還是得吃。
他可不能叫一大兩小餓着。
兩口大鍋,一鍋熬着稀飯。
另外一口鍋,蘇白準備下麵條。
張才勝有心想要過來幫忙,但是卻又沒敢動。
他怕自己主動過來幫着燒鍋,人家以為自己圖他早飯吃。
於是只能站在院子裏,假裝這裏瞧瞧那裏看看。
蘇白哪裏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當下笑着道:「叔,你來幫我燒個火,我好做一口早飯,咱們吃了趕緊走。」
「哎!我幫你!」
張才勝當下趕緊快步走過來,低頭幫着照看兩口鍋,壓根不抬頭去看蘇白到底做什麼吃的。
蘇白給自己和張才勝下了兩碗面。
陸妙竹和糖糖果果則是稀飯,順帶煮了三個雞蛋。
下面是因為來得快,再一個,上次吃剩了的香菇肉醬剛好還夠兩碗面的。
這天氣越來越熱,存放不住。
麵條過了兩道冷水,咕嘟嘟的水沸騰起來,蘇白趕緊用兩個大瓷碗撈了起來。
裝好,澆上香菇肉醬,撒了一把小蔥。
想了想,蘇白又用勺子在瓦罐裏面少了一大勺豬油,放在了張才勝那一碗裏。
這段時間自己和孩子們肉都吃得足。
他不饞那一口豬油。
但是張才勝不一樣。
人家給自己幫忙。
總得叫人家吃飽吃好不是?
蘇白端着兩碗面上了桌子。
轉頭就衝着張才勝喊道:「叔,過來吃麵!吃完好趕車了!」
張才勝一愣。
「啥?你怎麼還給我做了?我早上吃過了,不餓,你吃,你吃就好!」
他趕緊推脫。
但是眼睛仍舊忍不住朝着桌子上看了一眼。
乖乖!
這一看,給他驚着了。
白白的麵條,上面還挎着一大塊豬油!
那黑漆漆的東西是啥他沒看清,但是隔着這老遠,他仿佛都嗅到了香氣!
精細糧!
這可是精細糧白面啊!
張才勝甚至都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吃過精細糧了。
自從他老婆兒子死了後,他整個人那日子過得也是渾渾噩噩。
倒是有心想要和自己女兒修復關係,然而,每次都是熱臉貼冷屁股,女兒連見都不見自己。
張才勝想着,這日子混一天算一天。
吃紅薯、土豆也是過。
吃精細糧也是過。
他甚至以為,自己壓根就對吃什麼的無所謂。
然而現在
當香噴噴的精細糧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
張才勝的身體裏,像是什麼東西被喚醒了。
他瞧了一眼,又趕緊低下頭。
然而心裏卻總惦記着那口。
蘇白走過來,拉着他走過去在桌子旁坐下。
「叔,不用不好意思,您幫我幫忙,我管你一頓飯,沒啥。」
蘇白將碗筷往他面前一推。
見張才勝還有些不好意思動筷子,當下故意板起臉。
「叔,再不吃,面涼了不說,耽誤我進縣城的時間!」
聽見蘇白這麼說,張才勝這才點點頭。
低着頭,道了謝,趕緊從蘇白手裏接過了筷子。
他才敢仔細看着面前這一碗麵。
那黑漆漆的,原來是香菇肉醬。
攪拌勻,一口入嘴。
白米麵噴噴香,那一勺豬油混着香菇肉醬,更是好吃得舔筷子。
兩大老爺們吃麵。
幾分鐘一碗下肚。
又喝了一碗麵湯。
蘇白道:「叔,吃飽了沒?鍋里還有火,不夠再下。」
張才勝趕緊站起身,幫着將碗筷收拾好放在灶膛邊。
「飽了飽了!」
他擺手,順手就用手背擦了擦嘴,「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麼飽的飯哩!」
蘇白這碗面下的分量足。
他是真的吃飽了。
肚裏暖烘烘,渾身都有勁兒!
蘇白咧嘴一笑:「那行!咱們上路!」
兩人吃飽了都有力氣。
張才勝雖然六十多了。
但是這個年紀,在村子裏,還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兩輛驢車,莫約二千斤的黃鱔,大大小小的籮筐和水桶,全都擺放滿了。
兩人架着驢車,從家門口出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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